聽到好多人都吐槽說自己漂在外地,經(jīng)常遇到惡房東,每次搬家都是一次折磨,我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在北京租房十多年的經(jīng)歷。
自打 2002 年左右開始寓居京城,期間租房的經(jīng)歷有十多年,把南城、北城、東城住了一個遍,歷數(shù)我遇到的房東,大多都挺好的,很少有惡人。
可能是我運氣比較好吧。
第一個房東大媽:極力挽留我,還幫我介紹工作
當時是 2002年,我從一所 211大學 的中文系畢業(yè)已經(jīng)一年,卻依然很茫然,沒有做好人生規(guī)劃,也不知該干什么,能干什么?成天沒頭沒腦地拎著行李箱,東奔西走,到處流浪。
一年中我來過北京三五次,但都沒有租房,而是臨時住在兩三個認識的朋友家,來去匆忙來去,前后都不會超過一周。
平時經(jīng)常會聽朋友或是她們的朋友吐槽北京的房東多么嚇人,讓我心生恐懼,很害怕在北京租房,因為我根本沒有能力對付她們所說的那些難纏而傲慢的房東。
也許是受不了北京冬天的風沙,也許是沒勇氣租房,總之我不斷地來北京,又馬不停蹄地離開。白白浪費了一年時間之后,除了留下了 18 張火車票和一萬塊錢之外,我仍然還是一無所有,最終審時度勢,決定還是打算定居北京。
在朋友的幫助下,我從報紙上租房信息中,找到了一個房源,在緊挨南三環(huán)馬家堡的一個小區(qū)內(nèi)。
如今已經(jīng)很多年沒去那邊,推測可能早就拆遷了。
那是房東大媽的公婆單位分的房,老人去世后,他們夫妻倆接著住。前些年他們在別處買了大房子,這個舊房一直閑置,很少出租。因為房東大媽比較挑剔房客,經(jīng)常寧肯空著,也不愿意租給她認為不靠譜的人。
我去看房時,大媽正在屋里打掃衛(wèi)生。她詳細地問了我的情況:你是哪里人?多大了?哪個學校畢業(yè)的?什么文憑?單身還是有男朋友?來北京干什么工作?
我像回答面試官考核一樣,對大媽的提問沒有絲毫抵觸,全部老老實實一一作答。大概是大媽看我很可靠,又是學歷,于是就同意把房子租給了我,租期一年,租金每月 700 塊,每季度交一次房租。
那個房子是個一居,50 平米,有獨立的小廳和臥室。但畢竟是公房,房齡又很老,從院子到樓道到屋內(nèi),整體都比較破,所有的家具都是臨時湊合的舊玩意兒。
但我沒有任何嫌棄的,只是心里有莫名的恐懼。至于害怕什么,后面會講到。
我那時剛大學畢業(yè),住慣了學生宿舍的人,也是生平第一次租房,對家居沒什么概念。拎著簡單的行李,屋子打掃干凈了,就算住進去了。
臨走,房東大媽一再叮囑我說:“要記得看電表哦,沒電了要提前買,省得晚上回家黑燈瞎火?!?/p>
我說:好的,知道了。
其實心里慌得一匹:到底要怎樣看電表是不是快沒電了?我哪里懂得
“這邊的房子都沒有管道煤氣,你要是做飯,得用煤氣罐。咱們這房子在 5 樓,煤氣罐死沉死沉的,你也扛不動。就讓賣煤氣的幫你送上來,多給人付 5 元就得?!?/p>
我點頭,心里想反正我也不會做飯,這個麻煩事基本就免了。
“至于水表,是上門收費的,你不用自己操心。”
房東大媽叮囑完了,給我留下鑰匙就走了。
我關(guān)了門,手握鑰匙,看著空蕩蕩的屋子,獨自在屋里嚎啕大哭。
不是害怕自己一個女孩子單獨住,而是對接下來的獨立生活充滿恐懼。
我根本不知道怎么看電表是不是還有電?也不知道去哪里找賣煤氣的?買一百度電、一罐煤氣究竟能用多久?我也完全沒有概念。
那一瞬間我甚至覺得活著好麻煩,還得有這么多的生活常識要學習。
說實在的,我也知道自己已經(jīng)老大不小了。用我祖奶奶的話說,過去的女人 ,23 歲,孩子都生了一堆了,哪像你,還滿世界亂竄,連個正主兒都沒有。
我也不是沒有正主兒,曾經(jīng)有過,他姓劉,當時已經(jīng)分手兩年多了,分手原因是他腳踏兩只船,吃著碗里看著鍋里——不對,他是既吃著碗里、也吃著鍋里的。
我這暴脾氣,哪里受得了這個!
跟渣男斗了幾個回合,一拍兩散之后,實在不愿意跟他在同一個城市呼吸同一片空氣,這才拎著包逃離了家鄉(xiāng),來到了北京。
后來我才知道,麻煩根本不僅僅是租房,這才哪到哪兒。最大的痛苦,是我無法在現(xiàn)實和理想之間找到一個合理的途徑。
有理想是好事嗎?不見得。雖然周星星說人若是沒有理想,跟一條咸魚有什么區(qū)別?可你要是把理想當成生活的全部,就是一個大悲劇。
我的錯誤,就在于全部為理想而活,完全不考慮現(xiàn)實問題。
當時我住在遙遠的南三環(huán),每天騎車去十里地之外的城里上班。
來京之前,經(jīng)由一位在出版社工作的老前輩推薦,我到張自忠路某王府的一家雜志社工作,擔任編輯。
工作很簡單,薪水也相當微薄,只有一千塊。也就是說,付掉房租之后,我只有 300 塊生活費了。而那時我完全沒有過日子的技能,經(jīng)常每個月電話費就得花掉這點余額的三分之一,剩余的連自己吃飯都成問題。
這有點出乎我的意料。
再加上這份重復(fù)勞動的工作,占用了我的所有時間,每天下班回到家我早已累得只想躺平,根本沒有精力去做自己最該做的事:寫作。
稀里糊涂地工作了三個月,我就辭職了,蝸居在馬家堡開始寫作。
我花掉 6000 塊積蓄,買了一臺臺式電腦,安裝了電話和網(wǎng)線。開始以每天五、六千字左右的速度瘋狂敲字。六個月后,我完成并修改好了第一部原創(chuàng)小說,50 萬字。
寫作期間,我在北京城里四處奔走,到處尋找出版方。先后聯(lián)系到了一家出版社和一家個體經(jīng)營的小型出版公司,把樣稿用郵件發(fā)送過去,希望能夠合作。
但是幾乎沒有什么收獲。出版社的編輯禮貌性的夸了我的書稿幾句,說現(xiàn)在出版業(yè)也很難,普通書稿的稿費非常低,暫時沒有針對素人的出版計劃。換句話說,他們只出版名人、大家的書,獲利比較保險,最起碼不會虧本。
至于那家小型出版公司,只出版商業(yè)用書,比如厚黑學的,教人創(chuàng)業(yè)的,心靈雞湯的。那是一個我完全不擅長的領(lǐng)域,也完全沒有興趣參與。
現(xiàn)在回想起來,我那時的思維還是太老舊,不懂得使用已經(jīng)開始顯山露水的互聯(lián)網(wǎng)平臺,比如榕樹下,天涯,微博等去展示自己的作品,而是一味沉迷傳統(tǒng)的紙媒,很遺憾地錯過了互聯(lián)網(wǎng)寫作黃金期。
晃里晃蕩的,我在北京已經(jīng)住了一年,基本花光了一萬塊積蓄,拖垮了身體,疲憊不堪,除了熬出一部書稿,還是跟一年前來京時一樣,一無所獲。
在房租快要到期的前一個月,我決定離開北京,繼續(xù)天南海北流浪。
北京租房的規(guī)矩是提前一個月告知,住與不住都是如此。租房時,房東大媽看出我是個小菜鳥,早就已經(jīng)提前反復(fù)交代給我了。
那天晚上,我打包好了簡單的行李,給房東大媽打電話說我要走了。她在電話里就急了,一個勁問我為什么要走?
我的回答顯然不能讓她滿意。
第二天下班后,房東大媽都沒來得及回家,就直接坐車過來找我,當面追問我為什么非要離開北京?
聽我說話理由,大媽語重心長地說:“你有文憑,又有專長,多好呀!你就留在北京吧,餓不死的,只有這里才有你的一片天地,有讓你能施展才華的空間?!?/p>
看到這里,你一定以為大媽是居委會的,特別會勸慰人。其實不是,她是個資深老會計,成天埋在數(shù)字堆里。
大媽當時已經(jīng) 60 多歲了,性格內(nèi)向,不太愛說話,工作能力非常強,同時兼任五家工廠公司的財務(wù),再加上是北京土著,人緣還是有的。
大媽的話,讓我猶豫了。
隨即大媽聽說我居然早就辭職了,而且辭職是為了寫小說。
她驚呆了,想了想,說:“你到我們老板的那個文化公司去上班吧。錢雖然不多,但節(jié)約點兒,足夠你生活了?!?/p>
我愣住了,搞不太明白:在北京租房還外帶介紹工作的呀?
大媽說:“你先別走,這里你繼續(xù)住,沒錢也不要緊。明天上班我去跟老板說說,應(yīng)該問題不大?!?/p>
在大媽的堅持下,我就那么一臉懵比的放棄了離開北京、到處流浪的念頭,默默打開行李,等待不可知的明天。
第二天下午,按照大媽給的地址,我前往中糧廣場的一處畫廊,跟老板面談。
那個老板具體是做什么生意的,我不太清楚,只看到他當時還經(jīng)營著一家畫廊、一家文化公司,一副財大氣粗的樣子。
不知大媽怎么跟老板吹噓我的,總之老板留下了我。
多年過去了,我還記得老板當時跟我說了一句話:我這里廟小,而你是條大魚。你想在我這里做事,你就一直做,我不會趕你走;可是如果你想走,我祝福你前途遠大。
非常低的工資,非常簡單的工作,但為了不辜負房東大媽的期望,我咬牙堅持了三個多月,隨后又咬牙堅持了快 20 年!
那家小小的文化公司,現(xiàn)在看起來更像是皮包公司。
公司里就三個人,全是他家親戚,一個小姨子,兩個堂妹。主要業(yè)務(wù)是承包了一家外省的文學類雜志,代理內(nèi)容和發(fā)行業(yè)務(wù)。說白了,他其實就是把雜志買了過來,自己全權(quán)負責經(jīng)營,每年給原雜志社交管理費。
我去了之后,公司成了四個人,而我是其中學歷最高的,老板就安排我擔任主編,全權(quán)負責雜志的內(nèi)容。也就是 說,發(fā)什么稿子,全由我說了算。
你以為這樣我就可以為自己謀私利嗎?不可能。我們那個雜志不發(fā)原創(chuàng),只轉(zhuǎn)載,而且只發(fā)表名人、大家的短篇小說,因此給他們的稿費也是極其微薄。
而這個操作,留給老板的利潤空間就相當大了。
這個工作對我的唯一好處,就是因此結(jié)識了一些其他雜志的編輯、以及作者。
其中就有工人出版社的一位陸姓編輯。他的來頭比我更厲害,畢業(yè)于吉林大學中文系,曾經(jīng)是一名圈內(nèi)很有知名度的詩人。
他外婆家在北京本地,因此他一畢業(yè)就留在了北京,成家立業(yè)。平時除了工作,他也喜歡寫東西,四處投稿,不為賺錢,只為不荒廢主業(yè)。
我把 50 萬字的書稿拿給陸編輯看。
一周后,他約我見面。
我記得很清楚,那是一個初冬的下午,在北京外國語大學大門外的路邊,陸編輯非常嚴肅認真地說了下面這番話:
“稿子寫得不錯,原生態(tài)氣息非常濃郁,帶有強烈的地域色彩。但還達不到精品的程度,這畢竟是你第一部作品,我希望你認真對待。你要是堅持要出版,下周這個時間,你到我們出版社來,咱們簽合同,走流程。但你要是問我個人意見,我不建議你出版,而是希望你把稿子拿回去,好好修改?!?/p>
我一時半會摸不透他的真實本意,愣著沒出聲。
陸編輯繼續(xù)說:“你要知道,一本書稿,一旦出版了,就成了定局。再改再版,是非常難的。你也是文學專業(yè)的人,肯定知道一部不那么讓人滿意的書稿從此流傳于世,對你自己是一種沉重的負擔,而不是驕傲。我希望你慎重考慮?!?/p>
我從他手里拿回了我的書稿,思考了兩天,最終在電話里回復(fù)了陸編輯:我不出版它了。留著我以后有能力的時候再修改吧。
陸編輯說:好好改,爭取搞一部精品出來,我相信你能行的。
事實上,我基本沒有改動。我那時的閱歷、見解已經(jīng)局限了我的能力,我無法超越自己的真實水平,去站在一個高度上修改自己的內(nèi)容。
而事實上,一年后,陸編輯也離開了那家出版社。臨走,他把我的書稿的事,托付給了一位女編輯。
因此后來我又與那家出版社開始了合作,在他們那里相繼出版了兩本書,但原本的那部書稿一直未能出版,擱置至今。
兩部書稿的稿酬,也并不多,但足以支撐我在北京的吃住行,因此我留了下來。
房東大媽的房子,我又繼續(xù)住了一年。
房東大媽介紹我去的那家文化公司,我只做了三個月,就成了自由撰稿人,同時為三家出版公司供稿,生活基本穩(wěn)定,業(yè)余時間全部用來與出版社和出版公司打交道。
那一年中,大媽又多兼了兩家公司的財務(wù),整天忙得不可開交。房租的支付方式也從她親自來拿,變成了銀行匯款。我們很少再見面。
到了第三年,她女兒要結(jié)婚了,我只好搬家離開,長期居住在朝陽。也因為整天瞎忙,再未去過馬家堡,再也沒見過房東大媽。
不知她現(xiàn)在還好嗎?她應(yīng)該有八十多歲了,也不知道她是不是也玩頭條,是不是能看到我這篇小文。
記憶中,房東大媽身板很硬朗,干脆利落的一個女人,非常有事業(yè)心,耿直,善良。
用她充滿鼓舞人心的話語溫暖了我很長時間;也用她那間小屋,庇佑了我兩年免受風雨侵襲。
謝謝您啦!祝您長壽!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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