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人王國維曾把文學藝術(shù)的最高境界分為“有我之境”和“無我之境”，認為“有我之境，以我觀物，故 物皆著我之色彩；無我之境，以物觀物，故不知何者為我，何者為物”[1]。其實，語文教學藝術(shù)的最佳境界也 有與之類似的兩種，筆者試化用王氏之言，稱其一為“有教”之境，其二為“無教”之境。
有教之境，是教學過程中師生雙邊活動清楚、正確、協(xié)調(diào)、能動地運行，并在正確的教學原則、科學的教學方法、藝術(shù)的課堂處理、合理的認知規(guī)律有機交融的情況下產(chǎn)生和諧的共振，從而形成一種積極、生動、完美的教學氛圍。當此之時，教者以教導(dǎo)學、以教促學、以教化學、寓教于學，具有明顯的主導(dǎo)作用；學者以學助教、以學激教、以學化教、寓學于教，具有明確的主體活動。整個教學的主體接受者（學生）始終離不開教師之活動，離不開課本和課堂教學。有教之境的代表。首推錢夢龍，其他如張富、寧鴻彬、徐振維、林煒彤等 。入此境者，首先表現(xiàn)于教師在一定先進教學模式的基礎(chǔ)上得心應(yīng)手地組織教學。教者以教材為信息載體，根據(jù)教學計劃有步驟有條理地實施教學，其教學模式常常起著左右課堂局勢，操縱學生興趣、思維、意志、情感的極其重要的作用。錢夢龍老師在長期摸索的基礎(chǔ)上創(chuàng)建了“三主四式”教學模式，通過“自讀、教讀、練習 、復(fù)讀”四種基本課式，“認讀、辨體、解題、提要、問答、解析”六個步驟教學，在中學語文界產(chǎn)生極大影響。寧鴻彬老師的“熟讀——質(zhì)疑——解疑——總結(jié)——運用”教學模式，洪鎮(zhèn)濤老師的“提示、設(shè)問階段， 閱讀、思考階段，討論、切磋階段，歸納、總結(jié)階段，練讀、練寫階段”五階段教學模式，張建華老師的“引 發(fā)——展開——歸結(jié)”教學模式，張晴華老師的“五步三課型反復(fù)式單元教學”模式等，都科學而嚴謹?shù)仫@示 出課堂教學的結(jié)構(gòu)和規(guī)律。其次表現(xiàn)在有一定為教者所熟練掌握和運用的方法。諸如激趣、啟發(fā)、點撥、感染 、熏陶、設(shè)疑之類的方法，始終為教者所重視和研究。通過各教學環(huán)節(jié)有計劃、有條理地實施，或在各種突發(fā) 事件面前通過教者聰明的才學、豐富的經(jīng)驗、機智的應(yīng)變體現(xiàn)出來。
有教之境的課堂教學，教者如一個聰明博識的導(dǎo)游，把人帶到美妙的風景、新奇的珍品面前，將其部件的精工、機關(guān)之巧妙，及淵源影響、前關(guān)后聯(lián)一一化解，展示于眾。學者如見奇物美景，種種巧語妙思隨導(dǎo)游手 指足引次第而來，于意趣盎然中將那諸多妙處逐一接受，化為己有。聽者（聽課的老師）則如入寶山，俯拾各 種珍奇佳麗，能夠取之而為我所用。錢夢龍講《中國石拱橋》，以“兩肩”的“肩”字為突破口，先出示趙州 橋掛圖，讓學生說明大拱與四個小拱的關(guān)系，講《愚公移山》問“愚公有多大年紀”、“那個年紀小小的孩子 跟老愚公一起去移山，他爸爸肯嗎？”這一類引讀引導(dǎo)之法被其他教師引進課堂，也都能收到良好的教學效果 。正因為有教之境的教學經(jīng)驗?zāi)軌虻玫酵茝V，所以全國各地出現(xiàn)了不少“錢夢龍教學研究會”“張富教改實驗 班”等，著實培養(yǎng)了一大批教改實驗的典型。當然，借鑒吸收不等于全盤照抄甚至無節(jié)制的濫用。那種把啟發(fā) 式變成“滿堂問”的做法自然是對這種教學經(jīng)驗的誤解。
無教之境，是在教的藝術(shù)與學的藝術(shù)、教師和學生甚至其他觀眾（聽課的老師）與教學內(nèi)容合而為一以后 產(chǎn)生強烈的共鳴，一切傳導(dǎo)和接受都顯得自然而然，從而共同形成的一種最理想的教學境界。當此之境，“我 ”即是主體，主體即“我”，師生爭相為主體，人人自覺為主體，分不清誰在教誰在學，孰是主孰是次。師生 “遵路”“入境”[2]，“共同參與，形成一個整體”，客觀的物境、外在的情境、內(nèi)在的意境合三為一，各種 信息被不知不覺、自然而然地傳導(dǎo)和接受。他們隨物入景、隨人入情、隨文入意、隨情入境，從而神隨物游、 智隨心展、知隨意會、能隨言成。教師的活動“壓縮到最低限度”[3]，好比只見影子不見人，學生即使是在離 開了教師的活動及其教學形式和手段的情況下也能受到恍如置身于海潮之中的影響力，從而做到自求得之。能 入此境者，為數(shù)甚少，其杰出代表唯有魏書生、于漪。他們的教學無固定模式可循，雖然魏書生也曾提出過“ 自學六步法”，但是正如他本人1992年7月在全國中語會、蘇浙滬百校聯(lián)合研討會上所說的一樣，“其實也并不 常用”，他教學“并沒有固定的模式?！庇阡粢彩恰白非蠼虒W風格的多樣性，不因襲一種教學模式”，因為“ 模式一定，教學就沒有活力了”[4]。他們的教學方法也是在教學過程中自然而然地信手拈來而非刻意追求、苦 心設(shè)計的。正因為如此，多年來的研究者才無法用一句話或幾個字來概括他們的特色，他們是“沒有一般所說 的‘特色’的特級教師”[5]。
無教之境的課堂教學，教者、學者甚至聽者（聽課的老師）均如入仙境，置身于一種若有若無、若教若學 、教中有學、學中有教、聽中有學的氛圍中。教者似在教又似不在教、似有所準備卻又毫無準備之感，學者似 在學又似不在學、似有所收獲又似一無所獲，聽者似在聽又似自己在教和學、似心有所得又似一無所得?！按?nbsp;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蔽簳蝗私虄砂嗾Z文，做兩班班主任，還身兼校長、黨支部書記等數(shù)十職，每年 還有大部分時間接待來訪者、出外開會講學。如此重壓，尋常之人早已力不從心，累垮教砸了。然而他多年來 ，“負荷越來越多，但就班級工作和語文教學而言，卻越來越輕松”。[6]他不布置作業(yè)、不批改作業(yè)、不布置 作文、不批改作文，不出試卷、不批改試卷……處身“教”的最前線卻又儼然置身于“教”之事外；他的學生 不做作業(yè)、不做作文、不用考試、有很多課沒有老師上……貌似無事可做實則諸事有條不紊，明顯不象在學習 卻偏偏學得很好。這是無教之境的一種表現(xiàn)形式——至簡至淡成自然。于漪則一直視課堂教學為“課堂生活” ，堅持與學生在每天的四十五分鐘內(nèi)經(jīng)歷一種“心心相印”的吟詩作文析義辨理的生活。如教《春夜的沉思和 回憶》，當時她“的確懷著對周總理的崇敬與愛戴之情，在備課時自然而然地想起泰戈爾的詩句。在課堂上又 很自然地吟誦杜甫的七律和周樸初的《金縷曲·周總理逝世周年感賦》[7]。這種“自然而然”的藝術(shù)功力使課 堂情溢如海，學生在其藝術(shù)感染力下“自然而然”地掌握遠遠超出這一篇課文的內(nèi)容，這是無教之境的另一種 表現(xiàn)形式——至善至美成自然。這兩種自然之境無論教師的教還是學生的學一切都顯得悠閑自得，無論簡淡至 極還是醇厚至極一切都顯得非常完美，正是教學中“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境界，即無教之境。能入此 境，魏書生主要得益于科學獨到的管理方法，于漪則出于理論與實踐完美的結(jié)合。長期以來，他們的教學效果 和影響極大，但卻無人能學。其原因究竟何在？原因即在于無教之境的教學，首要的是教者的教學思想而非三 招兩式的具體操作方法。他們的教學方法是在正確思想的指導(dǎo)之下因人因地因時因情“自然而然”地出現(xiàn)的， 如果不加化解地搬用，效果甚至可能會適得其反。如于漪《春夜的沉思和回憶》的那種教學情境，如果一味搬 用，必然無病呻吟，毫無“自然”可言。至于魏書生，他的有些方法別人是學不到甚至不能輕易學的。他不改 作業(yè)、不改作文、不考試、大部分學生認為不要講的課文就不講……種種奇招異式，倘若只見樹木不見森林， 照抄不誤，只能是邯鄲學步，誤人子弟。他在班上甚至1992年7月無錫的示范課上，讓學生評選出第一懶、第一 不負責任的人，別人照搬照抄很可能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因為這樣做簡直就是違背教學規(guī)律的。因此，對 無教之境教師只有系統(tǒng)全面地認識和鉆研有關(guān)教者的教學思想，從教學觀、生活觀等方面舍形求神、以神導(dǎo)形 ，才能化出自己的“自然”之功，達到屬于自己的無教之境。
有教與無教，同屬于課堂教學的兩種最佳境界。它們都是以“教”為源流，在使用教材的基礎(chǔ)上形成獨特 的風格，使教學雙邊活動進入最佳狀態(tài)后形成。前者厚實嚴謹、科學實用，著重調(diào)動學生的有意注意，有百戰(zhàn) 百勝之效，堪稱教學中的“現(xiàn)實主義”；后者自然灑脫、靈活醇真，更多地運用學生的無意注意，收不戰(zhàn)而勝 之功，當屬教學中的“浪漫主義”。從表面看兩種境界中教師教學的觀點、形式、方法手段的運用及教與學融 合總的程度有一些差別，但其根本目的及效果都是使學生在最小的時限內(nèi)獲得最多的知識和能力。因此無論哪 一種境界，都可以成為眾多教師努力的目標，教師應(yīng)根據(jù)自身的內(nèi)外部條件努力以求入境。同樣是初中畢業(yè)， 錢夢龍老師孜孜以求、蹈章尋法，以理論指導(dǎo)實踐，以實踐形成理論，終成一家；魏書生老師標新立異、出奇 制勝，因班制法、以法治班，亦成“燈塔”[8]。與他們不同，于漪老師則大處著眼、小處入手，以宏觀調(diào)控微 觀，以微觀試法宏觀，厚積薄發(fā)，別樹一派。可見，通往教學藝術(shù)最佳境界的途徑是多種多樣的。當然，“教 是為了達到不需要教”（葉圣陶語），于“有教”終求“無教”，捅破一層窗戶紙，亦決非無路可走。
注釋：
[1]王國維《人間詞話》
[2]葉圣陶《語文教學二十韻》
[3]呂叔湘《論語文教學》
[4]于漪聞達《燦爛陽光下的一次傾心交談》；《語文學習》1992年第2期
[5]張ｈｕī＠①之《于漪語文教育思想探微》；《語文學習》1992年第4期
[6]魏書生《論語文教學的科學管理（下）》；《語文學習》1990年第2期
[7]見陶小東《情思橫溢》和肖蘊《于漪如是說……》；《語文學習》1990年第10期
[8]前蘇聯(lián)格·德·基里洛娃語，見安方明《蘇聯(lián)教育家贊賞魏書生的教學改革》；《中學語文教學》199 1年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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