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中情欲深重極盡悲歡的重陽節(jié)
葉之秋
《金瓶梅》中對于傳統(tǒng)的重陽節(jié)風(fēng)俗多有描繪，不過更多的，是對重陽節(jié)中那些形形色色的俗世男女的精準刻畫。《金瓶梅》前后寫到了兩個重陽節(jié)，第一個重陽節(jié)，西門慶遇上了自己一生最愛的女人李瓶兒（并非普通讀者印象中的潘金蓮），兩個人初次偷情成功。第二個重陽節(jié)，李瓶兒卻奄奄待斃，勉力參加家宴，回到房中下身就落紅不止，不久之后就一命嗚呼。而在兩個重陽節(jié)上，西門慶的那些狐朋狗友，三妻四妾，為了從西門慶身上蹭點油水，為了爭寵，上演了一幕又一幕情欲深重又極盡悲歡的人生鬧劇?！ ?/span>
重陽節(jié)中的第一件大事是賞菊。
在第一個重陽節(jié)中，因為前次得到當(dāng)?shù)睾篱T西門慶的邀請，參加十兄弟的會盟，花子虛回請，叫來了西門慶，同時叫來了兩個歌妓，還有應(yīng)伯爵、謝希大等兄弟相陪。席上，諸位富貴賢人擊鼓傳花，喝酒聽曲。文中有一首菊花詩，如下：
烏兔循環(huán)似箭忙，人間佳節(jié)又重陽。千枝紅樹妝秋色，三徑黃花吐異香。
不見登高烏帽客，還思捧酒綺羅娘。秀簾瑣闥私相覷，從此恩情兩不忘。
《金瓶梅》中的詩詞大都通俗易懂，本詩也是如此。西門慶在酒席上歡歡喜喜，可是心中卻始終想著兄弟花子虛的老婆李瓶兒，自從上次遇見之后，李瓶兒的身影就經(jīng)常在他腦海中徘徊?？墒?，一晃都已經(jīng)是重陽節(jié)了，認識李瓶兒也不少日子了。什么時候我這個登高的烏帽客，才能夠見到那衣著華麗容顏秀麗捧著美酒的小娘子呢？在西門慶看來，只要李瓶兒答應(yīng)和他見面，那以后對李瓶兒必然永不相忘。只是，當(dāng)西門慶勾搭李瓶兒上手之后，卻把李瓶兒拋在腦后?；ㄗ犹摖可娴郊耶a(chǎn)爭奪案，李瓶兒送來數(shù)千銀子讓西門慶上下打點。西門慶收到了銀子后，把花子虛撈了出來，從此便對李瓶兒冷落冰霜，就算是李瓶兒到西門慶家門前攔截，也故意避而不見。在西門慶看來，他愛女人，愛絕色美女，可是一旦見到銀子，美女就拋到腦后去了。西門慶的冷漠一至于此。
在第二個重陽節(jié)上，也寫到了賞菊。開始，西門慶在家中陪著妻妾喝酒聽曲，下人回報說應(yīng)伯爵、常峙節(jié)兩兄弟前來拜望。一年前西門慶曾經(jīng)熱熱鬧鬧的十兄弟結(jié)拜，一年之后，除了應(yīng)伯爵、常峙節(jié)、謝希大幾個比較上得了臺面的兄弟還在往來，多數(shù)已經(jīng)淡出了西門慶的視線。西門慶的身份不同了，當(dāng)年不過是小有錢財?shù)囊粋€生藥鋪老板，現(xiàn)在搖身一變變成了連縣令、知府都敬畏三分的朝廷官員了。自然，西門慶身邊的兄弟也跟著走馬燈似的換著。
西門慶家墻邊擺著二十盆七尺多高的各種珍惜菊花，有什么大紅袍、狀元紅、紫袍金帶、白粉西、黃粉西、滿天星、醉楊妃、玉牡丹、鵝毛菊、鴛鴦花……花很美，可是在西門慶、應(yīng)伯爵等俗人看來“花到不打緊，這盆正是官窯雙箍鄧漿盆，都是用絹羅打，用腳跐過泥，才燒造這個物兒，與蘇州鄧漿磚一個樣兒做法。如今那里尋去！”花再美也不過就是花，可是那個花盆就不一樣了，哪里不一樣？很值錢唄。而西門慶在提到二十盆菊花的來歷的時候也非常驕傲，“是管磚廠劉太監(jiān)送的。這二十盆，就連盆都送與我了”。宋明衙門的一大特色就是朝廷派遣許多太監(jiān)到全國各地負責(zé)各種事務(wù)。這個劉太監(jiān)就來自皇宮。宰相門前七品官，更何況是皇宮出身?？墒潜闳鐒⑻O(jiān)如此“出身高貴”，也要給西門慶送禮，可見西門慶手眼通天到了何等地步。
重陽節(jié)中第二件大事是吃螃蟹，吃燒鴨。
西門慶之前曾經(jīng)給了常峙節(jié)一點錢，讓常峙節(jié)買了點房子。尋常時節(jié)，常峙節(jié)也蹭吃蹭喝，收入不少?，F(xiàn)在重陽節(jié)到了，多少得表示一下。常峙節(jié)一個人不好意思來，就拉上了應(yīng)伯爵、謝希大陪同。幾人見面，西門慶看到常峙節(jié)還送上個大食盒，就問是什么。應(yīng)伯爵代替常峙節(jié)回答，說是常家的娘子感謝西門慶出手相幫，親手做了四十個大螃蟹和兩只燒鴨送上。西門慶家中當(dāng)然沒少吃螃蟹，可是應(yīng)伯爵強調(diào)，這些螃蟹都是“剔剝凈了的，里邊釀著肉，外用椒料姜蒜米兒團粉裹就，香油、醬油醋造過，香噴噴，酥脆好食”。就算是那兩只鴨子，也是院子中爐火燒熟的鴨子，特別香甜。
應(yīng)伯爵是《金瓶梅》一書中插科打諢的頂尖高手，最了解西門慶，最懂得如何討好西門慶。西門慶有錢，若是說錢，這點東西實在拿不出手?？墒浅Ｖ殴?jié)是個窮光棍，家里沒錢，于是應(yīng)伯爵就大談螃蟹如何香甜，螃蟹如何美味。西門慶也是重感情的人，兄弟一片心意怎能不領(lǐng)情呢。于是吩咐給五十文錢（十五元，西門慶有錢，可花錢從來很小氣，嫖妓送禮例外）給拿著食盒的下人，把東西拿到房中去了。
吃飯時間到了，西門慶的大舅子吳千戶來了。這吳千戶也是沾西門慶的光得了一個肥差，有了點外快之后給西門慶送分紅來了。幾人喝酒吃螃蟹，首先是兄弟之一的謝希大大夸螃蟹好吃，從來沒吃過呢。吳千戶也接口，自己白活了五十二歲，就不知道螃蟹有這等做法。應(yīng)伯爵提醒西門慶，好吃的螃蟹有沒有給嫂子們嘗點，關(guān)心完了西門慶，也大夸常峙節(jié)，嫂子真是好手段。搞得常峙節(jié)都有點不好意思了，連連說自己老婆還擔(dān)心弄得不堪入口，教眾位哥哥笑話。
而西門慶雖然一句話好沒說，卻在大家夸贊的時候點出是常二哥送給自己的。西門慶懂得人情往來，可是大家要拍他西門慶的馬屁，他西門慶不用。簡單一句話，既照顧了眾人的面子，維護了其樂融融的虛假和諧氣氛，也突顯了他西門慶高高在上，睥睨眾生的現(xiàn)狀。
而兩次重陽節(jié)中最為打動我的，則是重陽節(jié)時西門慶和李瓶兒扭曲的戀情。
第一次重陽節(jié)，西門慶喝酒之后到外面解手，不防撞見了偷窺西門慶的李瓶兒。這一撞兩人都似乎觸電一般。后來，李瓶兒叫自己的丫頭繡春（秀春，之后西門慶和李瓶兒果然在繡春面前大秀春色）告訴西門慶，讓西門慶少喝點酒，晚上兩個人私會。
于是，回到酒席上的西門慶處處?；导?，就是不肯喝酒。應(yīng)伯爵有些疑心了，說今天不知道怎么了，西門慶就是不肯吃酒，不吃酒也就罷了，沒吃一點酒竟然就說自己醉了。只是花子虛糊涂，完全沒有想到西門慶原來是偷偷和自己女人幽會去了。
西門慶都走了，可應(yīng)伯爵、謝希大怎么能夠放棄這白吃白喝的大好機會。西門慶不屑于這桌飯菜，應(yīng)伯爵、謝希大可太稀罕了。書中說兩個人猶如釘在椅子上一樣，就是不肯起身，把李瓶兒著急的不行。后來，李瓶兒干脆出面，告訴花子虛，你們要喝酒，要鬧盡管到妓院里去鬧吧，別在家里煩擾自己了。花子虛傻乎乎地很開心。應(yīng)伯爵機靈，李瓶兒這么做不合情理啊，以往李瓶兒都是抱怨花子虛整天呆在妓院不著家，今天怎么把自己男人趕到妓院呢？絕對有貓膩。只是，應(yīng)伯爵愿意裝糊涂，既然有美酒有歌妓，身心舒泰，管他別人的老婆如何呢？于是一群人搬到妓院繼續(xù)瘋?cè)チ恕?/span>
這邊西門慶就翻墻過來。一開始李瓶兒還很含蓄，說是感謝西門慶對自己的照顧（西門慶根本就沒有照顧她什么）要請西門慶喝酒。然后李瓶兒就抱怨應(yīng)伯爵、謝希大兩個人無恥，就知道吃喝。西門慶完全明白李瓶兒的話，就打聽花子虛晚上會不會回來。李瓶兒告訴不會回來了，連家里的男仆都派出去了，只剩下兩個丫頭，一個老媽子，都是自己的心腹，絕對沒有問題。于是，兩人喝酒，睡覺，道不盡的柔情蜜意。第二天三四點鐘西門慶翻墻回家，看到潘金蓮沒睡，少不得要說個謊話。
此時的西門慶，滿心都是李瓶兒。
一年之后，李瓶兒已經(jīng)正式嫁入西門家，成為西門慶的第六房小妾，并且為西門慶懷了一個孩子，可惜孩子出生不久，就被潘金蓮用貓給嚇?biāo)懒?。李瓶兒知道真相，又是傷心，又是氣惱。在西門慶家中，李瓶兒一向把潘金蓮當(dāng)成自己最好的姐妹，沒想到潘金蓮為了爭寵，竟然出此毒手。
西門慶本來和妻妾在一起聽曲，不想應(yīng)伯爵幾個兄弟來了，于是到前院招呼。李瓶兒和眾位姐姐聽曲。西門慶有交代，今天特意叫了唱曲子的申二姐來，為李瓶兒唱曲解悶，希望李瓶兒開心。雖然兒子死了，可是西門慶對李瓶兒的寵愛更深。李瓶兒身體很不舒服，礙于情面只能勉強坐著，點了一首《紫陌紅塵》，從曲名看，說一些繁華都是虛幻，正是李瓶兒此時的內(nèi)心表白。李瓶兒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她自己明白離死亡已經(jīng)不遠。而兒子的去世，也讓李瓶兒毫無生存的欲望。可惜西門慶出去應(yīng)酬，無法了解李瓶兒的真實感受。當(dāng)然，就算是西門慶在場，以他的粗心也未必能夠了解。
宴會到一半，李瓶兒肚子很痛，就回到房中，血就呼嘯而來，遏止不住，把丫環(huán)嚇得半死，急忙告訴大老婆吳月娘。吳月娘急忙告訴西門慶，西門慶火急火燎的趕到?？吹轿鏖T慶來了，李瓶兒拉著西門慶的衣袖哭泣。李瓶兒說著自己暈倒的原因，可心中卻明白自己距離死亡又近了一步。李瓶兒是深愛西門慶的，不然也不會拼死嫁入西門家。西門慶對李瓶兒也有一份真心，看到李瓶兒受傷，心中慌亂，破天荒的沒有去找潘金蓮，在李瓶兒身邊陪睡了一夜。
只是，西門慶的關(guān)愛實在有限，或者說西門慶的內(nèi)心早就被金錢、肉欲充滿，就算是心中對李瓶兒的多么關(guān)心，明知道李瓶兒快要死了，可還是忍不住放縱自己的情欲。于是，重陽節(jié)上，一面是李瓶兒血流不止，病懨懨的躺在床上，一面西門慶在和眾位兄弟大談妓院中來了一個新妓女，那天大家一起去玩玩。人世的悲痛與歡喜，熱鬧和孤獨，對比如此鮮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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