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十四世紀中葉一直到十七世紀的三百年中,每一代歐洲人一生中,至少會碰到一次瘟疫爆發(fā)?,F(xiàn)代挖掘的黑死病時期埋葬尸體的坑洞,發(fā)現(xiàn)尸體都是被橫七豎八地雜亂堆在一起,從他們扭曲的面部都可以看出臨死時的憤怒與絕望。
身邊隨時都有人倒斃,他們是自己的熟人、親友、伴侶、父母、兄弟姐妹、子女,說不定自己哪天就會變成一具尸體,到處都是哭泣和死尸,這是一種怎樣的恐怖與絕望??!
當時倒斃的人是如此之多,以至于其中一部分尸骨變成了人骨教堂的裝飾品。
這些排列成各種圖案的人骨,仿佛有一種奇異的死亡美學……
這種殘酷的絕望,深刻影響了幾代藝術(shù)家和知識分子。薄伽丘在《十日談》的序言部分中,對黑死病流行期間佛羅倫薩的冷峻無情的描寫,刻畫出滿目鮮血、痛苦、腫脹、死亡與群葬。
在數(shù)百年時間里,死亡和腐朽成為藝術(shù)的主題,雕塑家拋棄了傳統(tǒng)墓葬建筑中優(yōu)雅的天使雕像,將衰朽的形象引入紀念雕塑中——腐爛的肉體、森森的骸骨,甚至還有被蛆蟲啃噬的內(nèi)臟。
在文學作品中,中世紀早期的頌揚騎士與公主美好愛情的作品沒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恐怖的巫術(shù),死亡和黑暗。
如果說當代宅男腐女醞釀出一種喪文化,14-15世紀的歐洲則彌漫著一種垂死的文化。
宗教作品變成這副鬼樣:
安東尼·凡·戴克,《圣羅莎莉調(diào)解的巴勒莫》,1624鼠疫災(zāi)區(qū)
直接描繪黑死病場景的《死亡的勝利》,則更是渲染了黑暗與恐懼:
與薄伽丘同時期的意大利文藝復興詩人、學者弗蘭齊斯科·彼特拉克(意大利語:FrancescoPetrarca,1304年7月20日—1374年7月19日),在寫給他居住在意大利蒙紐斯修道院的弟弟的信中,描繪了他的恐懼心情。他的弟弟也是那所修道院35個修士中惟一一個瘟疫的幸存者。
信中寫到:
“我的弟弟!我親愛的弟弟!我的弟弟!盡管西塞羅在四百年前就用過這樣的開頭寫信,但是啊,我親愛的弟弟,我還能說什么呢?我怎樣開頭?我又該在何處轉(zhuǎn)折?所有的一切都是如此悲傷,到處都是恐懼。
我親愛的兄弟,我寧愿自己從來沒有來到這個世界,或至少讓我在這一可怕的瘟疫來臨之前死去。我們的后世子孫會相信我們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的這一切嗎?沒有天庭的閃電,或是地獄的烈火,沒有戰(zhàn)爭或者任何可見的殺戮,但人們在迅速地死亡。有誰曾經(jīng)見過或聽過這么可怕的事情嗎?在任何一部史書中,你曾經(jīng)讀到過這樣的記載嗎?人們四散逃竄,拋下自己的家園,到處是被遺棄的城市,已經(jīng)沒有國家的概念,而到處都蔓延著一種恐懼、孤獨和絕望。
哦,是啊,人們還可以高唱祝你幸福。但是我想,只有那些沒有經(jīng)歷過我們?nèi)缃袼姷倪@種凄慘狀況的人才會說出這種祝福。而我們后世的子孫們才可能以童話般的語言來敘述我們曾經(jīng)歷過的一切。啊,是的,我們也許確實應(yīng)該受這樣的懲罰,也許這種懲罰還應(yīng)該更為可怕,但是難道我們的祖先就不應(yīng)該受到這樣的懲罰嗎?但愿我們的后代不會被贈予同樣的命運……”
彼特拉克:活著就是一種絕望
黑死病造成的大量人口死亡,使得歐洲人歇斯底里地要找出幕后的元兇。
在基督教世界,所有人都將瘟疫造成的恐怖歸結(jié)為上帝的憤怒,是人類的罪孽使得上帝降下他的懲罰,“上帝之鞭”的說法四處流行。神職人員組織大型宗教游行活動。例如其中一次是這樣記載的:“有來自各種地方的約2000人參加了這些游行,男人女人都有,大多赤足,穿著苦行衣或涂著灰,他們面目悲哀,涕淚縱橫,披頭散發(fā)地行走,并殘酷地鞭打自己直到血流如注。”
然而這些近乎自虐的行為并不能得到上帝的寬恕,反而身上的傷口更加吸引老鼠和跳蚤的光顧,增加了患病的幾率。
哎,真是信教得永生,早死早超生!
既然無法贏得上帝的寬恕,他們又開始瘋狂地尋找其他原因。有些人歸咎于星宿的力量,有人歸結(jié)為女巫的巫術(shù),有人歸罪于地震和煙霧,還有人認為是猶太人在水井里下毒。在伊比利亞半島,則是穆斯林承擔了這個罪名。雖然也有人想到用遷移和隔離的手段控制瘟疫,卻從沒有人注意到真正的元兇是老鼠。
有些人自認為找到了原因,那么總得做點什么終止這場災(zāi)難。
將瘟疫歸結(jié)為猶太人的基督徒,開始對猶太人展開大屠殺。
于是,倒霉的猶太人再一次躺槍。
在基督教世界中那些尚為猶太人留有一點生存余地的地區(qū),在瘟疫威脅之下苦苦支撐的猶太人,還必須面對暴怒的基督徒。在之前的歷史中,猶太人在英國、法國和西班牙已經(jīng)各種“花式躺槍”,境內(nèi)的猶太人已經(jīng)基本絕跡,因此本輪屠殺主要發(fā)生在德意志。
在斯特拉斯堡,僅1349年2月就殺死了2000名猶太人,而該地總共有1.6萬猶太人被殺;7月,法蘭克福的猶太人被殺光;8月,美因茨有1.2萬猶太人被活活燒死,科隆地區(qū)的猶太定居點被取締,居住的猶太人被消滅。此外還有更多的小型猶太定居點被搗毀。
黑死病在1348-1353年間一共造成了多少歐洲人死亡,無法得到準確的數(shù)字,后世一般估計約為2500萬左右,占當時歐洲人口的近三分之一。美國著名歷史學家伯恩斯等人撰寫的《世界文明史》一書中,認為經(jīng)過黑死病和戰(zhàn)爭、饑饉等災(zāi)禍的打擊,西歐的人口在1300年至1450年間至少減少了一半,甚至會達到三分之二。
除了人口的大量死亡,黑死病對經(jīng)濟的摧殘也是顯而易見的:羊毛和糧食市場遭遇急劇衰退,勞動力匱乏,到處都是無主的荒地,大量村莊被遺棄——直到今天,我們還能在歐洲某些鄉(xiāng)村看到掩映在雜草叢中的村舍廢墟,那就是黑死病當年肆虐的痕跡。
肆虐歐洲長達三百年的黑死病后來是怎么消失的呢,總結(jié)起來,有如下幾個原因:
首先,黑死病的載體——老鼠大批死亡,缺少傳播疾病的渠道。
黑死病傳播有一個特點:每年秋天是它爆發(fā)的高峰,因為那時是家鼠的生育季節(jié),鼠蚤也隨之大肆繁殖;在冬天幾乎不發(fā)作,原因是嚙齒類動物在那時冬眠,鼠蚤也隨之休息幾個月。
鼠疫不僅對人類致命,對嚙齒類動物常常也是致命的,特別是對歐洲家鼠來說,它們也是第一次接觸這種致命的疾病,還沒有進化出抗體,染病后大量死亡。到了1350年以后,歐洲家鼠的數(shù)目銳減,到1351年已近乎絕跡。它們在生態(tài)鏈中所占據(jù)的位置被穴居田鼠所取代,而后者不喜群居,密度較小,所以鼠蚤的數(shù)目也不至于爆炸性地增長,因此之后的黑死病流行都不如第一次那么嚴重。
其次,隨著一輪一輪的黑死病,易感染人群大都被淘汰掉了,剩下的是對黑死病抵抗力較強的人群。
這場空前大瘟疫對于歐洲人的基因,起到了優(yōu)勝劣汰的篩選作用。在當時就發(fā)現(xiàn),有一些人無論怎樣也不會感染黑死病。有一位婦人在一星期內(nèi)送走了丈夫和6個孩子,自己卻從未發(fā)病。村里的掘墓人親手埋葬了幾百名死者,卻并未受這種致死率100%的疾病影響。在當時,這些不會患病的人有很大的可能被當作元兇殺死,但實際上他們只是單純的具有抵抗力而已。
科學家于1996年分析了瘟疫幸存者后代的DNA,發(fā)現(xiàn)約14%的人帶有一個特別的基因變異,稱為CCR5-△32。這個變異可以對免疫機制發(fā)生作用,除了對黑死病免疫之外,還能阻止HIV進入免疫細胞,使人能抵抗HIV感染。
直至今日,約十分之一的歐洲人天生對艾滋病具有抵抗力,這可能歸功于,他們的祖先是幾百年前那場著名瘟疫的幸存者。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隨著宗教改革的開展,人們不再聽信教會的蠱惑,養(yǎng)貓減少鼠患、公共衛(wèi)生條件逐漸改善,隨著醫(yī)學的進展認識到了疾病感染和傳播的途徑,并采用相應(yīng)的手段加以預防。多管齊下,鼠疫就逐漸在歐洲絕跡了。
英國歷史上最后一次黑死病大爆發(fā)是1665年。由于劍橋發(fā)生了瘟疫學校放假,一個名叫牛頓的劍橋?qū)W生回到鄉(xiāng)下住在舅父家里。在那里,他愛上了美麗、聰明、好學、富有思想的表妹。表妹也很喜歡這個學識淵博、卓見非凡的名牌大學生表哥。他們常常一起散步,牛頓喜歡即興發(fā)表長篇講話,他的講話內(nèi)容又多是他正在學習和研究的問題。表妹雖聽不太懂,但她還是非常耐心地傾聽,心中對表哥充滿了崇拜之情。
牛頓對表妹充滿愛意,但是他生性靦腆,幾次想對她表白,話到嘴邊又咽到肚子里。有一天,他又一次和表妹在舅舅家的蘋果園里散步,牛頓一邊跟表妹說話,一邊心里在想著怎么向表妹表白。突然,一只蘋果從樹上落下來砸到地上發(fā)出的聲音,吸引了牛頓的注意。牛頓霎時陷入了沉思:為什么這個蘋果會從樹上掉下來,而不是落到天上……
他想得是如此專心,甚至把身邊的表妹都忘記了。后來他回到劍橋大學后,廢寢忘食地沉浸到探索宇宙奧秘中去了,早已忘記了遠方的鄉(xiāng)村,還有一位美麗的少女在苦苦等著他。他的表妹苦候一陣未果,誤以為牛頓對她沒有興趣,便傷心地擇夫另嫁了。
這次沉思斷送了一樁美妙的姻緣(牛頓至死都是單身死宅男),但是卻開創(chuàng)了物理學發(fā)展史上的一次重要飛躍。
1666年,一把大火幾乎把倫敦燒成白地。黑死病的罪魁禍首老鼠基本都葬身火海,因此大瘟疫也就此結(jié)束。那個繼承自中世紀的骯臟、混亂的倫敦被清除了,人們可以重建一座嶄新的城市,重建后的倫敦市以石頭房子代替了原有木屋,個人衛(wèi)生也得到改善,肆虐英國三百年的黑死病自此絕跡。
黑死病雖然對歐洲造成了嚴重的打擊,但是從另一方面想,這也是一種觸底反彈。黑死病的大流行,對于歐洲走出黑暗的中世紀起到了決定性作用。
漢語博大精深,“危機”一詞,道出了“危險與機遇并存”這一人生哲理。黑死病對于歐洲來說是超級危機,對歐洲造成了如此嚴重的破壞,對歐洲進步的推動作用也是空前的。甚至可以說,正是由于黑死病,才將歐洲拖出了中世紀的黑暗泥潭。
黑死病是歐洲走出中世紀黑暗的重要驅(qū)動力,是西歐近代三大思想解放運動——文藝復興、宗教改革與啟蒙運動的重要根源。
黑死病在極短的時間內(nèi)促使價格體系重構(gòu),引發(fā)了商品經(jīng)濟熱潮,促使英國毛紡織業(yè)發(fā)達、古騰堡印刷機出現(xiàn)、導致地理大發(fā)現(xiàn)……可以說,西方文明的歷史地位,以及我們今天看到的世界的樣子,都是因為距今六百五十年前,歐洲爆發(fā)的那場黑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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