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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問 鐘石山 主編 唐志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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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云貴
父親屬兔,卻和牛結下了不解之緣。
那一年,生產(chǎn)隊買回一頭公水牛,大伙都叫它“黑牯”。黑牯膘肥體壯,樣子威猛,尤其是那一對粗大彎曲的角,令人望而生畏。父親是犁田的好手,黑牯自然成了他手下的“兵”。
第一次帶黑牯犁田,父親就吃了苦頭。當時,父親剛把牛軛套在黑牯的脖子上,它拔腿就走。父親“哞哞”地叫,它毫不理會,反而越走越快。父親手忙腳亂扶著犁,一不小心摔倒在水田里。父親火了,爬起來一提犁,犁頭深深地扎進泥巴里。可黑牯力大,“啪”的一聲,犁被拉斷了。父親把犁一丟,沖到黑牯前面,一手抓牢牛韁繩,一手舉起細竹桿就打。黑牯低著頭,圍著父親轉圈圈。打了幾下,父親心軟了,停了手。而黑牯似乎不服氣,不時偷偷瞅一眼父親。
真是“不打不相識”,后來,父親和黑牯成了“親密戰(zhàn)友”。
春天,乍暖還寒。父親打著赤腳牽著黑牯來到田邊。套犁,掛軛,一切準備就緒,父親右手扶犁,左手握著韁繩和細竹桿,嘴里輕輕地“嗤”一聲,黑牯就歡快地往前邁步。該轉彎了,父親一聲長長的“嘩——”,黑牯立馬停下腳步。就這樣,一人一牛,在水田里轉圈,一圈又一圈,新翻過的泥巴也像波紋一樣在田里一圈圈擴散。那時,田里的重活全靠牛完成,犁完田,又要耙田,耙完田,接著是碾田。所以,大半個春季,父親和黑牯都是在田里“轉圈”。
最辛苦是“雙搶”,十幾天時間里,要搶收早稻,又要搶插晚稻。父親和黑牯從早到晚泡在田里,上面太陽曬,下面熱氣蒸,還要不停地“轉圈”,熱得受不了。父親脫光衣服,只穿一條短褲,身上的汗還是冒過不停。黑牯渾身也是汗淋淋的。有時,熱得不行,黑牯會忽然停下腳步,躺倒田里“耍賴”。每當這時,父親就會點燃一支煙,等它爬起來。若是它賴著不起身,父親才會揚起細竹桿,象征性地打一下。一天下來,父親和黑牯都累得雙腿發(fā)軟。一個“雙搶”下來,父親變成了“黑雷公”,臉上和背上的皮都被曬得脫落了。黑牯也瘦了一圈,身上的毛又臟又亂。
人和牛相處久了,就會“日久生情”。
那時,隊里有專人放牛,可父親勞作之余,總是要割些嫩草丟進牛欄給黑牯“加餐”。冬天,他會用酒糟拌米糠給黑牯“補身子”。鄰隊也有一頭公水牛,黑牯和那頭水牛只要一碰面就會“斗角”。兩頭水牛斗起來就會紅眼,常常四只角互頂,頂?shù)妙^破血流,不死不休。?!岸方恰?,人往往也會被牽扯進去。有一次,黑牯又和鄰隊的水牛頂上了,那頭牛的主人“拉偏架”,還拿石頭把黑牯的頭砸破了。父親知道了這事,暴跳如雷,和那人打了一架。結果,父親的頭也被打破了,還被罰寫檢討。
1978年,農(nóng)村施行家庭聯(lián)產(chǎn)承包責任制,黑牯分給了我家。從此,父親就帶著黑牯在自家的責任田里轉圈圈,一轉就是9年。1987年,父親因為勞累過度,病倒了。父親病了后,家里無人會犁田,加之黑牯也老了,于是,母親提出把黑牯賣給牛販子。可父親堅決不同意,他說:“黑牯跟了我半輩子,集體時幫我掙工分養(yǎng)活了一家7口人,這幾年又幫我種責任田讓我們過上了好日子,我們怎么忍心把它賣給別人殺掉?牛是有靈性的,它也像人一樣,曉得痛,曉得好壞,硬是要賣,就賣給種田的老實人。不然,咱們就養(yǎng)著,讓它自己老死。”母親沒辦法,笑著罵了一句:“你也是一頭蠻牛!”
后來黑牯賣給了鄰村一戶人家。賣牛那天,父親躺在床上不起來。黑牯好像知道什么,任你怎么打怎么趕,他就是不出牛欄門。大家沒辦法,只好求父親。說來也怪,父親一到場,黑牯就順從地出了牛欄門。父親把黑牯送到村口,一伙人圍著它,拉的拉,趕的趕,可黑牯卻是走三步退兩步,還不時回頭張望。那一刻,我看到父親全身顫抖,雙眼泛紅。
現(xiàn)在,父親不在了,黑牯也不知身在何處??稍趬衾?,我常常看見父親趕著黑牯在犁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