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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榮慶老師作品:石浦放目
阿 慶
    轉(zhuǎn)自:雨后池塘(www.yuhou.com)
    遼闊無垠的東海岸邊,突兀地甩出一條粗壯有力的“象鼻”,任憑海水如何地推搡捏造,“象鼻”始終執(zhí)著地伸長不變的初衷……久了,“象鼻”生根了,安穩(wěn)了,繼而以海岸的名義,把走失在大海里的一些島子島女收養(yǎng)起來,以海水為糧、海風(fēng)為菜、海浪為床……于是,它們漸漸地長高長大,漸漸地肌膚相親融會貫通,形成了一個三面環(huán)海,一路穿陸的半島,因“形如伏象”,故給它起了個名字叫“象山”?!昂I舷勺訃f象圖畫里”的詩句便是象山獨特自然景觀的形象描繪。而“象山”半島風(fēng)光里的“經(jīng)典”便是“石浦”了。


                          (1)

    去年9月15日,循著第三屆中國(寧波-石浦)開漁節(jié)的陣陣起錨聲,與好友一同去了趟石浦。
概念中,石浦是不存在的。好在同去的華好馬識途,又駕得一手好車,便隨著他靈敏的嗅覺一路向東而去。上省道、跑高速、盤山路、走鄉(xiāng)道,一路上的時光、時序、時代變遷,似乎都在這短短的600多公里的路程里原原本本地展示著。盡管心路的盡頭是石浦,可目路的途中所“登錄”的哪怕是粗枝大葉的狀態(tài),又何嘗不是一種實際意味上的時代索引呢。即使華的車速很快,但翻閱一路的“時代”所備份的記憶還是牢牢地烙印在了大腦的深層次里——自然,前方有石浦召喚,這一路的“短波”只是路途的某個片段而已。
天黑的時候,我們終于到達(dá)了石浦。萬沒料想到,這群山與大海的眉宇間,會脆生生地貼切著如此吸引人的“美人痣”——盡管夜色已將“美人痣”攬在了懷里,可我們下車后,看不到海浪卻跌進了人潮——漁港路上人潮如鯽、人聲鼎沸,各種店家張燈結(jié)彩,與夜幕下閃爍的萬家漁火遙相輝映,如果從海上遙看或是從山上俯瞰,這人丁興旺的石浦或許就是藏在東海之濱的一顆明珠吧。

                         (2)


    石浦是頗得東海疼愛的,那月亮灣似的港灣天造地設(shè)一般,人站在港內(nèi)是看不到大海的;同樣,在海上也很難看到港內(nèi)。鋸齒形蜿蜒起伏的群山像一條綠籬,在東海的一隅給石浦圍出了一灣生機、一灣興旺、一灣生生不息的裊裊煙火。
    石浦港讓我想起了我家屋后的菜園子——閉而不封、封而不閉,看似有群山環(huán)繞,而群山之間卻有5門水路暢通無阻。這5扇水門便是:銅瓦門、東門、小灣門、林門和三門。“人家住在潮煙里,萬里濤聲到枕邊”,這優(yōu)美的古詩,描繪的正是石浦漁港獨特的地理風(fēng)貌。大海對石浦的情意,石浦人是感激不盡的。故而石浦人出海不叫出海,而叫“討海”;捕魚不叫捕,而叫“柯魚”。這一“討”一“柯”,映現(xiàn)的是石浦人對大海的虔誠和感激。你想,大海已經(jīng)給了石浦很大的恩賜,你再要向大海索取,能不謙遜地向大海說一聲“討”呢。這一代一代“討”下去,石浦人的心里多少有點“貓膩”的,于是討海用的漁船船頭兩側(cè)裝上兩只木雕的大眼睛,一只眼睛向下,說是為了管地;一只眼睛向上,說是可以管天。這兩只眼睛真能管得住天地嗎?恐怕只有“討?!钡娜俗约盒睦锩靼琢?。問石浦人,他們也只是說避避邪、壯壯膽。心底無私天地寬。你心里無邪,要避什么邪呢?但無窮盡地向大海討生活,總有心虛的時候。聽老石浦說,50年代的時候,石浦港內(nèi)每年都有海豚成群結(jié)隊從港內(nèi)回游而過去大海,現(xiàn)在再也看不到這樣的景觀了。石浦港還是石浦港,可連原本令海豚眷戀的地方都不想來了,這多少令石浦人心里不安了,生怕大海什么時候心情不佳而怒發(fā)沖冠起來。于是,避邪壯膽的想法也就不可避免了。好在現(xiàn)在的石浦人終于揣摩出了大海的心思——總得讓大海有個喘息的機會呀。我們?nèi)サ臅r候正是石浦每年3個月的休漁期后剛剛開漁的第一天。而這樣的開漁節(jié)石浦已經(jīng)舉辦了第三屆。當(dāng)然,這樣的開漁節(jié)已不僅僅是開漁本身了,它已漸漸地演變成集開漁、旅游、購物于一體這樣一個展現(xiàn)自我、推銷自我、發(fā)展自我的“海洋大舞臺”了。

                      (3)

    石浦是悠久而古老的,石浦又是年青而充滿活力的。這話聽起來有點像江南諸多古鎮(zhèn):老鎮(zhèn)不遺棄,新鎮(zhèn)重又生。不想這汪洋大海邊的小漁村也走了江南古鎮(zhèn)的路線:依山而筑的石浦北面為“老石浦”,鄰海而建的石浦南面為“新石浦”。那天我與盼兒饒有興致地去了“老石浦”,而華則熱衷于他的“一孔之見”去了。
    照說,新石浦的馬路又寬又闊,機動車道、非機動車道、人行道,一樣不缺;道路綠化多姿多彩、高樓大廈摩肩接踵、靚女酷男應(yīng)接不暇,套用時髦的一句話就是:酷斃了。而“老石浦”則像一個年事已高的長者,依附著大山靜靜地看著他的子孫長高長大。我與盼兒沿著中街向西順著山坡拾級而上。當(dāng)然,向上也說不上有什么目的,這一路的古建筑犬牙交錯、唇齒相依又相得益彰,就像打開的一本《漁港古鎮(zhèn)》,每一頁都有一段海腥味特濃的故事。沿著這樣的故事脈絡(luò),你或許會看到當(dāng)年聶耳來石浦拍攝電影《漁光曲》的情景;或許會看到元、明兩代的抗倭守將給石浦人留下的錚錚骨氣。這骨氣就像腳下的青石板,越經(jīng)歲月的洗禮就越發(fā)的光明磊落、硬朗結(jié)實。這一路地走去,盼兒忽然有了興趣,問我這海濱的粉墻黛瓦與江南的粉墻黛瓦有什么區(qū)別?這不經(jīng)意的一問,還真是難住了我,但不懂可以問呀。我們從中街折向后街,前面院落的門眉上寫著“大夫第”三個字,我們便徑直走了進去。院落是一個四合大院,四面是住家,中間是一個大花壇,卻不見人。我們沿四周轉(zhuǎn)悠,忽然在花格窗前見一人正在揮毫潑墨,便與他搭訕起來。那人倒也熱情,也不問問我們的來歷,便與我們聊開了。原來這個大宅的主人叫許論,是清嘉靖年間的四品官,與我們聊天的叫許祖孝,是許論的孫子。至于這“老石浦”的建筑風(fēng)格,說是有三個特點:首先是這條中街東段200多米兩側(cè),基本上保留了明清建筑的風(fēng)格,在巡司弄還能看到兩幢明代石浦巡司衙門舊址。其次,這段老街上每隔50米左右就有一座跨街而筑的“封火門”,圓洞形,上面砌有高高的磚墻。假設(shè)一個地段不幸起火,“封火門”攔街阻擋,火勢一般很難蔓延,這與江南民居的“封火墻”有異曲同工之妙。再次,盡管時代變遷,但老街上還能依稀可見各種店鋪字號,我們在福建路上就看到了“浙江省航務(wù)局”的字樣,可想當(dāng)年的石浦是何等的繁盛。當(dāng)然,時代的風(fēng)雨有情,留下了這些“歷史的老人”,恐怕不僅僅讓我們這些匆匆過客解讀當(dāng)年的石浦有多興旺,更是石浦內(nèi)心深處的一種底氣擴張吧。有意思的是,當(dāng)我們起身告辭時,許祖孝卻執(zhí)意要留我們吃飯。素味相識,飯自然是不吃的,但“大夫第”主人留給我們熱情好客的印象,卻讓我們免費享受了一頓精神大餐。

                      (4)

    因了依山而居,逛老石浦猶如上山城重慶。在不知不覺的上上下下中,便又折進了后街2號的一座四合院。其實這樣的四合院在石浦并不少見,這在荒遼的東海之濱的漁村是頗為少見的,據(jù)說住的都是一些殷實之家。走進這座四合院,雖然少了“大夫第”的那股書卷氣,卻也縈繞著居家過日子的生活氣息。見有生人進了院子,一位看上去很像城里人的大娘走了出來,與我們拉呱了起來。原來這位大娘姓章,這座四合院是她的祖上留下來的,她生于斯長于斯。后來考取了寧波的一所大學(xué),后來又在這所大學(xué)里當(dāng)了教授,在那里結(jié)婚、生子,有了自己的事業(yè)。一晃50多年過去了,一個圈子兜下來,又回到了這座四合院,說是這里有山有水,沒有污染,過日子是再愜意不過了。我問她,寧波城里還有親人吧,怎么擱得下呢。不想她卻爽朗地笑了起來:寧波城里當(dāng)然有親人呀。我像一個播種機,在那里播了種、開了花、這個果我是無論如何也要來這四合院里結(jié)的,這或許就是一種圓滿吧。一問她的年齡,她說已經(jīng)八十有三了。這讓我們大大驚嘆不已,看上去不過60多歲的老人,卻是這般的開朗而充滿活力,莫不是大海澎湃的激情耳濡目染了這位曾經(jīng)的海邊小姑娘?莫不是大海的一往情深激發(fā)了這位已是兩鬢蒼白的老人?盼兒看上去更熨貼章老太,因為她們都是女人;她們都曾經(jīng)或是正在為人師表,自然她們的話題便也更豐沛了。我忽然有了一種多余的感覺,一種被東海冷落的遺棄感。這感受瞬息而過,就像平靜的大海忽然就大浪洶涌一般,讓人不可理喻。之后我想,缺乏大海氣息的我,是否也想急于配備一點大海的特征呢。就像眼前的章老太,逗號的地方也是句號的地方,而給她復(fù)習(xí)興趣的不就是大海的一種提示嗎。

                      (5)


    別了章老太,與盼兒又飄落到了同在老街的幸福路。盼兒隨我進了一家書店,可待我買了本《象山攬勝》欲走時,盼兒卻生了根,不知哪本書滋補了她。不便打擾,便獨自游離了書店,去了幸福路拐角處的一家“老虎灶”。說是“老虎灶”,其實不比蘇南的“老虎灶”,一個燒山柴的灶頭上架著一口鍋,水沸了,用勺子一口一口地泡,一個水瓶1角,也算是一種小營生吧。覺得好奇,便進屋看看。這房子也算是老了,墻是石壘的,地是石鋪的,連灶壁也是石砌的,活脫脫一個“石庫之家”。說也怪,我的行跡盼兒居然能嗅出來,不消一息,她便亭亭玉立在我的身旁了。那“老虎灶”一家人還挺熱情,見我們在她家門前“考古”,便邀請我們進屋坐坐。主人姓董,夫妻倆都是60開外的人了。兩個女兒正巧都在爺娘家,嘴上拉呱,手上不停地在織毛衣。老董告訴我們,前兩天(9月13日)來了一個叫“桑美”的臺風(fēng),呼啦啦把海水帶進了石浦鎮(zhèn),整個石浦這回真成了一片汪洋。我這房子海水淹到了1米多高,這種情況幾十年不見了。或許是老天與石浦逗著玩吧,不到兩天海水全部退掉。這或許是石浦的一點“隱私”吧,等客人來了,不說誰也不知道石浦有這樣的底細(xì)。聽得出,老董的這些話是膀子朝里彎的。其實哪個人不是這樣的呢,癩痢頭的兒子還癩花香呢。話是聽老董說的,但心里明白的自然是我與盼兒了,我們也有自己的家鄉(xiāng)呢。在他鄉(xiāng)聽到了這樣的話,沒準(zhǔn)還是一份不簿的叮嚀呢。正思想著,忽聽老董的女兒叫他“舅舅”,便驚訝地問。原來他們是表親成的親。或許是一種掩飾,從小讓孩子叫順了,也聽順了,也便自然而然了。我警覺地回頭看看老董的兩個女兒,卻是個個漂亮又聰慧,絲毫沒有一點傻相。不過我想,老董的女兒在老董的心里到底是女兒還是外甥呢?老董在女兒的心里到底是爸爸還是舅舅呢?這些自然無須我瞎操心,用現(xiàn)在的話說也許是“雙贏”呢。

                      (6)

    “老石浦”盤踞的那座山叫“大金山”,這是一位當(dāng)?shù)厝烁嬖V我的;可在后街的時候,許祖孝告訴我說是叫“后山”——后街后面的山自然叫后山;而在鄰近東海的一帶又有人說是叫“耳山”——問的時候怕聽錯,還特意拉了拉自己的耳朵。這可讓我犯疑了,在石浦又買不到地圖,聽誰呢?后又想,也許都對,那連綿的山崗一座連一座,外人自然很難把它們分開叫了。在“耳山”附近,有一個叫“神奇宮”的山洞。此洞是一個人工開鑿的防空洞,據(jù)說能容納好幾百人??戳诉@個山洞,我就想起了“東海女民兵”的故事,想象著身處海防前沿的石浦人那種同仇敵愾的同時也沒忘了給自己留一條后路的機靈和乖巧。不過這樣的機靈和乖巧現(xiàn)在又有了新的涵義——一個水果批發(fā)商把它改作了水果貯存庫——冬暖夏涼的“空洞效應(yīng)”使得這些水果們猶如進了一個“保險箱”。這個水果批發(fā)商告訴我,經(jīng)過洞里保鮮的水果,其口感反而要比沒有經(jīng)過洞里保鮮的水果要好,這樣的一個結(jié)果恐怕水果批發(fā)商是始料不及的。當(dāng)然,他是不是在吹,這就不得而知了,因為市面上出售的所謂口感好的水果上又沒有寫字,誰知道是不是經(jīng)過他洞里保鮮過得呢。

                        (7)

    在石浦老街,我們沿著西城隍廟路拾級向北,去了石浦的城隍廟。此廟始建于明代洪武年間,幾經(jīng)衰敗幾經(jīng)重修,為的是擱不下明代抗倭名將戚繼光。當(dāng)然,此廟的主人不是戚大將軍,這不,大殿正中為“燮理陰陽”的城隍老爺像,右邊才是威震東瀛的戚大將軍像,兩旁的對聯(lián)是:“平外患抗倭寇威鎮(zhèn)東陲;撫黎民安社稷名標(biāo)青史”。左邊當(dāng)然還有一個“有求必應(yīng)”的招寶財神像。到了一個地方,見有廟宇,我的心就會佛化起來。有這個愿當(dāng)然想表這個心,“路過香”還是要進一柱的,要不然心里總像欠缺點什么。盼兒好像無所謂,看我認(rèn)真,也便隨我進了城隍廟。
此廟大概不是專業(yè)的佛教場所,整個廟里看不到一個穿袈裟的和尚,里面的管理人員全都是凡夫俗子。我徑直進去,也沒人攔我要收門票,這在其它地方恐怕不行。這一做法我想是比較符合“佛事為善”的:佛門敞開,與人為善。這種寬松的佛教環(huán)境是頗得凡人之心的,至少我的心里是和順的。既然進了廟,香是必要進的。香3元一把,高燭2元一對,香燭全要。可盼兒不想買,而我心里倒希望她也進一把,可又不能替她買。倒不是小器,實在是不能替她買——你的誠心是不能別人替代的;即使別人替了,菩薩也不會記著你的。但我還是要求盼兒進了一把香燭,可她還是不愿親自點,那只能由我替她代勞了。我捧著兩顆虔誠的心,一一在各位老爺面前叩頭唱諾。本想對他們說點什么的,比如許個愿、求他們幫個忙什么的,可在叩首的時候腦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要說些什么了。是不是生怕眾菩薩不認(rèn)識自己,初來乍到就麻煩他們有點不好意思?但又想,反正不是專程來求他們的,只要我心到情到了,能不能賜福與我,就不要存心了。

                          (8)

    穿梭在石浦的弄式街頭,猶如徜徉在電影《林家鋪子》的故事梗概里,有一種感覺一直揮之不去:石浦的今天是否就在這高低錯落的窄弄里走出來的?而石浦的昨天是否就像一條東海中的小船——小街、窄弄、矮房,自知難抵大海時不時的勃然大怒,于是便乖巧地渺小起來,生怕招風(fēng)大了惹禍。但即便如此,石浦的心里恐怕還是沒底,于是有街也不寬;有房也不大;有弄也不深,身子緊貼著大山,眼睛注視著大?!@種帶有自悲色彩的生存方式,倒也一代代地維糸著石浦從昨天走到今天。當(dāng)然,這是否是石浦的潛臺詞,石浦沒有告訴我;石浦的表里都沒有相關(guān)的表露,但石浦的生存狀態(tài)以及石浦老街那光溜溜的石板路、斑斑駁駁的老墻、青筋突暴的墻門以及墻門內(nèi)那口老態(tài)龍鐘的水井,或許也能印證這樣的“揣測”多少也有一定的意會意味——每個地方都有它的存在方式和存在理由 ,至于這樣的存在方式和存在理由的價值有多少,只有讓歷史去掂量了。好在歷史已經(jīng)給石浦一個很關(guān)愛的指導(dǎo)——石浦以南更廣闊的地方,一個充滿都市氣象和現(xiàn)代氛圍的海濱小城正以它的滿腔熱情刷新著石浦昨天的局促和不安:遠(yuǎn)看猶如一艘航空母艦停泊在石浦港邊的“中國水產(chǎn)城”,不單吸引了福建、上海、山東、舟山等地的海產(chǎn)品來此交易,更是大大地擴張了石浦 這樣一個東南沿海著名漁港的內(nèi)涵和外延。開漁節(jié)那天,石浦港內(nèi)幾乎清一色的鐵制漁船都裝修一新,彩旗飄揚,鞭炮齊鳴,加之海濱大道擠滿觀看“千船競發(fā)”壯觀場面的人群,整個石浦港一片沸騰。擁有10多萬人口的石浦開漁節(jié)那天又迎來了10多萬的中外賓客。這兩個10多萬放在老石浦的眼里是無論如何也難以理喻的。在石浦繁華的新街上,恐怕最多的便是大大小小的賓館酒樓了,光是開漁節(jié)組委會推薦的賓館就有26家之多,還不包括旅館、招待所什么的。作為一個鎮(zhèn),這樣的招勢恐怕連國內(nèi)一般性的城市都很難具有,卻在“躲在東海人未知”的石浦具體化了。說是多,可我們到石浦的那天傍晚,轉(zhuǎn)了好幾家賓館、大酒店,都打著“客滿”的牌子,三位專程從合肥開車過來的同行也與我們一樣吃了“閉門羹”。最后我們只能在雙人標(biāo)準(zhǔn)間320元的梅銀賓館忍痛煎熬了一個晚上。說是煎熬,倒不是說“梅銀”不舒服,而是實際住了半晚就花了320元肉痛。好在華想得開:難得出來,不就是圖個愜意,再肉痛,也不過一二個晚上!華是見多識廣的人,他的魄力自然在我之上,那有不依之理。不過第二天我們還是另換了一家。
    夜晚的石浦光怪陸離,令人眩目。不說各店家的招商魅力自有各店家的招數(shù),勾引得過客忍無可忍地進入它們設(shè)置的美麗里,就看那隔三叉五冒出來的表情溫暖的一個個美容院、洗頭房,就讓人斜生出一個個洗頭以外的想法——跋山涉水來到這樣的“海邊天國”,該實驗一下自己無法見習(xí)的那個課題了,況且這里的實驗基地又是如此之多。當(dāng)然,我的這個想法可能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但現(xiàn)實要真是如此,恐怕這些“溫情”就不會在“天高皇帝遠(yuǎn)”的石浦如此“茁壯成長”了。我們?nèi)サ臅r候雖說是9月份,但街頭的靚女依然慷慨地展覽著她們姣美的粉臂玉腿,時不時明晃晃地穿梭一些乳波肩浪、搖曳生姿的性感女郎,活生生地把一些好逑的君子之眼給粘住了。說這話當(dāng)然有點不打自招,但總比窩在心里要痛快。這滿大街飄逸的景色,無遮無欄,又不收你的銀子,不粘上一眼才怪呢。人么,哪能擺脫得了動物的屬性呢。如果真要擺脫了,都對窈窕淑女沒了興趣,那世界沒準(zhǔn)會枯萎了。只有紅紅火火的異性之光不斷地澆灌著這一顆顆不知疲倦的生命之靈,生活才多姿多彩;世界才興盛不衰。但這樣一個山窩海房里的小鎮(zhèn),卻吸引了如此眾多而年輕漂亮的女人來此掏金,不能不說是一種帶有海腥味的“石浦現(xiàn)象”了。其實石浦除了大海,并沒有多少諸如人文景觀之類的旅游勝地,一拔一拔的人去石浦,除了去看看大海,恐怕還想去聞聞帶有海腥味的脂粉香或是帶有脂粉香的海腥味了。這種人類與自然融會貫通的氣味,或許就是一種旅游價值不簿的人情味呢。

                          (9)

    開漁節(jié)期間的皇城沙灘,是石浦向游人推出的一份驕傲?;食堑膩須v,據(jù)說是在南宋末年,石浦沙頭附近海面上發(fā)現(xiàn)許多浮尸,其中有一少年男尸,身穿繡龍黃袍,面如冠玉。人們認(rèn)定就是在崖山海戰(zhàn)中,被丞相陸秀夫背著投海殉國的皇子趙  ,“遂葬焉,外圍以墻,因名皇城沙灘”。此沙灘號稱寧波新十大景點之一,可要沖著寧波去,十有八九要上當(dāng)?shù)?,因為此沙灘離寧波實在太遠(yuǎn)了?;食巧碁嶋H上是兩山的夾縫留了長1800多公尺、寬300多公尺的灘地,浩浩然一展如疇。大海性起時排浪滔天,酷如海面上急速涌動推進的一壁城墻,一壁緊迫著一壁,目無一切地?fù)渖蠟╊^,氣勢之浩可數(shù)浙東岸線沙灘之冠;氣平之日漣漪接天,泛出柔情無限可供西施浣紗。當(dāng)然,這僅僅是聽說而已,我沒有看見也沒有體會。9月 的海水已經(jīng)涼腳了,可難得與海相見的盼兒還是忍不住脫離了皮鞋、卷起了褲子,赤腳闖入了海水里。海浪盡管不大,但還是一個接一個地朝盼兒健美的雙腿涌來;盼兒似乎很高興海浪的親吻,忽然就興奮地奔跑起來,健美的身姿飛速在金黃色的沙灘上劃過,很讓人怦然心動的一幕。我迫不及待地打開相機,追趕著拍攝下了大海的懷抱里盼兒飛舞的鏡頭?;蛟S是過于忘情了,皮鞋全被海水浸濕了卻渾然不知,于是索性脫了濕鞋,光腳踩在柔軟的沙灘上,不想感覺是異常的舒服。一步步地走著,沙灘上便真實地留下了自己平時難以看到的一個個清晰的腳印。可沒過多久,海浪又遷就地把一個個腳印抹掉了。我想,這大概就是大海的用心良苦吧:人的一生,走過的路有直有曲,曲曲直直都是一種人生,過于沉湎于過去,只能無謂地消耗自己的意志,向前看才是明知的選擇!這道理平時也不乏知道,可面對非親非眷的大海的提示,心里是否存有一份感激之情呢?
    在平展展的沙灘上,三個小孩正在認(rèn)真地玩“聚沙成塔”的游戲。沙子很團結(jié),不易刨,三個小孩同心協(xié)力地刨的刨、壘的壘。盡管怎么看也不像個塔,可在孩子們的心中,無疑是高大而挺拔的。這種無邪的童真忽然像長了眼睛似的直逼我的思想:盡管創(chuàng)造心中之塔的方式已預(yù)示著他們將不會有什么結(jié)果,但鍥而不舍的精神已遠(yuǎn)遠(yuǎn)超過心中之塔本身了。眼前的這幫頑童,難道不是自己人生道路上的一面“鏡子”嗎?為了定格這難得的“啟發(fā)”,我又掏出相機,攝下了這份仿佛已遠(yuǎn)離我的“童年”。
    徜徉在沙灘上,舉目遠(yuǎn)眺遼闊的大海,心便也如大海一般遼闊。這樣的心境不是經(jīng)常有的,也很難保持經(jīng)常有。特別是從“小橋、流水、人家”走來的我,這種很大程度上保持經(jīng)常有,是可想而不可及的,因為我自知不具備接納大海一般遼闊的胸襟,更不具備接納這種遼闊的能耐??杉热灰呀?jīng)走近大海的這種遼闊,誰不想復(fù)制一點,以便保存給將來的心志呢!沙灘是坦蕩的,人的腳印、魚的腳印、海浪的腳印等等都在沙灘上留下了各自的線索。當(dāng)然,人的腳印魚是無法理喻的,就像魚的腳印人也無法理喻一樣。我饒有興趣地在沙灘上揀拾著一個個被海浪舐犢得光潔潔的貝殼,大的,小的,單色的,多彩的,不下10多個??蓻]有一個是相同的,也沒有一個是相合的,其中有一個身上還留下了小孔??珊K菬o棱無角的,是溫柔賢惠的,不會對這些弱小的生命這般無情的呀?看著一個個紋路或清晰或模糊的貝殼,想著它們曾在大海的懷抱里是那樣的自由自在地生活著,而今卻殘留在沙灘的指縫里作最后的沉思。不知不覺生命之浪已在它們的身上劃出了一道道歲月之痕,可惜它們已沒有了疼痛的感覺。它們終年被海浪推敲著,自己卻怎么也不明白生命的意義到底在哪里……它們已沒有了自己的語言自己的表達(dá)方式,可它們?nèi)匀粓允刂@片曾經(jīng)讓它們的生活多姿多彩的沙灘,盡管不能呼吸不能吶喊,軀殼的留下同樣是一種無聲的旗幟!
    面對無言的貝殼,我還能說什么呢?

                        (10)

    夜晚,在石浦一間溫情四溢的空中閣樓里,棲息著兩個浪跡天涯的生靈。白天的勞頓使他們慵懶地繾綣起來……一種人為的溫度調(diào)節(jié)器在不遺余力地釋放著一種熟悉的熱情。大樹說,其實樹的一生同樣不能沒有知音——能與他一起走天涯的知音。如今的世道知音難覓,一生得一知音不易。盼兒莞爾一笑,不答??伤难凵翊髽浞置饕炎x懂了。大樹本來覺得有好多的話要對她說,可又覺得無從說起。邊上的電視正在演驛著另外一個情意綿綿的故事。這故事與他們無關(guān),但及相似。夜色漸漸地深了,大樹忽然覺得有一種“樹欲靜而風(fēng)不止”的感覺,渾身的葉子似乎都在沙沙作響。這樣的聲響盼兒是最熟悉不過了,但她或許已明白了無風(fēng)作響的原因——心中之風(fēng)正勁吹著一種不安的燥動。也許這樣的燥動已拷貝給了盼兒,她緩緩地走近鏡子,走近相同的另外一個盼兒。原來盼兒的臉色已是緋紅,紅得讓人有一種親切的沖動……雨過天青后的盼兒顯得更楚楚動人,清晰的脈路透露出一種昂奮的信息。大樹很想找回葉片偎身的感覺,可目光之手卻是如此的維艱?;秀敝校髽湟姷搅嗣繌埲~片包括的大山、草原、河流;見到了葉片深處那一壟壟的青春歲月……一種想深入葉片揣摩葉片的激昂之情自樹根一直向上竄,無法自制。此時的葉片柔軟得像一堆綿絮,輕得如針線掉地的呻吟細(xì)心地呼應(yīng)著一種生命的回歸……一陣急風(fēng)暴雨過后,大樹躺在平坦的沙灘上,思想著一種雨后太陽的光輝,思想著跋山涉水后如歌般的天籟之音。生命源自于一種激情,激情奔放的大樹對每張葉片而言,是重拾朝夕相處的歲月的體驗;綿情四溢的葉片對大樹而言,是找回晨昏相伴的日子的重溫。大樹無法企求每一張葉片都有不舍的戀情,但只要有一張葉片不棄大樹的想望,大樹以往的日子就將不會枯萎!

                      (11)

    盡管在石浦的時間只有短短的兩天,心緒好像還在石浦飛揚??扇A的表情已告訴我歸期到了,無奈只能隨華而歸。華似乎也善解人意,“紅旗”在海濱大道上緩緩飄舞,為了能讓我們再一次看看大海。我的情緒忽然被大海調(diào)動了起來,情不自禁地與華央求:到了大海邊不去感受一下大海,總有點遺憾,能不能停下“紅旗”,我們?nèi)ソ钘l小舢舨闖闖大海,也不枉此一趟石浦行了。不想我的提議得到了大家的響應(yīng),華到底眼尖,把“紅旗”插在了正好停著一條小舢舨的海港邊。船主以為我們是要買海貨的,忙湊近我們。我們把想法告訴了船主,不想船主來得爽快。最后我們談妥50元出港去外海兜一圈。裝了掛機的小舢舨像離弦之箭在海面上劃出了一道弧線,轉(zhuǎn)而向5道水門之一的“三門”嗖嗖而去。船抵“三門”時正值退潮,忽聽機器聲輕了起來,船老大將小舢舨靠右山島旁看清一條較為緩和的“潮流”,順著這條“潮流”小舢舨穩(wěn)穩(wěn)地漂流而下,我們不禁為船老大如此嫻熟的識水本領(lǐng)贊嘆起來。原來,石浦港的五道水門,每遇漲潮或是退潮,每門水路就像是一條高速公路,有快車道,也有慢車道,當(dāng)然還有“事故多發(fā)段”的急流旋渦,如果是條大船則可走“快車道”;如果是條小船,則必須走“慢車道”,否則則會發(fā)生意外。剛才我們的小舢舨為何要貼著島嶼行駛,恐怕就在于島嶼邊上的潮流相對平緩,屬于“慢車道”吧。    轉(zhuǎn)自:雨后池塘(www.yuhou.com)
    過了“三門”,就算是出了外海了,間或仍有一些小島嶼很有耐心地匍匐在大海里。這些島嶼看上去很孤獨,但不荒涼,樹木長得異常茂盛,不知名的海鳥在小島的上空盤旋著,不時發(fā)出一二聲吆喝,與林中的老伴打個招呼,或是與家中的孩兒叮嚀幾句,有一種居家過日子的溫馨——這份偶居天涯海角的與世隔絕的情愫,怎就像與人的情理如同一轍呢?小舢舨一路向東駛?cè)ィK疂u漸地泛藍(lán)、泛清。船老大說,我們已經(jīng)進入深海了。深海會不會遇上海豚之類的動物呢?怎么不可能呢,不過放心好了,海豚是不會輕易傷人的。盡管船老大這么說了,可我心里還是沒底,放直了眼線盯著海面看,生怕冷不丁竄出個什么不速之客,因為我們出海的小舢舨畢竟是蒼海一栗呀。其實我們還是很幸運的,海面上風(fēng)平浪靜,要是有風(fēng)浪,我們是萬萬到不了如此遠(yuǎn)的深海的。盡管無風(fēng)也無浪,但海面上呈“~”形的波還是一個接一個地涌動著,遠(yuǎn)遠(yuǎn)望去,猶如一塊巨大的藍(lán)色綢緞在萬千雙海之手的翩翩舞動中婀娜出多姿多彩的海之景、海之韻……盼兒見此美景,興奮地偎在船舷邊,伸手想掬一把“海角”,提起來時,滿是太陽鍍亮的一粒粒碎銀。盼兒的這一舉動倒也提醒了我,連忙拿起一個礦泉水瓶,裝了滿滿一瓶的大海。舔舔手上的海跡,咸咸澀澀的。印象中海是咸的,這回可有了真切的體驗。我們似乎還意猶末盡,想讓船老大再開遠(yuǎn)一點??纱洗笳f,海闊無垠,再開一個鐘頭也是如此。我們聽出了他的“舷外之意”,對他說,你再向北繞過一個島嶼,然后往回走,我們再加你50元,怎么樣?行!說罷便又開足馬力,突突突地把小舢舨架上了“弓”……船老大的做法,讓我忽然想起了那天晚上在石浦一家小酒店吃海鮮的事。為了招攬生意,店前的馬路邊放著一塊作臺板,上面放著許多魚類、貝類、藻類等各種海鮮。我點了六七個菜,當(dāng)然是清一色的海貨,其中有一盆是裝了四條小黃魚??缮献罆r卻只有三條了,便與老板娘交涉。老板娘倒也不護短,為我們補上一條,還狠狠地訓(xùn)了一頓廚師。但事后我想,要是我“馬大哈”地吃了,扣下的這條小黃魚還不歸老板娘的了?現(xiàn)在露底了,開蒜的卻是廚師。這種“貓膩”不知什么時候還會腥哪個呢。
    看來,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會有的,石浦也不會例外。

    發(fā)表于2002年10月29日

作者簡介:

阿慶,原名沈榮慶,蘇州市吳江區(qū)人。原《吳江日報》文學(xué)副刊主編。1984年開始發(fā)表文學(xué)作品,出版散文集《心湖》《心情》《記著,真好》。現(xiàn)為吳江區(qū)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中國散文學(xué)會會員、中國作家協(xié)會江蘇分會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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