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大多數(shù)喜歡讀書的朋友都會有一本或幾本需要反復閱讀的書,即所謂枕邊書。這種經(jīng)典圖書不是以看幾遍來證明它的重要,而是它就像你身邊的一個老朋友,不管你需要不需要,他總是在你的身邊。你失落時他陪伴你,你幸福時愿意與他一起分享。
我的枕邊書是《百年孤獨》,盡管這部經(jīng)典已經(jīng)出版了近三十年了,盡管馬爾克斯的魔幻現(xiàn)實主義在中國已經(jīng)不是個熱門話題了,但我還是固執(zhí)地把《百年孤獨》當《圣經(jīng)》來讀。手上沒有什么緊要事情時,就隨手翻翻。可能是從頭看起,也可能是隨便翻到某一個章節(jié),人物、情節(jié)、結(jié)構(gòu)從不會搞亂,就像不定期地去拜會一個老朋友。而到一些關(guān)鍵時刻,比如當我要動筆寫一部書時,我會在做完所有的案頭工作后,先抽幾天時間把《百年孤獨》完整地讀一遍。
至今我仍然記得在上大三時第一次買到《百年孤獨》的情景,那時我們已經(jīng)知道馬爾克斯是諾貝爾文學獎的“新科狀元”,可是讀完全篇依然看得云遮霧障。那時,讀這樣的書只是為了在漂亮女生面前秀一秀膚淺的“深沉”。至于雷梅苔絲為什么會被一張神奇的飛毯接走,布恩迪亞老人為什么在院子里的栗樹下老是不死,烏蘇拉為什么可以和亡靈對話,走遍世界的吉普賽人墨爾基阿德斯為什么能死而復活,奧雷良諾上校為什么永遠走不出自己的孤獨,一概看不懂。只有一點隱隱約約的悲哀:看人家竟然能如此寫小說!
多年以后我到了社會,才慢慢明白現(xiàn)實主義不僅有革命的、浪漫的,還有荒誕的、魔幻的。一部好書的終極價值應該是涵蓋人類文明的某一個方面,要么是社會形態(tài),要么是歷史風云,甚或是一個人卑微卻高尚的心靈。
我是在西藏的一所教堂里徹底讀懂《百年孤獨》的。那是2000年的夏天,我一個人跑到一座隱藏在瀾滄江峽谷深處的教堂里,不是去尋找一種孤獨,而是想去學習一種文化。在藏傳佛教的西藏,只有這個村莊的人們信仰天主教,他們是19世紀末期外國傳教士到此傳教留下來的信仰遺產(chǎn)。這是一群堅守自己的信仰并彼此分享孤獨的人群,他們?yōu)榱诵叛鲈?jīng)付出了沉重的代價,飽嘗了孤獨的滋味,但是他們默默地忍受,并且內(nèi)心充實而幸福,這讓我這個那時還沒有信仰的人深感震撼。在西藏這片生長神靈的土地上,神話就是現(xiàn)實,至少是被詩意了的現(xiàn)實。馬爾克斯筆下的那些魔幻因素,在這里都幻化為神靈世界的真實歷史。雪山是神山,湖泊是圣湖。神山既護佑著蒼生,又有自己的七情六欲;圣湖隱藏著動人的傳說,又是人們頂禮膜拜的對象。人們對自然的態(tài)度,很大程度上就是對神的態(tài)度。人們對神的祭祀膜拜,又絕對表現(xiàn)在對自然的謙卑和尊崇。萬物有靈,萬物庇佑眾生。在有信仰的人群里,一切神奇皆有可能。即便沒有信仰的人不相信,但至少在文學作品中,它是有存在的理由的。人們?yōu)槭裁磸牟毁|(zhì)疑孫悟空一個筋斗可以翻出去十萬八千里?為什么會對哈里·波特騎著掃帚飛行津津樂道?
這就是我在西藏重讀《百年孤獨》的啟示,我方明白馬爾克斯的良苦用心以及超凡脫俗的大智慧。他的創(chuàng)作源泉來自于拉美那片神奇土地上的神秘文化。他的靈感來自于民俗、傳統(tǒng)的滋養(yǎng),他的成功之處更在于:用一種現(xiàn)代的眼光,去重新審視本民族的傳統(tǒng)文化,并在尊重傳統(tǒng)的基礎(chǔ)上,指出打破傳統(tǒng)屏障的道路——一個民族不能永遠孤獨封閉下去。
有些經(jīng)典絕對可以指明人生的方向。如果說人類的愚昧需要被文明之光照亮,人們精神世界里的種種疑惑,也需要被一部經(jīng)典照亮。我相信很多人在讀書中找到了樂趣或安慰,但我推崇那種找到了人生方向的閱讀。人一生中會讀很多的書,遇到一部可以伴隨終身的好書的人,是幸運的。一個喜好讀書的朋友說:“人生其實只有兩大遺憾,一是不能長生不老,二是不能讀完所有的書?!毙湃弧?br>
范穩(wěn)四川人,在云南工作,寫西藏題材。1986年開始發(fā)表作品,創(chuàng)作主要以中長篇小說、長篇文化散文為主,現(xiàn)已出版各種體裁的文學作品15部,計500余萬字。作品涉及現(xiàn)實生活、民族文化、宗教歷史等多個方面。潛心西藏歷史、文化、宗教、民族的研究學習和寫作,曾多次游歷西藏并在西藏工作生活,已有7部關(guān)于西藏題材的作品出版。代表作是“藏地三部曲”:
《大地雅歌》等。
原載于京華時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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