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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新:語言激流對我們的沖刷
語言激流對我們的沖刷
      ——勒內(nèi)·夏爾詩歌

作者:王家新




“詩人不能長久地在語言的恒溫層中逗留。他要想繼續(xù)走自己的路,就應該在痛切的淚水中盤作一團”[ 勒內(nèi)·夏爾“詩論”,雷光 譯,《法國作家論文學》,三聯(lián)書店,1984。]——這還是上個世紀80年代中期我讀到并記住的勒內(nèi)·夏爾的一句話。這就是我與一位杰出詩人最初的相遇,或者說,是我進入早行者的黎明時所經(jīng)受的“第一個寒顫”!
   
從此,夏爾作為一個具有神話般力量的詩人形象就一直伴隨著我,而這要感謝羅大岡、徐知免、葛雷、樹才等夏爾詩歌的譯者。每次發(fā)現(xiàn)并讀到他們的譯文,對我?guī)缀醵际且环N狂喜。徐知免譯的《比利牛斯山》,讓我領略到法國詩中很罕見的“雄奇突兀”、比愛和死更冰冷無情的語言的力量;羅大岡譯的一組夏爾的早期詩,[ 見《歐美現(xiàn)代詩歌流派詩選》,王家新 編,河北教育出版社,2003。]對我來說則有著一種因“抒情的冒犯”而產(chǎn)生的奇異美感和謎一樣的魅惑力(像“我撒手播種/用腰部插秧”這樣的詩句?。?;至于葛雷所譯的《先行者之歌》、[ 見《當代歐美詩選》,王家新 沈睿 編,春風文藝出版社,1989。]樹才所譯的《祝蛇健康》、《圖書館著火》[ 見《勒內(nèi)·夏爾詩選》,樹才 譯,北岳出版社,2002。]等詩片斷系列,則為我展露出一位“片斷的大師”和那種真正可以說是“天才的靈光一現(xiàn)”的東西。當然不僅是喜歡,它們也深刻地介入了我自己的寫作——在我自1991年以來所寫的《反向》等一系列詩片斷中,就可以聽到某種來自夏爾的反響。
   
令人欣喜的是,近些年來我又陸續(xù)讀到數(shù)位譯者對夏爾的翻譯,如何家煒譯的“你是燈,你是夜;……/這條扁擔為著你的疲憊,/這點點水為著你的干渴……”(《真理會讓你們得自由》),[ 引自豆瓣網(wǎng)“勒內(nèi)·夏爾詩選”。]“這條扁擔”用在這里真好!一讀就讓人忘不了了。而于木所譯的“肩扛著現(xiàn)實,他/在鹽庫守著波濤的記憶”“夏日卑微的死亡/幫我卸下光榮的犧牲/我已知道如何活著”(《三十三個片斷》),[ 《詩選刊》下半月刊2008第7期。]不僅富有語言的張力和質(zhì)感,它們在我面前也進一步樹立了一個堅強而孤絕、超越性的詩人形象。
   
的確,我珍愛夏爾的詩,因為哪怕它往往只有片言只語,也不時會給我一種如詩人龐德所說的“在偉大作品面前突然成長的感覺”。




“我們居住在閃電里,閃電處于永恒的心臟”,夏爾的這句名詩,本身就像一道閃電一樣,不僅泄露了“天啟”的秘密,也曾照亮了上個世紀80年代以來眾多的中國詩人。那么,在今天呢?這樣一位詩人能否繼續(xù)對我們講話?
   
即使在今天,在翻譯和重讀的過程中,我也像加繆當年那樣感到了“夏爾的新穎,令人為之目眩”。[ 加繆“勒內(nèi)·夏爾”,加繆全集,柳鳴九主編,散文卷2,上海譯文,2010。]不僅如此,他的許多詩,在我們經(jīng)歷了更多的歲月后讀來也有了更深的感動,如詩人記憶中的那個走向索爾格河的孩子,當屋頂上的那些鐵公雞被封凍,“但是,是什么樣的輪子,在這個盯看的孩子心里旋轉(zhuǎn)著?比那帶著白色火焰的磨輪轉(zhuǎn)得更強勁、更迅疾?”(《宣告一個人的名字》)
   
多好的詩!今天讀來,我們依然“會有血液上的呼喚”(這是一位讀者讀到這些譯文后在網(wǎng)上的留言)。我也知道了為什么莫里斯·布朗肖(Maurice Blanchot)會這樣說:“勒內(nèi)·夏爾的作品……屬于未來之詩,它是非個人化的并且總是走向一個我們依然聽到的地方,在那個領域里,它們以一種決然的獨創(chuàng)和親密的語言,為我們顯露出那些最為親近和最為迫切的事物”。[ 轉(zhuǎn)譯自Mary Ann Caw“Rene Char:Poetry and Passion”,Rene Char:Selected Poems,Edited by Mary Ann Caws and Tina Jolas,New Directions Publishing Corporation,1992.]
   
的確,這樣一位詩人的狂暴與柔情、愛與搏斗、寒冷與燃燒、悲哀與歡樂、拒絕與反諷,對于我們?nèi)允且环N激勵,一種祝福。我們也仍需要在他的詩中辨認我們自身的在場,感受那“孿生的神秘”,完成我們那“被賦予的生命”。在今天,這仍是一位可以“推動”我們往前走的詩人。
   
關于勒內(nèi)·夏爾,人們已說得很多了。美國著名詩人威廉·卡洛斯·威廉斯這樣說:“勒內(nèi)·夏爾是一個相信美的力量能夠糾正所有錯誤事物的詩人,我也這樣相信”。[ 同注8。]加繆也這樣說:“面對他那個時代的虛無主義……夏爾的每一首詩,都為我們標出了一條希望之路”。英譯本夏爾詩選的編者和譯者之一瑪麗·安·考西則很看重夏爾詩中精神和道德的“能量”,她認為夏爾的寫作和我們對他的閱讀“都是一種深刻的道德行為”;“他是一個徹底地反對限制的詩人,他的目標,是使每個讀者都能進入‘自我的偉大空間’,如他有一次對我說的那樣?!盵 同注8。]
   
這些都是“對的”。但是,夏爾的詩仍有待于我們?nèi)ド钊氚l(fā)現(xiàn),這正如他的一句箴言般簡潔的詩“鷹,在未來”(《圖書館著火》)所啟示的那樣!以下是他的一首題為《黑雄鹿》的詩:


     流水的潺潺聲進入天空的耳朵。
     雄鹿,你越過了千年期的距離
     從巖石的黑暗,到空氣的愛撫。

     如何,從我的寬敞海岸,我贊賞他們的激情:
     那迫近的獵手,盯住你的精靈。
     如果我擁有他們的眼睛,在那希望的一瞬,又該如何?
   
   
譯出這首詩后,我為之深深激動。這不僅是一首從未被翻譯過來的好詩,它還展露出夏爾更為卓越超凡的一面。它不僅有一種“大師的氣度”,還讓我領會到什么才是詩歌要去把握的真正的“神秘”!
   
也許正因為如此,有人視夏爾為“先知”般的詩人。的確,他的語言是黎明的語言。他是激越的、超邁的,有時甚至以神喻的語言講話,但對我來說,他又是最樸素的。他令人贊嘆地把一位“先知”和流汗的“勞動者”結(jié)合為一體。他就是一位挽著袖子從地里來向我們“借火”的人:“在你們面前是這二十英畝地:我是它的勞工,它的秘密的血,它的悲慘的石頭。除此之外我沒有什么可讓你們多想的”(《被解雇的學校教師》)。多么樸實而有份量!也正因為這樣的詩,讓我對他有了更深、更充分的信賴。
   
這真是一位受到天地祝福的詩人。他生前一直生活在法國南部的家鄉(xiāng)(據(jù)說海德格爾晚年曾數(shù)次訪問那里,并和詩人一起伴著夏日的蟬鳴討論赫拉克利特的殘篇),在他的詩中是他家鄉(xiāng)的山巒,閃電、森林、流星,河流、磨坊、暴風雪、風車,燕子、大地的第一道光線。他扎根于此并達到了更偉大的敞開。讀他的詩,我們不由得要深深感謝他,因為他那烈風、激流般的語言,為我們帶回了愛的記憶,帶回了大地“失去的赤裸”和神秘的“統(tǒng)一性”。
   
的確,這是一位“自然之子”,永恒的大地成為他詩歌的搖籃。他不僅歌頌它的美,不僅從中獲得他的語言的啟示,獲得他對生活拒絕的力量,他還體會到它那徹骨的暴力(如《EVADNE》一詩)。正因為如此,他比任何人都更接近于詩的創(chuàng)造本源。在他的許多詩篇里,他已和這種創(chuàng)造力結(jié)合為一體:“我們曾觀看這片大水,當它流過,在我們面前洶涌。突然間,它就淹沒了山嶺,從它母親的那一邊吸引著自身。這不是一道向自身命運屈從的激流,而是一頭無法形容的野獸,而我們成為它的語言和存在……”(《最初的瞬間》)
   
而夏爾所創(chuàng)造的美,他的詩所把握到的存在,也往往正是“一頭無法形容的野獸”!正因此,夏爾的詩幾乎不可闡釋。這是一位絕對性的詩人,語言中燃燒著“極端的碳火”。但他又總是把不同的元素和相互矛盾的東西奇妙地結(jié)合為一體——為了那“純粹的矛盾”即生命本身(“玫瑰,哦純粹的矛盾”,里爾克)?!叭绻阆胄?表示順從吧/永遠不要獻出你的武器”(《你急于書寫》,鄭克魯譯),多么矛盾、但又是多么“詭異”的詩!是的,“永遠不要獻出你的武器”,如果你還是一個詩人!
   
這一切,都體現(xiàn)在夏爾的語言中。我曾在一篇文章中寫到“他最奇絕的力量就在于他把超現(xiàn)實主義的玄想與古希臘的元素結(jié)合為一體,把閃電一瞬間的透徹與巖石的質(zhì)感結(jié)合在了一體”;這次翻譯和重讀他的詩作,我更深切地體會到他那令人驚異、高度獨創(chuàng)的語言能力(“哦!也許美和真會確保你的多樣的現(xiàn)身,在解放的禮炮齊鳴中!”《拒絕的歌》),我仍猜不透他語言中的那種奇特而又渾樸、抽象而又具體的魅力(“夜的安寧靠近巖石并灑上痛苦之墨/布滿硝煙的深夜降臨”,《三十三個片斷》,于木譯)。他就像他所寫到的那個古老神話中的射手:“他拉滿他的弓,每一個造物閃光”(《俄里翁的接待》),每一個詞因而也獲得了它神秘的生命。
   
對于夏爾的詩,樹才曾這樣描述,說詩人“將它引入語言的高落差的峽谷,最終獲得了直接性的銳利和瞬間迸濺的速度”。[ 同注4,譯序。]的確如此。對我們來說,他的詩往往是瞬間的“闖入”,但也是持久的燃燒??梢哉f,對于過于精致、失去血質(zhì)的法國詩歌,他帶來了巖石的硬度、銅管樂的色調(diào)、弩弓一樣的張力甚或是烙鐵般的燙傷力。一句話,他給法國詩歌帶來了“灼熱的新質(zhì)”。這也就是為什么在瓦雷里以來所有的法國現(xiàn)當代詩人中,我最認同和喜愛夏爾的一個重要原因。在翻譯和閱讀他的過程中,我常常承受的,就是一道語言的激流對我的沖刷……
   
“永遠展翅在黎明,歌唱這麻煩的大地……”(《云雀》),這就是我所熱愛的夏爾。他以他的愛,他的赤裸、神秘的創(chuàng)造力,以他“對頂峰和基礎的尋找”(這是他一部詩集的題目),創(chuàng)造了一個獨特的詩的世界。而在這一切后面,是一個嚴峻而又光輝的詩人形象。是的,他以絕不妥協(xié)的力量重鑄了一種詩性人格,在一個現(xiàn)代世界奇跡般復活了奧爾弗斯神話——在二十世紀所有現(xiàn)代詩人中,能夠做到這樣的,在我看來,也就那么不多的幾位。
   



現(xiàn)在,我還想談談我對夏爾的翻譯。這種翻譯的嘗試,如用夏爾的話來說,它只是一樁“愛的勞動”。在關于夏爾的文章中,加繆還引用過夏爾的這樣一句詩“你只為愛彎腰”。翻譯,最深刻意義上的翻譯,也正是“為愛彎腰”!
   
的確,這是一種生命的投入。如果我們深深喜愛一個詩人,最好能親自翻譯,這樣才能切實感受到他的呼吸、他的心智的運行和脈搏的跳動,才能真正抵達到他的“在場”并與他展開對話。如同多年前我開始翻譯保羅·策蘭,這就是我翻譯夏爾的最初的動因。
   
夏爾的詩已被譯進漢語不少了,但我們?nèi)钥释x到更多(這也就是為什么我盡量挑選尚未譯過的詩來譯的原因)。當然,翻譯這樣一位詩人,尤其是在已有許多譯本的前提下,我想它還出自語言本身的“未能滿足的要求”。當我們閱讀已有的譯文時,很可能,它的“可能的譯文”也會同時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策蘭在翻譯波德萊爾時曾深感絕望地說“詩歌就是語言中那種絕對的唯一性”。這種“可能的譯文”,就指向了這一點。
   
這種“絕對的唯一性”會為我們呈現(xiàn)的,雖然任何譯者都不可能完全達到。正因為如此,翻譯無止境。我們都受益于已有的翻譯,但我們?nèi)圆粷M足。這種不滿足,如按本雅明《譯者的使命》中的話講,乃出于對“生命”的“不能忘懷”,出自語言本身的“未能滿足的要求”。[ Walter Benjamin: The task of the translator, Illuminations, ed. Hannah Arendt, Schocken Books, New York, 1988.]
   
我對夏爾的翻譯嘗試,在根本上正源于語言本身的這種召喚。
   
這里還有其他因素,比如說為了“還債”——我們都曾受到夏爾這樣的詩人的影響?!拔覀冎唤枘切┛梢约颖稓w還的東西”(勒內(nèi)·夏爾《萬歲……》),在今天,當我們變得更為“成熟”,我們能通過翻譯來從事如此意義上的“歸還”嗎?
   
此外,因為這些年來翻譯和研究策蘭,策蘭對夏爾的翻譯以及他們之間的關系也引起了我的關注。從很多意義上,要翻譯和研究他們其中的一個而無視另一個是不可能的。這兩位詩人,在我這里就這樣具有了“對位法”的意義。
   
當然,這種翻譯并非易事,它充滿了難度和挑戰(zhàn)性。德勒茲在《批評與臨床》中說“作家在語言中創(chuàng)造了一種新的語言,從某種意義上說類似一門外語的語言,令新的語法或句法力量得以誕生。他將語言拽出慣常的路徑,令它開始發(fā)狂?!盵 吉爾·德勒茲:《批評與臨床》,劉云虹 曹丹紅 譯,南京大學出版社,2012。]策蘭和夏爾都正是這樣的詩人。比如《云雀》這首短詩,它雖然只有四行,但它的“不可譯”性,它的高度濃縮和含混性張力,它的“句法力量”,我想對任何語言的譯者都會是一種深深的“折磨”。
   
策蘭在給夏爾的一封未發(fā)出的信中曾這樣說到:“對你作品中沒有——或尚
未——對我的理解力敞開的東西,我以尊敬和等待來回應”。[ Paul Celan:Selections,Edited by Pierre Joris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2005.]
   
這當然也正是我的態(tài)度。慶幸的是,我們的語言——漢語,好像是專門為夏爾這樣的詩人準備的另一種語言。曾深深啟示了龐德的美國漢學家費諾羅薩曾舉示過這樣一句漢詩“月耀如晴雪”——這不正是“夏爾式的”詩嗎?在談到中國語言和詩時,費諾羅薩還這樣說過:“我們不可能只靠總結(jié),靠堆砌句子來展示自然的財富。詩的思維靠的是暗示,靠將最多限度的意義放進一個短語,這個短語從內(nèi)部受孕,充電,發(fā)光”。[ 歐內(nèi)斯特·費諾羅薩《作為詩歌手段的中國文字》(趙毅衡譯),龐德詩選《比薩詩章》(黃運特譯),“附錄”,漓江出版社,1998。]
   
在翻譯夏爾時,我也正是這樣來要求自己的,以使夏爾的詩能從漢語的內(nèi)部“受孕,充電,發(fā)光”!這當然會是一項極其艱辛的勞作,甚至還得承受如本雅明在論翻譯時所說的“其自身語言降生的劇痛”——如果不這樣,也就無法擔當起對夏爾這樣的詩人的翻譯!
   
我是依據(jù)由新方向出版社1992年出版的英譯本夏爾詩選(雙語對照)來翻譯的。該英譯本的譯者大都是美國一些著名詩人和翻譯家。這是一個可靠的、也很有影響的英譯本。
   
任何譯本與原文都是有“差異”的。有人在為策蘭的翻譯辯護時這樣說:“差異不僅不是翻譯的缺陷,它也是允許自身作為另一種話語從原文區(qū)別開來的東西”。[ Word Traces:Readings of Paul Celan,p346,the Johns Hopkins Press,1994.]問題是這種“差異”是否被“允許”,是否具有詩的意義,這還需要具體分辨。如夏爾《“歸還他們……”》的第六句,如按照英譯本,可譯為“因為他們中的一個已可以看到大地充滿果實的盡頭”,最初我也是這樣譯的,后來我對照原文,發(fā)現(xiàn)應譯為“因為他們中的一個已可以看到大地通向果實”,我想這才是夏爾式的“句法”,不僅簡練,也更耐人尋味,因此這個“大地通向果實”是不能變的。至于《云雀》的第一句,其英譯為“Sky’s extreme ember,day’s first flush”(“天空極端的碳火,白晝最初的清洗”),這里的“flush”(“清洗”),我認為不僅契合于原文的精神,甚至比原文的“ardeur”(“活力”、“熱情”)更好!因此在對照原文后,我還是取了其英譯。
   
譯文中所做的變化和“改寫”還有許多(如《柳籃編織者的愛》中的“我愛你的臉,被風暴犁開的春天”,本來應譯為“被風暴犁開的井泉”,等等),這主要是從詩的表現(xiàn)角度來考慮的,或者說,是為了讓夏爾能夠在漢語中重新開口講話——而我作為一個譯者必須對此負責,必須為他創(chuàng)造好一切。再如《暴力的玫瑰》這首詩:


     眼睛,在沉默恍惚的鏡中
     當我接近我分離
     墻垛里的浮標

     頭靠著頭以忘記一切
     直到肩膀頂著心
     這毀掉的暴力的
     玫瑰,光輝的情人。
   
   
最后的“光輝的情人”,本來按英譯和法文原文都應譯為“卓越的情人”,但我考慮再三,還是譯為“光輝的情人”。我想如此來譯,才能使夏爾成為夏爾,因為夏爾的詩,在我看來,就是他用生命的全部重力“撞”出來的一種光輝。
   
我不是一個職業(yè)翻譯家。我只是為詩和語言工作而已。我想也只有這樣來翻譯,我才能感到它的意義。蘇珊·桑塔格在談論茨維塔耶娃、里爾克、帕斯捷爾納克三人通信時曾說他們在互相要求一種“不可能的光輝”。在我看來,那些能夠真正磨礪、提升和照亮我們語言的翻譯也正是這樣——兩個詩人、兩種語言,他們在相互要求一種“不可能的光輝”!
   
2012. 12. 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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