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西川 他不只是現(xiàn)實主義詩人
當代詩人“非主流”解讀杜甫
一直以來，中國古代最偉大的現(xiàn)實主義詩人杜甫在大眾心中或者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中憂國憂民的杜甫，或者是“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中胸懷濟世之情的杜甫，又或者是經(jīng)過大家演繹的“杜甫很忙”中的杜甫，而在近日的十月文學院“名家講經(jīng)典”的第十場講座活動中，現(xiàn)代詩人西川為大家?guī)砹艘粋€全新的杜甫。西川從杜甫的詩作入手，重現(xiàn)了唐代的生活細節(jié)與杜甫的生平交際，以不同于主流評價史的獨特視角，捕捉到了杜甫嶄新的精神特質(zhì)，超越了大眾對于杜甫是“現(xiàn)實主義詩人”的局限認識，帶領大家發(fā)現(xiàn)了作為一個復雜的“人”的形象而存在的杜甫。
詩人
杜甫長什么樣？
杜甫的詩歌到現(xiàn)在流傳下來了1400多首，其中90%以上的詩歌都是他40歲以后寫的，幾年前中學課本中的杜甫被眾人演繹成了“杜甫很忙”，這個形象的原作者蔣兆和是中國現(xiàn)當代成就卓著的歷史人物畫家，“杜甫的標準像是蔣兆和根據(jù)自己畫的，雖然畫的是他自己，但能看出來他在努力地捕捉愁苦的杜甫?！蔽鞔ǚQ從杜甫的詩作中可以明確窺見他晚年狼狽的樣子，杜甫從45歲開始到58歲身體一直都不好，“757年，杜甫寫了《春望》，‘白頭搔更短，渾欲不勝簪’。寫這首詩的時候杜甫才45歲，45歲白頭發(fā)且已經(jīng)快沒了。759年，杜甫47歲，有一組詩叫《乾元中寓居同谷縣作歌七首》，在這里他寫了形象，‘有客有客字子美，白頭亂發(fā)垂過耳’。古人把頭發(fā)都往上盤，他是垂過耳，就是很狼狽的樣子，45歲已經(jīng)‘白頭搔更短’了，47歲‘白頭亂發(fā)垂過耳’，還有一首詩叫《復陰》，沒有明確的紀年，‘君不見夔子之國杜陵翁，牙齒半落左耳聾’。牙已經(jīng)掉得差不多了，左耳聽不見了。57歲，他在去世之前一年寫《清明二首》，‘此身漂泊苦西東，右臂偏枯半耳聾’。右胳膊已經(jīng)半身不遂了，抬不起來了。58歲的時候有一首詩叫做《小寒食舟中作》，‘春水船如天上坐，老年花似霧中看’。暈了眼花，什么也看不清楚了。”
杜甫的朋友圈什么樣？
晚年的杜甫身體情況是“右臂偏枯半耳聾”，精神情況則是“天地一沙鷗，未見有知音”?！岸鸥ι?12年，死于770年，他的一生有幾個階段，早年讀書漫游的階段有一個很重要的事情就是天寶三年在洛陽遇到李白，后來他們又遇到高適。三個人遇到的時候年齡很有意思，杜甫33歲，李白44歲，高適39歲?！蔽鞔◤倪@三人的相遇講起了杜甫高大上的朋友圈，“盡管杜甫自己的官不大，他曾經(jīng)是七品官，但他的朋友圈很豪華，比如高適是三品官，交往的朋友里百分之五六十都是歷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李白、高適、岑參、裴迪、元結(jié)，這都是大詩人。杜甫也認識一群畫家，韋偃在杜甫草堂的墻上畫馬，杜甫還認識曹霸，寫過一首詩《丹青引贈曹將軍霸》，提到了曹霸的學生韓干，韓干在中國美術史上非常有名?！倍鸥?8歲寫了一首《因崔五侍御寄高彭州一絕》，“‘百年已過半，秋至轉(zhuǎn)饑寒。為問彭州牧，何時救急難’。這首詩是說杜甫管高適要吃的，杜甫還曾經(jīng)在晚年找嚴武幫助他?！北M管一直得到朋友幫助，但杜甫還是覺得非常孤獨，他57歲的時候?qū)戇^一首詩叫《南征》，說自己“百年歌自苦，未見有知音”?！督戏昀铨斈辍肥嵌鸥?8歲的時候?qū)懙模嵌鸥σ赖哪且荒?，“‘岐王宅里尋常見，崔九堂前幾度聞。正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jié)又逢君’。杜甫晚年漂泊到西南，‘未見有知音’的情況下遇到一個老朋友，寫下這么一首詩，但此時杜甫已在生命最后的時刻了?！?/p>
杜甫的趣味“偏瘦”！
西川認為，杜甫的文學趣味和藝術趣味都是“偏瘦”的，“杜甫曾經(jīng)稱贊過的初唐的書法家薛稷，此外包括吳道子、江都王李緒、楊契丹、薛稷、馮邵正、韓干、鄭虔、韋偃、王宰、曹霸，這些藝術家在杜甫的詩里都說到過，其中薛稷是唐初的風格，字體偏瘦。”741年，29歲的杜甫創(chuàng)作過一首詩叫《房兵曹胡馬》，“胡馬大宛名，鋒棱瘦骨成”。758年，杜甫寫了《瘦馬行》。“《丹青引贈曹將軍霸》中說的曹霸是曹髦的后代，也就是曹操的后代。杜甫在成都的時候遇到畫家曹霸，杜甫給曹霸的詩里說‘弟子韓干早入室，亦能畫馬窮珠相。干惟畫肉不畫骨，忍使驊騮氣凋喪’。說的是韓干跟曹霸學過畫畫，韓干這個人畫馬不畫骨頭，只畫肉，那就是大圓馬屁股。韓干的《照夜白》現(xiàn)在藏在美國大都會博物館，是一匹肥馬，‘五陵衣馬自輕肥’，衣裳和馬，輕就是指的衣裳輕，輕衣肥馬一定是唐朝有錢人過的生活，這種肥馬杜甫不喜歡，杜甫喜歡畫骨的，喜歡瘦馬?！?/p>
詩作
安史之亂被推向現(xiàn)實主義
755年，安史之亂爆發(fā)，西川認為，杜甫成為中國最偉大的現(xiàn)實主義詩人與他處于這個歷史節(jié)點有關。“討論杜甫的現(xiàn)實主義，一定要把杜甫和安史之亂時期死人的數(shù)掛鉤，多少人的去世才把杜甫推到現(xiàn)實主義的位置。756年創(chuàng)作的《悲陳陶》，‘野曠天清無戰(zhàn)聲，四萬義軍同日死’。四萬義軍一天全死了，觸目驚心。764年創(chuàng)作了《釋悶》，‘豺狼塞路人斷絕，烽火照夜尸縱橫’。烽火照著夜晚，死尸縱橫。765年寫了《三絕句》，其中第二首時杜甫正在云安（四川的云陽縣），‘二十一家同入蜀，唯殘一人出駱谷。自說二女嚙臂時，回頭卻向秦云哭’。21家人一起逃難進入蜀地，只有一個人出了駱谷，這個人后來被杜甫碰到，就跟杜甫說起他怎么逃難?！哉f二女嚙臂時’，‘嚙臂而別’，就是咬胳膊咬到出血，和家人永別。766年，在《驅(qū)豎子摘蒼耳》這首詩里杜甫說到‘富家廚肉臭，戰(zhàn)地骸骨白’，骸骨就是人的尸骸。也是這一年，他還寫過一首詩叫做《白帝》，‘戎馬不如歸馬逸，千家只有百家存’。從杜甫的詩里可以感覺到一個最醒目的話題就是安史之亂死了很多很多人。”
大膽猜測描寫運用象征手法
西川指出，杜甫的詩中總是涌現(xiàn)出很多動物，757年的《北征》中寫“猛虎立我前，蒼崖吼時裂”，759年的《石龕》寫“熊羆哮我東，虎豹號我西。我后鬼長嘯，我前狨又啼”，763年的《法閬中》寫“前有毒蛇后猛虎，溪行盡日無村塢”?！岸鸥?jīng)常會寫到動物，他在《居同谷縣作歌七首》中說到‘白狐跳梁黃狐立’，這個城已經(jīng)沒人了，全是動物。在《天邊行》里說到‘洪濤滔天風拔木，前飛禿鷲后鴻鵠’。杜甫對于險境和野獸有著特別的敏感，要么是杜甫遇到過這種情況，我相信有的時候是他見到的，他到處亂跑，有的時候在山野里，山野里一定是虎嘯猿啼，他一定會碰到這些東西，但我也斗膽猜測一下，在不了解后來19世紀中后期法國人那套象征主義的寫法之前，杜甫在唐代就已經(jīng)找到了象征主義的寫法。不光是動物，杜甫對人的描寫也有象征手法?！妒蓠R行》是杜甫被貶為華州司功參軍以后寫的，寫他看見一匹瘦馬，但通過這個馬實際上寫的是他自己和那個時代，都是一套象征的寫法?！?/p>
北京晨報記者 王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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