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老了,但永遠有人在年輕著。
“夜間醉倒在床上,體會到人生不過一醉,醒來時有一種奇異的興奮,不曉得究竟是跟誰在睡覺。在黑暗中,世界顯得那么不實在,而且那么令人興奮,所以你不得不又裝得假癡假呆,認為這就是一切?!?/span>
海明威的長篇不多,《永別了,武器》是其中之一。
這本書出版于1929年,且很快就有了中譯本,當時的書名叫《戰(zhàn)地春夢》,聽起來很有才子佳人小說的感覺,建國后重譯才更名為《永別了,武器》。
很明顯,這是本描寫戰(zhàn)爭的小說。具體說來,是寫一個叫亨利的美國年輕人,跑到意大利參軍,隨后歷經(jīng)戰(zhàn)爭、愛情的一段故事。這和海明威個人的經(jīng)歷與體驗高度重合,所以說到底這其實是一本半自傳體小說。
在海明威十幾歲的時候,真的跑到意大利參加了一戰(zhàn),也真的被炮彈炸傷,并愛上了一位護士。如果說有一類作家是必須要把自己活成小說中的人物才能獲得真實的體驗,那海明威一定是其中之一。
這本書讀起來的第一感覺是:一本有年輕氣味的書。
即使小說的主人公有幻滅,也是一種年輕人的幻滅,是切身的、可以喊出來的疼痛,而不是那種蝕入骨髓的悲哀。事實證明,在寫作這本書時海明威真的很年輕,那時的他剛好23歲。
因為稿件曾被小偷扒走而不得不重寫,所以這部作品直到1929年才得以出版。但就算是1929年,這也依舊是一個年輕小說家的作品。和《老人與?!愤@種中年甚至老年時創(chuàng)作的作品完全不一樣。
小說很均勻地被分為五個部分。
第一部分一面寫亨利與凱瑟琳相遇,并很快墜入愛河;一面寫亨利參與戰(zhàn)事的種種經(jīng)歷,比如在前線遭遇炮彈襲擊,導致不幸受傷。
第二部分寫亨利在米蘭養(yǎng)傷,凱瑟琳也來到這里,繼續(xù)戀愛,感情升溫。
第三部分寫亨利回到前線,卻在撤退中遭遇自己人的襲擊,從一個側(cè)面見證了憲兵隊毫不講理地緝拿軍官,跳河逃走。
第四部分寫亨利找到凱瑟琳,和她一起劃船逃到瑞士。
第五部分寫亨利和凱瑟琳在瑞士的短暫生活,直至凱瑟琳難產(chǎn)而死。
這樣看來,這確實是一本把愛情和戰(zhàn)爭交織在一起的作品,只不過愛情和戰(zhàn)爭并未真正融入在這部小說里。它們各自發(fā)展,卻并不相干。
關于感情的部分寫得很簡單,只有兩個年輕人激情的熱戀,這熱戀相當純粹而美好,和所有年輕的愛戀一樣浮于表面。最后凱瑟琳的死似乎也沒什么理由,只能把這段愛情的毀滅歸咎于戰(zhàn)爭。
小說最好的地方還是在寫戰(zhàn)爭。有兩個場景令人記憶深刻。
第一是戰(zhàn)地受傷。
開始還在吃飯,突然“我聽見了一聲咳嗽,接著是一陣一乞一乞一乞的響聲——隨后是一條閃光……我努力呼吸,可是沒法子呼吸,只覺得靈魂沖出了軀體,往外飄,往外飄,一直往外飄……”
在此之前,戰(zhàn)爭雖然近在眼前,但小說并沒有正面描寫,只是通過大家的談話以及新聞上的消息去加以呈現(xiàn)。雖然身處前線,但士兵們對戰(zhàn)爭還要打多久,打到什么地步,其實是毫不知情的。于是戰(zhàn)爭也成了“別人的戰(zhàn)爭”,加之亨利又是個美國人,在他看來,這場戰(zhàn)爭就像電影里的戰(zhàn)爭一樣不真實。
但這突如其來的炮彈,卻將小說瞬間拉入了戰(zhàn)爭現(xiàn)場。剛剛還在說話、吃飯的朋友突然死亡,戰(zhàn)爭的殘酷才如此貼己的呈現(xiàn)在眼前,如同一根釘子,讓亨利受傷,也給了讀者痛感。
另一個場景是車隊撤退,被自己人伏擊,其中一位兄弟死于流彈。戰(zhàn)爭中的個人忽然變得飄搖無依,明明是自己人,卻殺死了自己人。緊跟著,憲兵們不由分說地處死“逃跑”的軍官,而“我”也差一點被執(zhí)行。
小說是以第一人稱為線索展開敘事的。小說開始時,除“我”之外的所有人物都在談論戰(zhàn)爭,但“我”似乎并不怎么說話。直到一次次親身經(jīng)歷后,才終于放棄了責任,認清了戰(zhàn)爭的“無意義”、“殘酷與荒謬”。對那些參與過戰(zhàn)爭的人來說,這本小說勢必會引起更為強烈的共鳴。
最后要說的就是小說的語言問題了。雖然是譯本,但仍然可以明顯感覺到海明威真的太會寫對話。四五個人坐在一起,一句疊著一句,他仍然可以讓對話毫不紊亂,甚至帶著節(jié)奏感進行下去。另外,小說的語言也非常均勻,每一個章節(jié)都是一段白描或心理描寫,緊跟著一段非常有節(jié)奏感的對話,然后再來一段白描或敘述,再跟一段對話……從文字來看,海明威太懂得如何照顧讀者,他非常敏銳地把握了閱讀的節(jié)奏,讓讀者時刻能夠舒舒服服地進入故事,一點不會有凝滯、讀不動的時候。
其實這個故事本身并沒有那么不同尋常,其深度也因為寫作者的年齡問題而顯得有所限制。但也正因如此,書中對每個角色死亡的輕描淡寫,如賭局般變化莫測的人生經(jīng)歷、戰(zhàn)爭作為殺人武器的殘酷屬性、和愛人的溫暖懷抱,所有這些最終都化作了虛空,那一個個讓人恍然如夢的瞬間,恰恰構(gòu)成了生活本身:一個巨大的非線性變化的系統(tǒng)。
或許一切正如海明威在書中寫到的那樣:“并不是每件事都有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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