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時,回老家吃喜酒,吃酒之余在興化老城里隨意轉悠,不覺中竟先后瞻仰了鄭板橋的故居和紀念館。意外驚喜之后是不安,這么一位十八世紀的文化大家、前輩老鄉(xiāng),我居然直到今天才完整地參觀瞻仰他的故跡,真是愧對先賢。
板橋紀念館
板橋先生是蜚聲中外的“揚州八怪”之代表人物,江蘇興化人,姓鄭名燮(xiè),字克柔,自號板橋。先生出身書香門第,二十歲考取秀才。二十三歲娶妻結婚,此后迫于生計,二十六歲開設私塾教書,二年后,關閉私塾館赴揚州作畫賣字營生。揚州十載,結識了金農(nóng)、黃慎等“揚州八怪”主要成員。同時,這期間,板橋先生也經(jīng)常四處游學,并結識了皇室子弟——康熙的小兒子慎郡王允禧。后來又結識了大文人袁枚。板橋三十九歲考取舉人。乾隆元年,四十三歲賜進士出身。此后入翰林院進修,為做官作準備。
板橋塑像
板橋先生很幽默,他把自己一生的仕途歷程刻成印章:“康熙秀才雍正舉人乾隆進士”,可謂“三朝功名”。
乾隆七年,在慎郡王允禧的舉薦下,鄭板橋開始為官,先放了山東范縣縣令;乾隆十一年,調任山東濰縣縣令;乾隆十八年,因不等圣旨,私開糧倉,賑濟災民,被參革職,為官總十二載。放在現(xiàn)今剛好六十歲退休,倒也沒什么遺憾的。返回揚州后的板橋先生退而不休,重操舊業(yè),繼續(xù)賣字畫,只是此時的身名已顯,字畫價值與從前大不一樣。
乾隆三十年,七十二歲的板橋先生仙逝,靈棺返回興化安葬。
板橋故居
作為“揚州八怪”的代表人物,板橋先生“怪”在何處,“怪”名從何而來?
第一怪,首推其藝術之“怪”。
同為“揚州八怪”、也是興化老鄉(xiāng)的李鱓(shàn)這樣評價板橋:三絕詩書畫,一官歸去來。板橋的詩本身倒沒什么太高成就,特別之處是他的詩總是出現(xiàn)在他的畫上,也就是說他每作一幅畫,總是附題一首詩在上面,以增強畫的意境。
比如《竹石圖》上的題詩: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巖中。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這首詩被編入當代課本教材。
板橋作畫,筆下永恒的主題是蘭、竹、石三樣,因為它們的品格:蘭花四時不謝,竹子百節(jié)長青,石頭萬古不敗。而板橋先生自己也是千秋不變、品格高尚的君子。
蘭竹石圖
板橋最有特色的是他的字。隸書有一種形象稱謂叫“八分體”,板橋寫字,以隸書為基礎,摻入楷、行、草、篆,這樣的隸書顯然不夠標準的“八分”,所以稱為“六分半”,而且往往還加入他擅長的蘭、竹筆意,如此書法便古往今來,獨樹一幟,人稱“板橋體”。后人評價板橋體如“亂石鋪街”、“浪里插篙”。
板橋體:六分半書
其實,這些“怪”的實質是創(chuàng)新,鄭板橋的字畫從整體成就上很難與唐宋大家比肩,但放眼整個清朝,又有幾人能與唐宋大家相比較?所以板橋先生在藝術的道路是總是不斷的求新求變,以求突破前人的藩籬?!皠h繁就簡三秋樹,領異標新二月花”這是板橋先生的創(chuàng)新宣言。
刪繁就簡三秋樹領異標新二月花
第二怪,為官之怪。
板橋為官,個性張揚,不逢迎上司,鄙視俗吏,自身清廉,關心百姓。
初到濰縣上任時,在舊任官衙墻壁上挖了許多孔,說是“出前官惡俗氣”。山東巡撫向他索畫,板橋畫是畫了,但在畫中題詩言志:衙齋臥聽蕭蕭竹,疑是民間疾苦聲。些小吾曹州縣吏,一枝一葉總關情。
板橋給山東巡撫作畫
對于惡俗官吏,總是變著法子羞辱和捉弄。
曾有兩江總督向其索字為老母祝壽,板橋靈機一動,寫出上聯(lián):這個女人不是人,九天仙女下凡塵。下聯(lián):養(yǎng)的兒子都是賊,偷來蟠桃獻母親。先罵半句,又兜回來,這樣既痛快地罵了又讓你抓不著把柄。
在懲罰犯罪、教育民眾方面也別出心裁,經(jīng)常在游街的犯人枷鎖上寫字作畫,以引起更多的關注。
板橋對待惡官俗吏痛下狠手,不留情面;但對待百姓卻真是一副父母官的面貌和情懷。
一次,濰縣大災,鬧饑荒,板橋不忍百姓受苦挨餓,不等圣旨,便先開倉放糧,賑濟災民,因此被參革職。臨走前,濰縣百姓十里相送,此后更是為之建造生祠,以報板橋先生的救命之恩。
第三怪,為人處世之怪。
板橋先生雖然交游廣泛,宦海生涯,但依然保持著真情率性,從不虛情假意、陽奉陰違。
中國儒家文化中有一大特色就是羞于談錢,也因此商人的地位一直很低,“士農(nóng)工商”,地位一目了然。板橋先生卻不管這一套,他在罷官返回揚州后,對自己的書畫明碼標價,坦率地說明自己希望得到的是銀子,而不是其他禮物。他這樣寫道:大幅六兩,中幅四兩,小幅二兩,書條對聯(lián)一兩,扇子斗方五錢。凡送禮物食物總不如白銀為妙,公之所送未必弟之所好也。送現(xiàn)銀則中心喜樂,書畫俱佳;禮物既屬糾纏,賒欠尤為賴賬。年老體倦,亦不能陪諸君子作無益語言也。用粗俗話說就是:少廢話,拿錢來。
板橋字畫明碼標價
單就這條標價牌,估計在當時招來不少的非議,但板橋我行我素,愛怪不怪。
為自己“喜飲酒,好狗肉”而堂皇解釋道:“登徒子見十六七歲嬌娃,其果不動心焉乎?幾番商量,寧可烏紗不戴,不可一日無酒。”有奸商見其此好,故設好酒狗肉之局,騙取字畫。
這里的“奸商”是指當時的淮揚鹽商,錢對他們來說不是問題,問題是板橋先生討厭他們,即使他們出高價錢,也很難得到先生的字畫,故此才有這些趣事發(fā)生。板橋自我解嘲說:“終日作字作畫,不得休息,便要罵人。三日不動筆,又想一幅紙來,以舒其沉悶之氣,此亦吾曹之賤相也。索我畫,偏不畫,不索我畫,偏要畫,極是不可解處。然解人于此,但笑而聽之?!?/p>
怪才與哲學家往往相近相通,因為他們總是遵循自己的內(nèi)心并敢于說出常人不理解、不知道的話,或者即使常人知道也不敢說的真話。板橋先生作為一個怪才就經(jīng)常劍走偏鋒,說出一些驚世駭俗的“怪人怪語”,卻充滿了哲思和禪意。
室雅何須大花香不在多
早在秀才年間,板橋游住鎮(zhèn)江焦山時就題過“室雅何須大,花香不在多”的哲句。后來在官場后期,板橋更是寫下了至今被廣為借用的兩幅名句:“吃虧是福”和“難得糊涂”。對于“吃虧是福”,板橋先生這樣解釋:“滿者損之機,虧者盈之漸。損于己則利於彼,外得人情之平。內(nèi)得我心之安,既平且安。福即是矣?!睂τ凇半y得糊涂”,板橋先生這樣解釋:“聰明難,糊涂難,由聰明而轉入糊涂更難,放一著,退一步,當下心安,非圖后來福報也?!?/p>
吃虧是福與難得糊涂
這些哲思禪語也反映了板橋先生一定程度的宗教情懷。事實上,板橋先生經(jīng)常在他的字畫中落款為“板橋居士”、“板橋道人”,說明先生非常向往淡泊名利、不為紅塵俗世羈絆的出世生活。當官之前,他就根據(jù)道家的體韻創(chuàng)作了十首短詞,分別描寫了漁翁、樵夫、和尚、道士、貧士、乞丐、隱者的日常生活以及對歷史滄桑的慨嘆,稱為《道情十首》。后來被改編為揚劇,在江淮大地上廣為傳唱,影響深遠。
藝術不斷創(chuàng)新,待人經(jīng)常吃虧,處事但求糊涂,生活淡泊自然。他不僅是揚州之怪才,更是人世間之稀有怪才。
板橋墨跡分布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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