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種三日見麥茬”,老家的麥子熟了。
記得剛讀小學的我,放了麥假。我走進家門的時候,父親正蹲在井臺邊磨鐮。磨刀石彎彎的,那是歲月留給它的弧度。
父親拉著碌碡去了場院,那里將是收麥的第二戰(zhàn)場。我們在場院里鋪上細土和麥糠,再撒上水,然后大人孩子一起拉著碌碡,一圈一圈地,將場院壓實。很多的小伙伴蹦跳在場院里,收麥是一年之中的大事,整個村莊都忙的熱火朝天。
天麻麻亮,全家人便都已經(jīng)起床。簡單的早飯過后,父親和母親一人操起來一把鐮刀。
開鐮了。父母親站在地頭,仰望面前的麥浪金黃,右手持鐮,左手攬麥,躬身彎腰的父親母親動作迅速而麻利。鐮刀過處,一片片的麥子應聲而倒,露出的麥茬整整齊齊。
我跟著父親,弟弟跟著母親,我們一起為麥子打捆。隨手操起一把剛剛割下的麥子,憑著感覺將其分成相對均勻的兩股,然后握住麥穗,彎曲打結,將麥穗連接成長長的一根。再將其伸展放在露出麥茬的麥地里,抱上一捆剛割下的麥子,將結好的麥繩打結攏起,便將麥子捆了個結結實實。以麥捆麥,這還是莊稼人智慧的發(fā)明。
太陽升起來了。父親母親已經(jīng)汗流浹背,但“唰唰”的割麥聲并沒有停。長長的麥地在腳下伸展,一眼望不到頭。我和弟弟以喝水為由跑到地頭歇息,手里抱著白色的搪瓷缸。越來越毒的日光烤得我們好生焦躁,但母親的吆喝聲很快就傳了過來。我和弟弟慢吞吞地走過去,繼續(xù)枯燥地勞作。
妹妹年齡太小,大人們不讓她到地里來,怕滿坡鋒利的鐮刀傷了她,怕滿地尖尖的麥茬扎了她。但妹妹并不領情,她感覺自己缺席了一次重要的活動。于是常常趁奶奶不備,偷偷跑來??粗鴿M坡忙碌的人群,她興奮地又跑又跳。父母怕她有什么閃失,滿是關愛的眼神里充滿緊張。
遠處過來一輛自行車,后座上的大白箱子非常顯眼。騎車的青年停在地頭吆喝:“冰糕冰棍兒!”這次父親非??犊?,他很及時地從褲兜里掏出一毛零錢。那時的冰棍五分錢一根,用一種涂了蠟的白紙包著,輕輕剝開,舔一口,清爽無比。
天終于晌了。我和弟弟跟在大人的后面,拖著疲憊的腳步回家。奶奶已經(jīng)擺好了飯桌,大鍋里正熱氣騰騰,母親掀開鍋蓋,我瞅見了蒸在箅子上的小搪瓷盆,里面是特別下飯的蝦醬燉蛋。鍋里全是饅頭,還燉了自家菜園里的茄子扁豆。一把小蔥綠油油的,呆在飯桌一頭。幾只黃瓜和西紅柿浸在水缸里,撈上來咬一口,涼涼的感覺,非常消暑。吃罷飯,小憩一會兒,便要接著下地。半坡的麥子在那里晾著,讓人心里很不踏實。
下午的節(jié)奏明顯慢了。父母在嘮叨:“聽說外國有種機器叫聯(lián)合收割機,只要機器開過,站著的麥子就直接打成麥粒……”一股虔誠的膜拜升騰在我和弟弟的心里。我們祈禱著何時何地也能用上這樣的機器,那樣我們就可以從繁重的勞動中徹底解脫。我們覺得這只是幻想,沒想到它很快就遍及全國,讓繁復的麥收成為如今懷舊的情緒。
麥子收完,各家的場院里就忙了起來。那時還沒有脫粒機,只能用牲口拉碌碡的方式進行。打麥是一場戰(zhàn)斗,每個人都全神貫注,高度緊張。放麥捆,翻曬麥秸,牲口拉碌碡打場,收麥粒,揚場,按部就班,緊鑼密鼓。剛打下的麥粒軟軟的,放進嘴里一嚼,黏黏的,非常筋道。
幾天的涼曬。躲過了幾場說來就來的雨,曬干的麥子終于都裝起來了,父親趕著牛車去公社交公糧。場院里靜悄悄的,只有麥垛孤獨地站著。又嫩又尖的麥芽長了出來,我趕著家里的那群小鵝,讓它們?nèi)ハ硎苊啦汀?/p>
新打下的麥子做成餑餑和水餃,父親帶著我在院子里敬天敬地,還要去村南的墓地祭祖。麥收結束,天下了一場及時雨。農(nóng)人們趁著潮濕把玉米點進地里,新一季的種植就這樣開始了。
童年遠去。兒時的麥收過程成為了永久的記憶。一輛輛深紅色的聯(lián)合收割機,讓一切變得從容而迅速。農(nóng)戶人家不用再交公糧,無論多少盡可以裝進自家的糧倉。相信農(nóng)村的生活會越來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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