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白石(1864~1957),原名純芝,字渭清,后取名齊璜,字瀕生,號白石,別號借山吟館主者、白石山翁、寄萍老人等。湖南省湘潭縣杏子塢星斗塘人。少年時學做雕花木工,27歲拜胡沁園、陳少蕃為師,學詩書畫。37歲拜王鬮運為師。1917年遷居到北京,曾任國立北平藝術專科學校教授。1949年被聘為中央美術學院名譽教授。1953年當選為中國美術家協(xié)會主席,同年文化部授予“人民藝術家”稱號。1955年獲德意志民主共和國藝術科學院通訊院士銜,1956年獲“國際和平獎金”,1963年經(jīng)世界和平理事會推舉為“世界文化名人”。
白石老人的書法得力于李北海、《三公山》及《天發(fā)神讖碑》,作品氣息渾厚蒼勁、生辣樸茂。他的篆書對聯(lián)寫得氣勢雄偉,波瀾壯闊,用筆縱橫涂抹,不與點畫細微處斤斤計較,反而最佳的效果卻表露出來,既有秦漢人的雄強樸厚,又有現(xiàn)代人以古為今的生氣;行草書顯然得力于李北海,但不取其流美處,專從生辣處下力,寫得滿不在乎,完全一派自己的面目。
齊白石是二十世紀中國最偉大的人民藝術家,這是舉世公認、不容質(zhì)疑的了。其實,不僅在中國,在世界上,他的影響和成就也是所有中國藝術家中最大、最獲得承認的。大家經(jīng)常談到的畢加索臨摹中國畫的故事,那也只是臨摹齊白石一個人的作品啊。名聲大大的張大千專門跑去見畢加索,得到的反而是畢氏的詰問:“真不明白你們中國人為什么跑到西方來學藝術,你們中國不是有個齊白石嗎?”由此我們可以知道張大千距離齊白石還有多遠。如果張大千不自我炒作、不擁有各種關系的吹捧,估計那差距還要大。
最近又看到有人提出“雙星閃耀——齊白石和黃賓虹”,黃賓虹是不是可以和齊白石并駕齊驅(qū)稱為“雙星”呢,我想,稱一稱也許可以,但要說真正“并駕齊驅(qū)”成為或者就是“雙星”,不論就天資、創(chuàng)造、影響(包括中與外,畫界內(nèi)外),黃先生都還要稍遜一籌吧。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我們都知道,學、才、識,是從事藝術學習、研究和創(chuàng)作最基本而重要的素養(yǎng)條件。如果單論學,黃氏肯定是超過齊白石了,但是,藝術創(chuàng)造最重要的恰恰是才和識,尤其是“識”,我們常常說看某個人的作品,覺得他有想法,有思想,這個想法和思想,其實就是“識”。一個沒有思想的人注定不能吸引人的,一個沒有個人思想(其實也會常常與別人的思想雷同)的人注定不能成為藝術家,一個沒有超邁獨特的思想的人更不要奢望會成為優(yōu)秀甚或大的藝術家了。何況如果要更深入細致地分辨,黃氏的“學”更多是在書面學問的擁有和豐富上,而齊白石的“學”則是廣泛的社會文化和民間藝術的深厚積累上(這讓我想起關于趙本山同志有沒有文化的爭議),二者孰優(yōu)孰富難以簡括評定。同時,“識”之基礎在于人的天資和感覺,單靠學恐怕也難以根本改變。所以,陳傳席先生也不得不慨嘆:“黃能詩,但詩才遠不及齊,黃題畫嚴肅有余,天真清雅不及。黃書法功力深厚,正宗嚴整,超過齊,但齊書法更精神抖擻,顯見別才和天才。黃年少時即得到很好的教育。讀書多,臨古畫多,功力皆很深厚。齊少時當木工,然齊后來有如此高的成就,益見其天才穎悟,常人難及。”說了半天,近乎是說齊白石是天才,黃賓虹也就一常人。黃賓虹尚且如此,如要和其他的藝術家比,還怎么比呢?
更令人難以追慕和攀比的是,齊白石一生成就多方多面,詩、文、書、畫、印等等,任意取之一種,已令常人畢生窮力,恐也難達其之百一、十一。根據(jù)個人喜好,也考慮多種因素,我這里就只擷取其書法中的篆書發(fā)一小點體會。
讀齊白石簡介,說齊“書學何子貞、金冬心、李北海、《天發(fā)神讖》、《三公山》,晚年參以曹子建碑。”其中涉及篆書的,是《天發(fā)神讖》、《三公山》、曹子建碑。當然由于其篆刻的緣故,他“制印取法秦權、漢印、漢碑額”,故這些對象也應是其取法研究學習的內(nèi)容。
依照我個人的看法,《天發(fā)神讖》、《三公山》,以及秦權、漢印、漢碑額之類,基本是非主流類型的書法取法對象。在齊白石取法寫作《天發(fā)神讖》、《三公山》之前,我們不能說沒有人取法重視這樣的碑版,至少難以找到大成功的范例。而在白石老人逝去幾十年后的今天,取法重視這樣兩塊碑的人多了,卻也鮮有看到真正有成就的作品或者作者。這不能不說令人思考。
有人將白石老人書法藝術的發(fā)展劃成兩大階段,大約以60歲為界。60歲前,書法風格基本徘徊在何紹基、金冬心、李北海、吳昌碩諸家之間;60歲之后,齊白石的書法和繪畫一樣,“先與古人合,后與古人離”,對各家融會貫通,創(chuàng)新發(fā)展。其篆書則筆畫縱橫,簡潔老辣,內(nèi)實外展,結體自然。到七八十歲,齊白石書法經(jīng)過數(shù)次升華,行筆雄健,精致蒼勁,風格獨特,大氣磅礴,成為最典型的“白石書體”。檢閱白石老人書法集,其篆書作品大多作于60歲后,按照今人的選編比例,如果除去信函、文稿等非創(chuàng)作性作品,篆書作品大約要占白石老人書法作品的一半,其中較多的是少數(shù)字作品,如對聯(lián)形式的作品。
我將個人學習閱讀齊白石篆書的主要特色歸納為三個方面:
一,沉厚。白石老人木匠出身,又擅篆刻,其腕力指力超人。特別是他以農(nóng)人的務實心態(tài)及求實的價值標準治藝,決定了他對筆墨功夫的極深追求和判斷。李可染先生曾有評論,“筆墨……講得最好的是黃賓虹,實踐最好的是齊白石……齊白石的字寫得很好,力能扛鼎。”我從來看齊白石的書法包括畫上的題款,筆如刀契,墨如凝漆,力透紙背,愈古愈妍,彌古而堅。是之能沉。所以一些人,見了榮寶齋的白石水印木刻竟然也要當成真跡,因為白石老人的筆墨太沉勁了。且如果白石老人用的是一味的濃墨,那真正是“安能辨我是雄雌”。曾經(jīng)聽在榮寶齋工作、又多次主持拍賣過白石老人作品的劉新惠先生專門講過這個問題,榮寶齋的工人師傅們還喜歡在水印作品上動手親筆添墨,這樣的作品,是印是作孰能分?由此我也曾經(jīng)想到過,我們現(xiàn)在十分喜歡的書法作品講究墨色變化多么重要,但又多么容易出更大的問題。“淡墨傷神”,我曾經(jīng)對此深為感慨。更重要的是,用較多的淡墨恐怕很難寫出沉厚的神采,起碼寫大字作品的神采遜色很多。濃墨保證了厚度,行筆遲澀保證了力度(深沉),所以白石老人的篆書,字大力沉,不由人不為震撼敬佩。
二,寬博。最近讀到評論啟功先生的一篇文章,其中提到并應用了“寬博”這一審美標準。我非常贊同“寬博的標準。這是書法作品所具有好影響的第一個標準,哪怕書法作品有明顯的缺陷,但如果能夠?qū)挷?,那么它就能帶來好的影響?#8221;我觀古來尤其近現(xiàn)代以來諸大家,凡極大成就者,無有不筆重墨老,字勢開張,風度灑脫,情性舒曠的。我們看當今在藝術品收藏流通領域活躍的書法大家,其中如于右任,康有為,謝無量,以及傅山、王鐸,應該說,都不是完美的,但無不具有寬博的氣象。尤其是康有為,我們在讀他的書作的時候,也許常常要感嘆敗筆如此之豐富。又如紹興徐生翁先生,多年埋沒,而今幾成當代青年書家取法之共同偶像。他現(xiàn)在享有的名聲固然與其不應被埋沒的藝術成就有關,但我們不能不承認他的筆底卻有一股崢嶸奇崛和開張磅礴存在。曾幾何時,我們又看到了哪一個縮手縮腳、字勢逼仄、筆墨飄忽的不出名的書家能夠在逝后忽享大名呢?所以,寬博是一種氣象,是一種能給予人生命舒張的意識感受和無限的想象力。
歷代評論有字勢關乎人之壽長。寫開放的字,其人也長樂,其胸襟也開闊,其壽命也長久。我們看白石老人的篆書,字勢開張,左右橫突,筋骨強勁,有一種長槍大戟的灑脫和沉著舒張的寬博。這使得他的字在諸多作品同懸一室的情況下,能夠跳出展籬,顯然奪目于觀眾。應當說明,藝術的成功有多重因素,各有偏重。寬博是最重要但不是唯一重要的標準。就寬博本身而言,也并不一定要用粗筆重墨甚至字型大小來比照表現(xiàn)。如弘一、林散之就是兩個例外,他們是因了書作的氣息、格調(diào)高逸、人書同一“絢爛歸于平淡”而具大成就,但他們的字同樣有寬博舒曠的氣象,起碼是不逼仄和萎縮的。這是一種天然的自在。
三,筆象。白石老人是真正藝術家,藝術造型之手段和表現(xiàn)無處不在地展現(xiàn)在他的各色藝術作品和生活中。我們看他的篆書,有一個特別之處,是筆劃有象。筆象的問題,與中國文字的產(chǎn)生和特點有關,所謂“書畫同源”,隨著中國漢字構成的理性化發(fā)展及抽象性表現(xiàn)的加強,字象不“古”好多年呵!字象的出現(xiàn),在白石老人而言,是順理成章的生活感受的藝術表現(xiàn),想來他這樣寫字,自己一定覺著是快樂的。而于讀者而言,看字的同時似乎隱隱也能夠感受體悟到一種畫意與物象的天趣,也是會覺著是快樂的。白石老人最勝人之處是什么,天真也。筆中出象,字中有象,出乎天然,其天人乎?
學習齊白石篆書雜記:
1、齊白石篆書,總的氣格宏大,境界老拙,用筆遲笨,結字古而正。
2、白石老作篆,單字多作長方形,橫平豎直,得端正穩(wěn)重之感。然常以撇捺斜筆破之,使在平正中形成斜向、三角等銳角關系,使整體平正而不呆板,富有變化。
3、齊白石老人作篆,用筆與結字形成了一對很好的對比統(tǒng)一關系。其用筆藏頭護尾,遲澀滯重,非常傳統(tǒng);但結字長方形構成平面,橫豎與斜筆與現(xiàn)代平面幾何分割吻合,富于現(xiàn)代構成感覺。余概括之,曰:“語言盡傳統(tǒng),衣冠合新潮”。
4、李世南先生謂齊白石作畫用墨很純,一種物用一種墨相。余觀白石老作篆用筆亦同此,其輕重變化有規(guī)律,即線條總體平直簡正,粗細均勻,但在個別主筆、或局部線條,或忽用重墨粗筆,或精細短畫,使整個作品有“眼”,醒豁,生節(jié)奏,有變化。
5、白石老作篆筆畫簡、直不喜繁復,其耐看耐品味處在用筆線條本身的老笨厚重,如鐵杵圓掄,有裹鐵直指之氣概。用筆轉(zhuǎn)折多用硬,如折釵股、如挽強弓,有勢道力度。
6、白石老雖作篆,然則有秦漢“楷”意。即其用筆起訖多用方,得金石碑意。故其線條橫截裹鋒而起,頓挫蹲杵而收,生入木三分、沉穩(wěn)山安之感。
7、白石老作篆有以軟毫、硬毫(蒹毫)為之者,余以為以軟毫者為佳。
8、白石老篆書亦時用扁筆,所謂有“楷”、隸意。然因行筆甚慢、氣息厚重故不薄。
9、白石老篆書作品大字居多,然部分似以小筆作大字,起筆重而收筆時墨已干,由于控制得好,反增對比遲澀感。
10、余觀白石老作篆,從根本上是運用貫穿了直白簡便的書寫方式和態(tài)度,即采用的是“楷”的寫法(指秦漢“楷”意,即當時的隸意),也符合他從民間進入藝術的經(jīng)歷和追求。
還藝術于民間,還藝術于本來,平平順順,直直白白,簡簡單單、清清楚楚,坦坦蕩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