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句摘抄:
1、在柴米油鹽的平淡生活里,品味著世間最美好的普通與小確幸。
2、元白之間不能加入任何一個標點符號。
3、我們被自己愿意相信的“真相”欺騙太久了。
01
話說在唐朝長安萬年縣有一個老宅子,這所宅子是隋代傳下來的,已經傳了好幾代人了。宅子的主人叫元寬,戶籍上寫的鮮卑族,據說是北魏拓跋氏的后代。
公元779年,就在這所古樹成蔭的老宅子里,50歲的元寬老來得子,有了他生命中的第四個兒子。元寬非常高興,給自己的這個小兒子取名——元稹。
這一年,杜甫已經去世9年,不過他的靈柩尚未還鄉(xiāng)安葬;
這一年,白居易8歲,沒事喜歡逗自己的弟弟白行簡玩;
這一年,注定要與元稹愛恨糾葛的兩位女性,還沒有出生……
時間就像是魔法師,該長大的人終究會長大,該遇到的人終究會遇到,該發(fā)生的故事也一樣不會落下的發(fā)生。但這位魔法師才不管這些生命中的交集是歡喜還是悲傷呢,只是任由劇情的肆意發(fā)展。
02
公元786年,8歲的元稹失去了疼愛自己的父親。幸好他的母親和舅父對他很是呵護,而兄長們都極具擔當,所以他能夠在親人的庇護中健康快樂地長大。
有著少數民族血統(tǒng)的元稹,逐漸成長了一位“混血”帥哥,他聰明絕人,讀書寫詩文都很有天賦,而且他在書法和音樂上也漸漸有了興趣。
元稹16歲那年,考上了明經科。明經科在唐代是比較容易考上的一種,但想要做官,需要守選等待。
從等待選官的時間開始,元稹生命中的重要人物陸陸續(xù)續(xù)和他相遇。相逢總是很美好的,但相逢之后的故事,卻各有各的不同。
03
第一個出場的人物,是關于愛情的。這個人物一登場就自帶流量和話題,即便到了元稹去世后,她仍是元稹故事中最不可缺少的神秘角色。
我們可以用那個耳熟能詳的名字稱她為“崔鶯鶯”,他們相遇的地點就在普救寺。
那一年,他二十一歲,而她十六歲,正是生命中最好的年紀。
仿佛是前世就已經擬好的劇本,只等待著這一雙璧人的到來,各自扮演自己的角色:
第一幕:書生元稹臨時借住在普救寺,巧的是鶯鶯小姐一家也在這里落腳;
第二幕:書生元稹救助了鶯鶯小姐一家,兩條平行線開始有了交集;
第三幕:在那個春暖花開的季節(jié),面對著滿園春色,情竇初開的兩人年輕人,從相遇到相知,從相知到相戀,最終私定終身。
看慣了才子佳人故事的我們,一定知道他們的結局多半不會讓人滿意。故事里的男主角——書生元稹在忙于求前程的路上,最終選擇與鶯鶯分手。
與鶯鶯的訣別,使得元稹故事中女一號空缺。這個時候,帶給元稹婚姻的人物出現了。
04
公元803年,事業(yè)上漸漸有了起色的元稹,迎來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位女性——韋叢。她是政壇大佬韋夏卿的小女兒,溫柔賢惠。
雖然韋叢從小便得到父親的偏愛,但嫁給元稹之后,卻從不養(yǎng)尊處優(yōu),而是做好家庭的賢內助,與元稹同甘共苦。
你可以認為他們不是自由式的戀愛,但他們卻相敬如賓,相互依賴,在柴米油鹽的平淡生活里,品味著世間最美好的普通與小確幸。
可天不遂人愿,就在元稹以為他可以與妻子相守一生的時候,妻子韋叢病逝了。留給元稹的是五個兒子和一個女兒,更有無盡的苦痛和思念。
他把對妻子的無限思念都寫到詩中,寫出了很多哀艷纏綿的詩句。其中就有我們最為熟知的這一首: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離思五首》(其四)
領略過蒼茫的大海,就覺得別處的水相形見絀。領略過巫山的云靄,就覺得別處的云黯然失色。即使身處萬花叢中,我也懶于回頭一望,這一半因為修道,一半是因為想你的緣故吧。
05
初戀,訣別。妻子,離世。本來這兩段故事就應該告一段落,可自古以來,沒有緋聞的名人就不是名人。才子元稹又豈能例外。
唐代范攄開了一個公眾號叫《云溪友議》,沒事喜歡在上邊連載一些詩話,八卦一些詩人。范攄寫文章不講究出處,不去查資料也不去認證,常常張冠李戴,信口開河胡亂編造。
有一次,范攄一時興起硬生生把元稹和大元稹19歲的女詩人薛濤綁在了一起,19歲啊,怎么可能!可偏偏故事杜撰得有鼻子有眼。此后,隨著《云溪友議》的熱賣流傳,那個寫出“曾經滄海難為水”就變成了老婆去世沒多久就和別人胡搞的“渣男”。
更要命的是元稹自己寫的自傳體小說《鶯鶯傳》,因為不具有超前的現代思維,在結尾發(fā)表了一通封建社會的價值觀。在幾百年后,終于被好事者抓住小辮子,原來你元稹還有這樣的一面,進一步鞏固了他“渣男”的形象。
但人們卻忽略了,元稹之所以在歷史長河留下姓名,絕對不是因為他的品德和八卦(雖然從私德角度來說,他的始亂終棄當然是值得批評的)。
我們記得住元稹,首先是因為他的才華。而與他有同樣才華的白居易,不可能在元稹的故事中錯過。
06
那是一個涼風暮雨天,兩個人相遇了。當時,元稹二十四歲,白居易三十一歲。
他們自己都不會想到,這一次相逢,彼此將開啟長達多半生的友誼。
此后,他們兩個相互唱和相互勉勵相互欣賞,成為唐代知名度僅次于俞伯牙與鐘子期的組合,人們形容說,元白之間不能加入任何一個標點符號。
甚至元稹內心最痛苦的抉擇——書生與鶯鶯的故事,都只愿意跟白居易一人傾訴。當他出外想起往事的時候,因為白居易不在身邊,便只能感慨:
無人會得此時意,一夜獨眠西畔廊
——《使東川·嘉陵驛二首》(其二)
可以這樣說,白居易見證了元稹生命中所有的大事。以至于元稹去世后,都是白居易親自為元稹寫的墓志銘。當然,這是后話。
公元826年,元稹與白居易的合著詩集《元白酬唱集》出版了,集中收錄十六卷,1000多首詩。這部見證了兩個人友誼的詩集中,包含了他們兩個的志趣、理想、追求和憤懣。
元稹撫摸著書卷,回想起歷歷往事:
彈劾權貴得到百姓的好評,卻遭到貶謫;
母親去世時,自己正在被貶的途中;
被唐穆宗重視,常常向自己咨詢機密國事;
才當上宰相卻被誣告罷相;
在地方上興修水利,發(fā)展農業(yè)得到擁護…
當想起自己與白居易因為唱和頻繁,每每用竹筒相互傳遞新詩的時候,元稹忍不住笑了,笑起來像一個孩子。
而我們記得住元稹,也因為他如孩子般赤誠。
07
不要小看了孩子,因為很多東西,在孩提時代就已經注定了。
讓我們把時間溯回到元稹十六歲那年——
一次偶然的機會,少年的元稹得到了杜甫的數百首詩,一下就被杜詩的“浩蕩津涯,處處臻到”吸引住了,什么沈佺期、宋之問跟杜甫一比寫得什么都不是,在杜甫跟前,就連大名鼎鼎的陳子昂都得靠邊站。
從那一刻開始,杜詩在少年元稹的心里深深扎下了種子。多年后元稹與白居易倡導新樂府運動,倡導現實主義寫作,開一代之風氣。
他的詩借古題而創(chuàng)新詞新義,長篇敘事詩《連昌宮詞》,更是諷喻非常。這些耀眼的詩作每每都能見到對杜甫現實主義的致敬。
開元之末姚宋死,朝廷漸漸由妃子。
祿山宮里養(yǎng)作兒,虢國門前鬧如市。
弄權宰相不記名,依稀憶得楊與李。
廟謨顛倒四海搖,五十年來作瘡痏。
——《連昌宮詞》(節(jié)選)
公元813年,三十五歲的元稹等到了一個回報偶像杜甫的機會——杜甫的孫子杜嗣業(yè)將爺爺的靈柩從湖南遷葬于河南偃師途中,請求元稹寫墓志銘,元稹欣然答應了。
他把對杜甫的仰慕與解讀訴諸筆端,寫下了那篇著名的《唐故工部員外郎杜君墓志銘并序》,這是他對偶像的“真情表白”:
至于子美,蓋所謂上薄風騷,下該沈宋,古傍蘇李,氣奪曹劉,掩顏謝之孤高,雜徐庾之流麗,盡得古今之體勢,而兼人人之所獨專矣。
我的偶像杜甫,詩寫得老好了!古今詩歌各種優(yōu)點他都占了,沒他不能寫的,沒他寫不好的?。。?/strong>
這不僅是一篇墓志銘,更是一篇古今詩歌的文藝評論,這篇評論的主旨便是要重新認識和重視杜甫詩歌的價值和高度。
在元稹激活杜甫這個大IP之后,人們才開始重視杜甫,逐漸將杜甫推到詩圣的位置。從這個角度說,元稹算是捧紅杜甫的第一人。
08
公元831年,已經做了很多事情,經歷過很多事情的元稹忽遇暴疾,死在武昌軍節(jié)度使任上,那一年他只有五十三歲。
但元稹的故事并沒有因為他的退場而結束。
因為他的詩名已經足夠大,且善于言情,人們更愿意去揣摩、八卦、想象他的感情生活,附加在元稹身上太多的附會與意淫。
站在道德的制高點對元稹肆意批評、不屑的我們,卻忽略了作為一個傳統(tǒng)的知識分子,元稹有著為國為民的懷抱,他敢于變革,不懼貶謫,做了很多實事。
忽略了元稹因為拋棄愛情時候的痛苦抉擇,忽略了他讀到好詩的激動不已,忽略了他對待朋友的真誠,忽略了他對待親情的感恩。
甚至,有意無意地忽略他的一首詩,人們明明耳熟能詳,卻不肯與我們腦海中的他相聯系。
秋叢繞舍似陶家,遍繞籬邊日漸斜。
不是花中偏愛菊,此花開盡更無花。
——《菊花》
叢叢秋菊圍繞房舍,好似到了陶潛的故居。圍繞籬笆觀賞菊花,不知感覺太陽西斜。并非我特別偏愛菊花,只是秋菊謝后,再也無花可賞。
這凌霜的菊花,這素雅傲岸的菊花,難道不是詩人的追求和寫照嗎?
或許,這才是他本來的樣子。
只是,我們被自己愿意相信的“真相”欺騙太久了。
(本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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