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民族大學王建民教授于2013年11月18日18：30-20：30應邀在復旦大學高研院作了題為“人類學學科歸屬與學術發(fā)展”的講座。主持人為納日碧力戈教授，評議人為潘天舒教授，此外，南京大學范可教授也出席參加了此次講座。
作為中國人類學學科史權威的王建民教授主要從三大方面論述了人類學學科歸屬與學術發(fā)展，其一為中國人類學的學科定位糾葛；其二為國家學科目錄的學科歸屬劃分；其三為人類學學科歸屬的討論
在“中國人類學的學科定位糾葛”這一節(jié)中，首先簡要的介紹中國人類學學科發(fā)展史。
人類學引介到中國已有一百多年的歷史，學科發(fā)展歷程中，學科名稱先后有民種學、民族學、人類學等多個，在大學分屬于法學院、文學院，在中央研究院先后隸屬于社會科學研究所、歷史語言研究所，經(jīng)歷了曲折而復雜的發(fā)展歷程。中華人民共和國建立后，中國大陸民族學成為歸屬于歷史科學的一門學科，體質人類學則歸屬于生物學。
十一屆三中全會后，1980年和1981年，分別成立了掛靠中國社會科學院的中國民族學研究會和掛靠教育部的中國人類學學會。分別建立兩個學會是當時中國人類學學科構成、行政歸屬、學術傳統(tǒng)及重建后的學術追朔等諸方面原因導致的，表現(xiàn)出了人們對于人類學、民族學學科地位的不同想象及其實踐。
而此時，廈門大學人類學學科重建的主要鼓吹者和實踐者陳國強教授四處游說，并攜上海博物館林嘉煌研究員一道，促成復旦大學等機構體質人類學家實現(xiàn)合作，并且反復上書、積極呼吁，推動包含四分支的人類學學科地位的確立。
陳國強主張人類學包含四分支，但又說“考古學與語言學在我國發(fā)展成為獨立學科，且分屬歷史學、語言學科，我們?nèi)祟悓W者不可能也不必去掌握他們、研究他們。故我們只提考古人類學與語言人類學是人類學的兩個分支?！?/span>
1984年2月，廈門大學建立人類學研究所，下設人類學與考古學研究室，從事文化人類學、考古人類學研究室培養(yǎng)。9月，建立人類學系，設人類學和考古學兩專業(yè)。此前，建立的中山大學人類學系則設民族學與考古學兩專業(yè)。不同于廈門大學。而中國社會科學院設民族研究，沿用蘇聯(lián)傳統(tǒng)的民族學。以及中央民族大學則追朔1950年恢復民族學
陳國強當時在每次在中國民族學會會議上都要呼吁改變?nèi)祟悓W學科的歸屬，論證人類學四分支或兩大分支的科學地位，但在蘇聯(lián)體系的民族學學科者中難覓知音，和者甚少，所以每次開會都很失落。雖然當時人類學會雖然掛靠教育部，但并沒有太多經(jīng)費，所以經(jīng)常開筆會，與會者將自己的論文寄送給主辦方，然后再進行書面的討論。
隨著20世紀80年代后期文化熱期間一批新的人類學著作譯為漢文及其他人類學學術再引進工作，一些中青年民族學學者開始逐漸轉向當代文化人類學研究，使用文化人類學概念撰寫論著。并且90年代初，有一批人類學學者開始閱讀人類學英文原著，準備出國學習。一批在國外學習人類學專業(yè)的博士在上世紀90年代以后陸續(xù)回國任教，如王銘銘教授等給人類學界帶來一些新的跡象。使得逐漸顯現(xiàn)出新的文化人類學探索方向，對于學術歸屬及定位開始有了重新認識。
然而，就在此時，1994年7月，廈門大學校方因為內(nèi)部矛盾以人類學本科生難以找到對口單位為由宣布撤銷人類學系，不再招收人類學專業(yè)本科學生，本科生招生指標讓給熱門專業(yè)，考古專業(yè)歸并于歷史系，人類學專業(yè)的教學人員均轉為人類學博物館與人類學研究所人員，繼續(xù)從事人類學研究和中國民族史和文化人類學方向研究生的培養(yǎng)。（南京大學的范可教授則認為，廈大對人類學系的撤銷是由于校方要求各個院系創(chuàng)收。而人類學系在這方面明顯落后于學校其他院系，因此廈大人類學系被撤銷，不再招收本科生，并將本科招收名額移給其他專業(yè)。）
在“人類學在社會科學中的地位及其教學問題”一文中，列維-斯特勞斯論述了民族志、民族學和人類學的關系。他認為人類學包含民族志和民族學，將民族志視為人類學研究的第一步，存在于專題論文處理小地方的時候，并且是一種進行調(diào)查的技術；民族學作為第一步，或者說是走向綜合的第一步，既可以是地區(qū)上的，也可以是歷史上的比較與關聯(lián)；人類學作為第三步，如列維-斯特勞斯所說：“以獲取關于人類的全面知識為目標——在其全部的歷史和地理范圍內(nèi)把握這一主題，尋求可適用于整個人類進化的知識?！痹谌哧P系上，呈現(xiàn)出一個從小到大，從具體個案到宏觀現(xiàn)論的關懷。
第二部分主要論述了人類學在“國家學科目錄的學科歸屬劃分”
改革開放后，因為國家級目錄令出多門，造成了人類學歸屬混亂的多種定位。國家定位的混亂。
國務院學位委員會目錄（管研究生）曾長期將社會文化人類學作為民族學學科二級學科，以“民族學（文化人類學）”的形式列入學位委員會學科目錄；
國家教育部高等學校學科專業(yè)目錄（管本科生）將民族學、人類學列為歷史學門類、歷史學學科中的兩個專業(yè)。
國家標準局《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標準學科分類與代碼表》（GB/T13745-92）自然科學門類（110-180），180生物性，180.67人類學，180.6710-180.6750分別為人類起源與演化學、人類形態(tài)學、古人類學、人種學、人體測量學，180.6799人類學其他科學。
人文與社會科學門類（710-910），840社會學，840.57社會人類學，850民族學，850.10民族問題理論，850.1010民族問題與民族政策，850.50文化人類學與民俗學，850.99民族學其他學科。
費孝通先生曾主張社會學與人類學結合，有人認為他在學科領域上早年繼承了吳文藻先生引進人類學田野調(diào)查方法研究社會學的研究路向，打破前人劃定的社會學、人類學與民族學的界限，開創(chuàng)了社會學中國學派的先聲。他和王同惠去大瑤山做了花籃瑤社會組織和體質的調(diào)查，卻并沒有能夠以此為題寫作博士學位論文。他的《江村經(jīng)濟》沒有拘泥于異民族，而是用社會人類學來研究本民族，開創(chuàng)了一種新的人類學研究實踐，具有里程碑意義
1995年，費先生提出了“三科分立、多科并立，各得其所”的主張，表現(xiàn)出對于學科認識和理解的場景性變化。
1997年，經(jīng)修訂后頒布的學科目錄進行了重要調(diào)整，涉及到人類學專業(yè)方面，國務院學位委員會將人類學列為社會學一級學科下的二級學科，同時將生物學中的體質人類學取消，并入新設的人類學學科中，在名義上人類學成為包含自然科學與社會科學的學科。（但自然科學中沒人愿意進入人類學學科，因為沒有院士，文科沒有一級教授，而且自然科學基金數(shù)目大。）
所以，人類學學科編碼為030303，被列為法學門類社會學系一級學科之二級學科，擺脫了以往寄于民族學籬下的尷尬地位。
民族學學科編碼030401，法學門類民族學一級學科之二級學科，原附加在學科名稱之后的括號及其中的內(nèi)容“（文化人類學）”取消。
“為適應我國經(jīng)濟、社會、科技和高等教育的發(fā)展”，國務院學位委員會、教育部于2009年啟動學科目錄修訂工作，并對學科目錄設置與管理的機制進行改革。
在由國務院學位委員會和教育部聯(lián)合制定的新版的《學位授予和人才培養(yǎng)學科目錄（2011）》依然延續(xù)現(xiàn)有歸屬，但按照新目錄所發(fā)通知，“新目錄適用于碩士、博士的學位授予、招生和培養(yǎng)，并用于學科建設和教育統(tǒng)計分類等工作，學士學位按新目錄的學科門類授予。2012年起，研究生招生工作按新目錄進行?！?/span>
中央民族大學是全國第一所同時有民族學和人類學兩個博士點
2010年3月，教育部發(fā)出征求本科專業(yè)目錄修訂工作意見和建議的通知，征求意見和建議，正式啟動本科專業(yè)目錄修訂工作?！镀胀ǜ叩葘W校本科專業(yè)目錄（修訂一稿）》與原目錄相比，增設了藝術學門類，學科門類由原來的11個增加到12個；專業(yè)類由原來的73調(diào)整為91個，并與《學位授予和人才培養(yǎng)學科目錄》（2011年頒布）中的一級學科基本對應；專業(yè)在上次目錄調(diào)整之后有所減少的背景下，又增加了一些專業(yè)。
這要求本科目錄和學科專業(yè)目錄盡量保持一致，就改變了之前學科門類不一的情況，新目錄依然按照學科門類、專業(yè)類，專業(yè)三級安排。本科的學位由歷史學學位改為法學學位。
最后，王建民教授對人類學學科歸屬問題進行了討論。
包含兩大分支的人類學整合可能性與面臨的困難；如何看待人類學學科體質人類學/生物人類學與社會文化人類學的關系？
社會文化人類學和民族學是否是一個學科？從學科理論、研究對象來說社會文化人類學與民族學是相同或是相似的，還是有差異的？是否應當強調(diào)人類學與民族學學術力量的整合？
人類學應當屬于民族學還是社會學？怎樣認識當下國家分類中人類學學科在社會學學科體系中的地位？應該怎樣理解人類學與社會學和民族學的關系，抑或是人類學與社會學的共同性和差異性？
有人認為，社會學與人類學的理論范式是兼容的和貫通的，且有可能彌補學科壁壘的裂縫，從中國人類學早期發(fā)展階段來看也表現(xiàn)出了較強的關聯(lián)性。沃勒斯坦認為，社會科學世界觀的基礎是由人類學家最詳細地加以強調(diào)的。莫斯甚至主張社會學是人類學的，所有社會學現(xiàn)象都是生命現(xiàn)象，社會學像人類心理學一樣，是作為生物學一部分的人類學的一部分。
在當下中國學術現(xiàn)實場景中，我們卻無法避免科學主義與人文主義影響下社會學與人類學學科在實證主義與闡釋主義之間的爭論，也依然不能避免在本文化與異文化之間的選擇傾向。
埃文斯-普理查德認為，因為人類學的人文性，人類學家應該追求意義，即解釋，而非尋找科學規(guī)律。
利奇指出：人類學家若設想運用推理能將民族志者的觀察歸納成具有某種普遍規(guī)律的自然科學，就是在浪費時間。社會人類學不是，也不應以“自然科學意義上的”科學為目標，而更可能是一種藝術形式。他主張“敘述”和“傳遞”才是文化的根本?！叭祟悓W家最重要的洞察力來自內(nèi)省。要研究‘他者’而非‘自己’的學術考量是：盡管我們一開始認為‘他者’是異國情調(diào)，但最終他們的獨特性像一面鏡子照出了我們自己的獨特性?！?/span>
國際人類學反思中有關人類學究竟屬于社會科學還是人文學科的爭論，以及相關討論對于中國場景中的這場學術爭論的意義和啟發(fā)。
人類學是科學（science）還是藝術（art）？
人類學研究是追求規(guī)律和通則的社會科學，還是一種進行多元闡釋的藝術？人類學的描述到底是客觀的科學探討還是主觀的藝術描寫？
此外，當下部分學者仍然在持續(xù)努力地推動將人類學作為一級學科的設想，這一設想的目的和出發(fā)點何在？是否有可能，或者有多大的可能性實現(xiàn)人類學與社會學、民族學的三科分立？
近年來，基于學者及學術機構不同背景和學術資源配置等背景，圍繞人類學專業(yè)目錄調(diào)整展開大量爭論又與場景性的不同因素關聯(lián)：擴展學術影響；維護學術地位；爭取發(fā)展空間；牽制與反牽制等。學科史權威王建民教授對中國人類學學科歸屬的理性判斷，值得同行們重視。
也許，我們在評估目錄調(diào)整與利益相關對于學科構成的影響之時，更應該關注：人類學學科怎么樣從每個從業(yè)者做起，開展更加原創(chuàng)性的、扎實的研究，爭取在研究中有新的突破。更應該思考：人類學能夠為人文學科、社會科學能做出哪些貢獻？
在講座最后的提問環(huán)節(jié)中，來自史地所的韓老師問道：生態(tài)人類學和人類生態(tài)學有什么關系，人類學中有沒有研究人地關系。
王建民教授認為：生態(tài)人類學和人類生態(tài)學在概念使用上的差異，到底是探討人類學還是探討生態(tài)學，如藝術人類學，但很多人發(fā)文章用的是人類藝術學，研究的就是藝術問題，人類學是借來用的。最近十幾年，講人與環(huán)境、生態(tài)之間的關系。早起新進化論的主張，和縱向的歷史發(fā)展考慮有關，所以提出多線進化和能量學說。從地理學角度，喜歡說人地關系。但人類學是天人關系的認識，不一定是地理的認識，天是更高秩序，蒙古族的呼麥是勾畫景觀的，有自己的對于萬事萬物的想法，和景觀聯(lián)系一起。
范可教授認為：生態(tài)人類學是將人類放在生態(tài)的一部分中來研究，前提是把整個文化看作是一個有邊界的整體，又和周圍的生態(tài)構成一個整體，文化是適應環(huán)境的工具。而人類生態(tài)學又是另一個角度。生態(tài)人類學本質還是進化論的思想?，F(xiàn)在環(huán)境人類學學取代了生態(tài)人類學?，F(xiàn)在沒有什么地方是真正與世隔絕的，都是與外界有接觸的。
納日碧力戈教授認為：人與環(huán)境是互動的，很多當?shù)厝?localpeople)這樣看問題“山川看著我變老，我看著山川變老”
復旦大學人類學黃彥閩 整理
王佳蕊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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