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喬納森·羅森鮑姆
譯者:Issac
校對:易二三
來源:《芝加哥讀者》
譯者按:對很多人來說,「當愛因斯坦遇上夢露」的命題,大概都是不可能卻充滿幻想的。但在《無足輕重》這部電影里,可不只有女演員和科學(xué)家,還有棒球手迪馬喬和議員麥卡西。這本是一出舞臺劇,原作者特瑞·約翰遜在寫作的時候曾說,戲劇中有很多「把戲」,其中大多數(shù)都與夢露的《七年之癢》的拍攝時間與地點有關(guān)。戲劇中很多情節(jié)也的確脫胎于那些人們議論紛紛但尚未有定論的趣聞軼事。在導(dǎo)演尼古拉斯·羅伊格改編的電影版中,諷刺喜劇意味更濃,他想表達的是「其實他媽的誰也不真正地了解誰」。以下這篇影評將從歷史之真實、英國人看待美國文化的視角、羅伊格的風格等方面分析這出舞臺劇及影片。
正如我在寫給《芝加哥讀者》的《無足輕重》的影評里說的那樣,這部由尼古拉斯·羅伊格于1985年執(zhí)導(dǎo)的電影,改編自特瑞·約翰遜天馬行空、諷刺風格的舞臺劇,說的是瑪麗蓮·夢露、阿爾伯特·愛因斯坦和喬·迪馬喬會聚在1954年的紐約的故事。
《無足輕重》
這部電影遭受了很多非議,但如果恰如其分地看待這部作品,你可能會覺得它令人欣喜、引人深思。
主演的表現(xiàn)都出色極了,但電影的巧妙不在于角色實際上的模樣,而在于他們舊俗的媒體印象,這是該影片實際上看重的內(nèi)容以及建立的基礎(chǔ)。夢露和愛因斯坦之間的聯(lián)系不完全是杜撰的。
夢露曾經(jīng)向謝利·溫特斯說過,自己有意于愛因斯坦,她死的時候隨身物品中還有一張愛因斯坦的簽名照。但是這部電影并不是那么在意這些真實的歷史,它更關(guān)注這些人物刺激我們內(nèi)心所發(fā)生的各種奇妙之事,而羅伊格散漫隨意的拍攝技巧糅合了諸多元素,就像一杯時刻變化的雞尾酒——性感、令人驚訝又引人注目。這是典型的英國人看待美國流行事物的角度,但是這種角度又惹人喜愛。
《無足輕重》
上面有關(guān)夢露和愛因斯坦的兩則信息可以在《Shelley, Also Known as Shirley》(1980)中找到。將之與以下兩點相結(jié)合:
(1)某場有關(guān)夢露和愛因斯坦之間通信往來(這一點一直沒有定論)的會議講座中的一些模糊言論;
(2)兩人的黑白照片所造成的巧妙、人們又樂于看到的視覺錯覺,這兩點都很容易在網(wǎng)上找到,然后再考慮到后現(xiàn)代主義幻想的不可遏止的誘惑,這些花邊新聞使得眾多博主自信地斷定,愛因斯坦和夢露有染是鐵打的事實。
當然,人們會更加懷疑其他的情節(jié)。在曼哈頓市中心的酒店里,麥卡西發(fā)現(xiàn)自己面對妓女不舉,據(jù)說約翰遜的舞臺劇就是這時候上演的。此外,同一天晚上,迪馬喬例舉了他本人入選的13個棒球卡系列。還有,夢露借助了一些玩具道具,向愛因斯坦解釋了相對論,將理論變成了表演藝術(shù)。
但是,這種類型的奇遇給兩位有趣的英國人——劇作家兼編劇的特瑞·約翰遜和導(dǎo)演尼古拉斯·羅伊格——提供了他們的出發(fā)點。
《無足輕重》
對于前者來說,這些情節(jié)提供了他口中的「原子意識」,電影中的效果甚至要比戲劇中的更好;對于后者來說,這些情節(jié)部分上是獨特的羅伊格式的碎片化交叉剪輯——是描寫五十年代流行偶像的升級版《黨同伐異》。
對兩位藝術(shù)家而言,這部分體現(xiàn)了八十年代將舞臺劇改編為電影的浪潮,此外還有《詹姆斯狄恩并發(fā)癥》、《背叛》、《長條旗》、《秘密的榮譽》、《愛情傻子》、《晚安,母親》等例子。
約翰遜的劇本最初寫的是霍華德·休斯而非麥卡西,但他在寫初稿的時候中途改了。因為他在皇家宮廷劇院的文學(xué)經(jīng)理羅伯·瑞奇將之形容為「像是即興跑到劇院樓上看山姆·夏普德的《誘惑》。
這部戲說的是霍華德·休斯——說得特瑞直冒冷汗——這像是花了很長時間從劇院樓上蹣跚走下來時看到的內(nèi)容。去掉霍華德·休斯,讓他給議員喬·麥卡西讓路?!?/p>
根據(jù)迪馬喬在維基百科上的詞條,夢露在列克星敦大道和52街上的Trans-Lux劇院門口拍戲的時間是1954年的9月14號,也是在這個地方地鐵通風口里吹來的風掀起了她的裙子——《無足輕重》意外拍到了這一幕,但劇本中沒有,這使得她和丈夫喬·迪馬喬在劇院門口大吵了一架。
《無足輕重》中的一幕
根據(jù)《七年之癢》在維基百科上的詞條,這一幕后來必須得在好萊塢攝影棚中重拍,「因為之前現(xiàn)場拍攝的時候,群眾看到夢露的透明內(nèi)褲的口哨聲讓同期音軌沒法用了,所以成片中是后來補的素材」。
舞臺劇背景設(shè)定在1953年;電影則變?yōu)?954年,但是因為是在三月份拍的,所以也比夢露的裙子在Trans-Lux劇院門口前被吹起來的時候早了半年。
《無足輕重》一直在說愛因斯坦與原子彈、氫彈的研發(fā)有關(guān),這給出了一些額外信息,最近這些信息也越來越明確。約翰遜的戲劇在倫敦開演二十年后,弗雷德·杰羅姆起訴美國政府,想要得到相對完整版的愛因斯坦FBI文件,他寫道,1940年,埃德加·胡佛(譯者注:FBI第一任局長)的一份報告懷疑偉大的愛因斯坦的政治立場及忠誠,當時的軍方明顯在為此事奔波,他們拒絕讓他通過安全審核,無法加入曼哈頓計劃。
這種事實有多重要?如果歷史的「真實」難以保證,這將非常重要,如果這是神話之類的事情,那就一點都不重要。而這是我們很典型的后現(xiàn)代主義迷惑,我們經(jīng)常分不太清這兩者的區(qū)別。
《無足輕重》是在這種進退兩難的處境中的一場游戲和挑釁,它隱晦地挑戰(zhàn)我們,反復(fù)利用我們早就熟知的迪馬喬、愛因斯坦、麥卡西和夢露的形象來讓我們來理清事實和故事之間的區(qū)別。
《無足輕重》
《無足輕重》明顯沒有理清事實和故事之間的區(qū)別;它更喜歡風趣地將四位名人轉(zhuǎn)變?yōu)槟撤N玄學(xué)家。我對此最喜歡的解釋是當女演員——用身體賄賂認為她長得像瑪麗蓮·夢露的議員時——給出了存在主義的結(jié)論,「什么鬼——你想要的是她,而不是我,」由此總結(jié)了我們對她這個角色模棱兩可、相互矛盾的認識。
當然,這種逗樂經(jīng)過了英國人特別的加工。四位瘋狂的美國偶像被人在一種逗趣、困惑的距離之外觀看,對話大多都是復(fù)雜的模仿。甚至女演員和教授逗樂過程中,常常說的一些刻意、正式的禮貌套話,可能都是在英國的客廳說的,而不是在羅斯福飯店的套房里。
女演員:……如果我們在軌道上再站久一點,你知道會發(fā)生什么嗎?
教授:我們要逃跑?(停頓)我來斷后。
女演員:我不喜歡被保護。
教授:抱歉。
女演員:我接受你的道歉……
《無足輕重》
約翰遜在1985年的一次采訪中公開承認,「我寫《無足輕重》不是因為我對瑪麗蓮·夢露感興趣?!顾€承認,他「對電影的興趣(他現(xiàn)在興趣很濃厚)來源于為羅伊格改編劇本的經(jīng)歷……戲劇的整個結(jié)構(gòu)和本質(zhì)是處理目標、人物和動作。但是在電影中,你只需要剪接,然后跳到下一個好的部分。戲劇本質(zhì)上都是有關(guān)節(jié)奏的,而電影本質(zhì)上處理的是時間——時間最重要?!?/p>
人們普遍認為夢露是一個愚蠢的金發(fā)女郎——這是夢露幫助自己塑造的刻板印象,約翰遜對這樣的夢露不感興趣,為了創(chuàng)作并辯護自己的情節(jié),他要將夢露變得更復(fù)雜、令人困惑一些。
從最近與夢露有關(guān)的一些作品集中,我們得知,她是一個好奇的集合體——完全自學(xué)的她拼寫很糟糕,但她在1951年拍《愛巢》的片場上還在讀普魯斯特的《在斯萬家那邊》,在《碎片》一書中,可以看到她又在讀喬伊斯《尤利西斯》的末尾。
正如《碎片》的編輯所說,普魯斯特也常常犯拼寫錯誤,他曾經(jīng)寫過,「每一次拼寫錯誤都是欲望的表達,」實際上,約翰遜、羅伊格以及《無足輕重》中的四位主演的重要成就,一部分在于看他們?nèi)绾蜗嗷ズ献?,來表現(xiàn)、抑制、否認或發(fā)現(xiàn)角色的欲望、恐懼,并在所有情況下成為五十年代時代精神的典型代表。
《無足輕重》
這出戲有兩幕都發(fā)生在愛因斯坦的酒店房間內(nèi)。電影增加了交叉剪輯和次要的角色,包括夢露的司機、麥卡西房間里頭戴金色假發(fā)的妓女,還有對愛因斯坦的演講夸夸其談的切諾基電梯員(這篇演講在戲劇中就已經(jīng)有了),他是電影里的又一位玄學(xué)家。
新出現(xiàn)的場景不僅僅有Trans-Lux劇院,還有麥卡西和迪馬喬憤憤不平時待的那間酒吧,以及夢露買用來解釋相對論的玩具的商店??赡茏钪匾脑鎏硎腔貞泬袈丁垡蛩固购偷像R喬童年的閃回,這些片段簡潔、像電報一樣,有時晦澀難懂。
《無足輕重》
最后但并非最不重要是氫彈本身,有人可能會說,它在最后一刻以名人的身份出現(xiàn),終結(jié)了所有名人,使其他所有人相形見絀,變得「無足輕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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