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晏凌羊
1
番茄小姐跟前夫相識，比較有戲劇性。
那一年，她20歲，是一名在校大學(xué)生。他23歲，是即將退役的一名士兵。
如果不是他打錯了一個電話，他和她本是兩條不會有任何交集的平行線。那一通打錯的電話，讓他和她慢慢成為了隔著一條電話線聊天的“熟人”，再之后兩個人發(fā)展成為戀人。
他退役之后，在她上學(xué)的城市找到了工作。工作之余，他會約她出去散步，帶她到街邊小店吃小吃，下雨時會給她撐傘，看她鞋帶散了他會蹲下身子給她系鞋帶……兩個人有過一段無比美好的戀愛時光。
轉(zhuǎn)眼，她大學(xué)畢業(yè)，進了事業(yè)單位。兩個人結(jié)婚的事就被提上了議程，雙方家長見面，定結(jié)婚日子，一切按部就班地進行著。那時，她和他沒房沒車沒錢，只辦了一個很簡單的婚禮，但她依然覺得很幸福，因為兩個人很相愛。
婚后，住在鄉(xiāng)下的婆婆幾乎每個月都會打電話問她，肚子有沒有消息。番茄小姐也感覺到，丈夫非?？释霭职?，因為只要一看到鄰居或親戚朋友的兒子，他眼光柔得仿佛能化成水，于是，她決定趕快生一個寶寶。
結(jié)婚一年多的時候，一顆小種子終于在番茄小姐的子宮里“安營扎寨”。那一刻，她和他都覺得幸福得要爆炸了。整個孕期，他都陪伴著她，包攬了所有家務(wù)。
你以為接下來的故事會很美好？不是的。
番茄小姐的女兒出生后，一切都變了。
從產(chǎn)房出來那一刻，番茄小姐看到丈夫面無表情，而站在他旁邊的婆婆更是一臉失望。孩子出生還不足24小時，婆婆就給番茄小姐提了要求：“你必須給我生個孫子！”
婆婆這么說話的時候，番茄小姐偷偷看了看站在一旁的丈夫，他依舊是面無表情，沉默不語。
生女兒時，她陣痛了將近20個小時，仿佛是闖了一次鬼門關(guān)回來。她再也不想再經(jīng)歷那種痛，所以并沒有立即答應(yīng)。
婆婆見自己說不動她，開始又哭又鬧。本來說好要來幫他們帶孩子的，孩子出生后卻開始消極怠工，天一亮，她就出門到處逛，天黑了才回來。
更令她寒心的是，原本對她溫柔有加的丈夫像是換了個人，一天到晚不見人影，而她甚至都不能問他到底去哪了，因為她只要一開口問，他就表現(xiàn)得極不耐煩。
那時，她是一個新手媽媽，沒有任何帶孩子的經(jīng)驗，夜里孩子經(jīng)?？摁[不止。有一次半夜，她給孩子喂了奶后，孩子依然在哭鬧。此時，睡在床上的丈夫突然暴怒，一下子踢掉了被子，一把奪過了她手里的孩子扔到了床上。
她被他這一舉動嚇到了，完全想不到一個父親為什么會對親生女兒這樣。那一晚，她哭泣不止，開始考慮還要不要繼續(xù)和他走下去。
出了月子后，她帶著孩子回了娘家，再沒跟丈夫聯(lián)系，他也沒有再找她。在娘家住了一段時日，她回到自己家，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辭了工作并搬走了他的東西。
后來，她輾轉(zhuǎn)和他聯(lián)系上了，才知道他去了鄉(xiāng)下他父母的家里，并且不打算再回來了，除非她答應(yīng)他生一個兒子。他說，沒有兒子，他們?nèi)叶紵o法在鄉(xiāng)鄰面前抬起頭，他也沒有了奮斗的動力。
聽著他這些不是理由的理由，番茄小姐唯有苦笑。她完全想不到曾經(jīng)對她呵護備至的男人，怎么居然會有這樣落后的觀念。
番茄小姐下了很大決心要跟丈夫協(xié)議離婚，結(jié)果他的態(tài)度卻出乎她的意料：他堅決不肯離婚，因為在他們村里，從來沒有女人甩男人，只有男人甩女人。
就這樣，番茄小姐和他開始了長達兩年的冷戰(zhàn)和分居。在這兩年里，他特別“有骨氣”地做到了對她和女兒不聞不問，甚至不出一分錢。
番茄小姐獨自一人撫養(yǎng)女兒，日子過得是捉襟見肘，靠著親人和朋友的幫扶才熬過了那段最艱難的日子。分居兩年后，番茄小姐一紙訴狀將丈夫告上了法庭。法院做出了判決，她終于逃脫了這個婚姻牢籠。
番茄小姐的故事，只是中國所有“重男輕女”家庭故事中的一個縮影。
2
我爸有一個朋友，三十年前生了三個孩子都是女兒。
那時，農(nóng)村計劃生育政策執(zhí)行得很嚴格，一對農(nóng)村夫婦只能生育兩個孩子，所以三女兒的出生幾乎已經(jīng)罰得他家徒四壁，但為了生兒子，他還是堅持要生第四胎，甚至不惜為此舉債應(yīng)對高額罰款。
妻子懷了第四胎，胎兒落地后果真是個兒子，他樂了他整整一個月，說這個兒子給自己的生活帶來了新希望。
對這個兒子，他溺愛到哪種程度？兒子撒尿在他身上，他說那是很吉利的“童子尿”，甚至都不愿意立刻把衣服脫下來換洗。
他還說過這樣一句名言：“我兒子拉的粑粑我都愛吃！”
四個孩子陸續(xù)長大了，都要上學(xué)，他供不起，就相繼讓大女兒、二女兒、三女兒都輟了學(xué)，于是，三個女兒都只讀到了小學(xué)畢業(yè)。
在家里，女兒們都知道只要對弟弟好，父母就會對自己好，所以她們?nèi)齻€爭先恐后對弟弟“好”，更是把弟弟慣得無法無天。
最小的弟弟倒是讀到了初中，但他從小頑劣不堪，是學(xué)校里的小霸王。不僅跟同學(xué)打架，還常跟社會上的一些小混混在一起玩。
某回他跟班里一個男同學(xué)在廁所里發(fā)生了一點沖突：那個同學(xué)“噓噓”時不小心把尿汁撒到了他的鞋子上。他勃然大怒，從兜里掏出一把軍刀，想都沒想就插到了那同學(xué)的背上……
事發(fā)后，他父母連夜把他送到了遠房親戚家躲著。被他刺傷的男同學(xué)的父母找上門來，他們?nèi)胰似鸪跫傺b不知情，后來實在抵賴不過去了，就請求“私了”，賠了幾千塊醫(yī)藥費了事。
初中畢業(yè)后，他沒考上高中，出去打了幾年工，沒賺到什么錢，卻哄回來一個外地的女孩。兩個人結(jié)婚后沒多久，他就開始對妻子實施家暴，還差點把妻子打死。妻子不堪忍受，服藥自盡了，丟下一個三歲的孩子。
此時，他的三個姐姐均已出嫁，老母親也得癌癥去世了，家里只剩下他自己、一個三歲孩子和一個老父親。
老父親每天都得去田里種莊稼，回家還得給他做飯、洗碗、洗衣服，飯菜稍微做得不合口味就被他謾罵、毆打。生病了，也只能靠女兒們的接濟生活。
看到這樣一個深受暴戾兒子折磨的老男人，你真的會覺得當(dāng)年他說“這個兒子給自己的生活帶來了新希望”簡直就是一場笑話。在他連一頓安穩(wěn)飯都沒法吃、一個安穩(wěn)覺都沒法睡的時候，不知道他是否還記得當(dāng)初那個“要靠兒子傳宗接代”的宏大夢想？
一個男孩子若僅僅因為他的性別是“男”，就可以在家庭中擁有高人一等的地位，處處特殊照顧，那他長大以后也會覺得自己很特殊，習(xí)慣于高人一等，很大概率上會變得暴戾自私，缺乏同理心，不會關(guān)心他人。
相信我們的身邊一定不乏那種被“重男輕女”的父母寵壞了的男人。小時候，他們的父母對他寵愛有加，百般縱容。長大以后，他們果真成為了一事無成的混球（比如我舅舅）。
3
成長在“重男輕女”家庭中的女兒們，又會變成怎樣呢？
像前述案例中，為了贏得父母的關(guān)注，爭相對弟弟好、把弟弟寵成“巨嬰”的三個姐姐，無一例外發(fā)展出“討好型人格”來 。
結(jié)婚后，她們習(xí)慣壓抑自己滿足丈夫的需求，把丈夫和兒子放在第一位，丈夫家暴、出軌、賭博也不敢反抗，而是選擇逆來順受。
當(dāng)了婆婆后，她們又將這種“重男輕女”的意識代代相傳了下去。沒辦法，她們骨子里認為女人比男人低一等。
父母若明顯偏向兒子輕視女兒，有時也會導(dǎo)致家庭中的女孩心理壓抑、陰暗。
去年9月19日凌晨，陜西安康曾發(fā)生過這樣一起案件：
一對夫妻育有兩個女兒一個兒子，丈夫常年在外打工，妻子在超市和賓館兼職打兩份工。事發(fā)當(dāng)晚，母親在賓館值班，只有兒子和兩個姐姐在家。
14歲的少女小郭是大姐，那天她在被窩里拿著從同學(xué)處借來的手機玩游戲，不料被醒來的弟弟小宇發(fā)現(xiàn)。擔(dān)心小宇給父母告狀，自己會被責(zé)備，就起了殺心。
凌晨3時許，小郭等小宇熟睡后，先用雙手扼頸的方式想將其掐死，但響動有些大，驚醒了同床的妹妹，小郭暫時停了手，假裝繼續(xù)睡覺。
等弟弟妹妹又睡著后，小郭從廚房找來菜刀，砍向弟弟小宇的頭部……小宇感到大事不妙，衣服和鞋子也顧不得穿，就拼命往屋外跑，小郭提刀便追。
直至追到200米外一座石橋上時，小郭終于追上了受傷的小宇，隨后她攔腰抱起弟弟從石橋扔了下去，而后又走到河下，將弟弟拖到河灘，確認弟弟沒有呼吸死亡后，就地用泥沙將尸體掩埋離開。
回到家中，她又擦拭案發(fā)現(xiàn)場的血跡，偽裝成弟弟去上學(xué)的假象，自己則與往常一樣平靜地睡覺、上學(xué)、吃飯。
直到警方抓獲了她，她很平靜地解釋說，自己殺死弟弟是擔(dān)心他向父母告狀。另外，她對父母給弟弟買手機，而她和妹妹沒有手機一事很有意見，她覺得父母做事不公，不喜歡她。
誠然，因為平時父母重男輕女、做事不公就把怨氣發(fā)泄到弟弟身上，因為擔(dān)心弟弟告狀就把弟弟殺死，說明這個女孩本身就有點心理扭曲，甚至可能屬于“反社會人格”。
如果說她本身的人格是一根柴，那么父母在平日里“重男輕女”、厚此薄彼，就是點燃這根柴的“火”。
案件展示出來的，僅僅是冰山一角，我們甚至能想象到：平日里，小郭在家里受到的是怎樣的薄待，才會讓她覺得“被弟弟告狀”這事兒產(chǎn)生的后果比“殺死弟弟”更加嚴重。
是的，成長于“重男輕女”家庭的女性，在家里通常不受重視，也得不到足夠的關(guān)愛。若是父母對待家里的男孩子的態(tài)度和對自己天差地別，她們就很容易產(chǎn)生“不平衡”“嫉妒”心理，很不利于她們的身心健康。
當(dāng)然，不一定所有在家庭遭到薄待的女性都會變得像小郭一樣極端。也有一些因為在家庭中感受到不平等，而努力掙脫原生家庭對自己的羈絆，闖出一條陽光大道來的女性。
我特別喜歡看她們混出名堂、衣錦還鄉(xiāng)時，她們的父母對她們的那副巴結(jié)樣兒。像《歡樂頌》里樊勝美那樣的吸血鬼父母畢竟是少數(shù)，大多數(shù)父母看到女兒比兒子出息了，兒子的確靠不住，反而會來巴結(jié)女兒的。
4
古代中國的“重男輕女”系統(tǒng)，早期在邏輯上是自洽的，但后來隨著生產(chǎn)力的發(fā)展，性別分工不再那么明顯，女性的社會地位、社會貢獻度逐漸提高，這一套已經(jīng)被丟進了歷史的垃圾桶。
偏偏有人覺得這樣的“古董”丟進垃圾桶實在可惜，于是千方百計翻找出來，供奉到自家靈堂上，所以，今天的社會中，依然有無數(shù)女人因為生了女兒就被丈夫、婆家人輕賤，因為生了兒子就被高看兩眼。
我一個同學(xué)，大學(xué)畢業(yè)后進入體制內(nèi)工作。隨后，她找了一個非常有錢的男友并懷了他的孩子。
在機關(guān)單位如果未婚先孕，會因為違反計劃生育政策而面臨被勸退的問題。擺在她面前的有兩種選擇：第一、打胎，保住工作；第二、生下孩子，丟掉工作。
她選擇了后者，而且是在男方不太想要這個孩子的情況下。
她堅持要把孩子生下來，是因為她認定男方不會不管自己的親生骨肉。
事實上也正是這樣：男方雖然對身邊的鶯鶯燕燕沒什么感情，但對自己的親生孩子確實沒什么抵抗力。而他只要肯管這個孩子，她這輩子也跟著衣食無憂了。
整個孕期，她都住在自己租來的稍顯破舊的公寓里，男方只來探望過她幾次。快生產(chǎn)的時候，她的母親過來照顧她，母女倆就住在一間不足三十平米大的房間里，誰半夜起床上個廁所都會把另一個人吵醒。
孩子出生后，是男孩。男方高興壞了，這才興沖沖地把她介紹給自己家人，并在自己父母的催促下，跟她去領(lǐng)了證。
再之后，她“母憑子貴”，錢多得花不完，而她的丈夫三天兩頭在外“應(yīng)酬”，身邊野花不斷。她倒也挺想得開：孩子是他的命門，只要孩子還跟我在一起生活，他不敢玩太過的。
這樣的婚姻，也保持了某種奇妙的“平衡”：他愛兒子，兒子只粘她，而她利用孩子牽制著他。
只有旁觀者知道，若是當(dāng)初她生的是女兒，那么她能擁有的，也不過就是一些零花錢、一個“外室”身份。
當(dāng)初她懷上孩子時，所有人都為她捏了一把汗：如果賭輸了呢？工作沒了，男方也不愿意負責(zé)，那時她該何去何從？
我不評價她的選擇，但相信我們身邊一定存在很多這樣的人。她們將自己的人生賭注下在“生兒子”這事兒上，瞄準(zhǔn)的是這事兒帶給自己的隱性利益。
在她們眼里，自身利益大過一切，孩子不過就是達成利益的手段罷了。“母，可以憑子貴”是她們的生存邏輯，女性最大的價值就是當(dāng)一個能生出兒子的“移動子宮”，兒子最大的價值就是能給生養(yǎng)他的母親帶來相應(yīng)的身份、地位、錢財、資源。
沒辦法，雖然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21世紀(jì)，但只要有人認同、迎合這一套，這種“母憑子貴”的封建思想依然大有土壤。
過去，社會資源主要掌握在男性手里，女性只是作為一種附屬地位而存在的。千百年來，男性=強，女性=弱，所以女性地位低、不被重視。女人作為一個生育工具，她的命運是跟丈夫、兒子捆綁在一起的。
既然是工具，那就可以正著用，也可以反著用。在人們認為女性對兒子有用的時候，她就母憑子貴。在人們認為母親對兒子沒用甚至有害的時候，就“子貴母死”。比如北魏時期，為了避免婦人干政，哪個妃子生的兒子當(dāng)了皇帝，哪個妃子就得死。
歷史上，由于社會生產(chǎn)力低下，戰(zhàn)爭、饑荒時不時發(fā)生，體力上占優(yōu)勢的男人的生存能力明顯比女人要強，于是，人們傾向于生兒子。隨后，父權(quán)社會下的財產(chǎn)制，讓女性也成為了父親的“資產(chǎn)”，進而形成了“男娶女嫁”的風(fēng)俗，女性的地位進一步降低。
女性被列為男性附屬物的結(jié)果便是，重男輕女觀念進一步鞏固。中國上古的卜辭里就視生男為“嘉”，生女為“不嘉”，于是，“母因生女賤”、“母憑子貴”的現(xiàn)象層出不窮。
古代社會，“母憑子貴”是因為生兒子是女人安家立命的保障。到了現(xiàn)代社會，經(jīng)過千百年的抗?fàn)帲艘步K于可以出去工作，可以靠雙手來養(yǎng)活自己，可以決定自己的命運，此時再來一招“母憑子貴”“生女則賤”，當(dāng)真是對于女性的侮辱。
我們貴不貴，是由我們自己的價值決定的，不是因為肚子里懷了誰的兒子才變“貴”的。再退一萬步講，即使肚子里懷的是女兒，我們也一樣金貴。
“重男輕女”“母憑子貴”的本質(zhì)是什么呢？并不是尊崇男人、仇視女人，而是“慕強心理”在作祟。
說難聽點，就是趨炎附勢、恃強凌弱。
若你想反抗這一套封建糟粕，唯一的辦法就是讓自己變強。
舉個小例子，在一些“重男輕女”風(fēng)俗比較嚴重的地區(qū)，如果其中一兩個女性從農(nóng)村突圍出來，在外面蹦跶一圈，手里積累了一定的財富、資源和權(quán)勢，再回到農(nóng)村，還是會被當(dāng)神供起來的。
她們說“一”，村里的男人不怎么敢說“二”，更不會有人說她“頭發(fā)長，見識短”。至于“不讓女人上桌”之類的陋習(xí)，也會為她們而破例。
若是她們手里端把槍，就更沒人敢說“一個臭娘們，有什么了不起”。
你看，他們那里敢輕視女性？他們輕視和欺負的，只是弱者而已。
你夠強，就沒人敢欺負你。
這是叢林社會的法則，也適用于重男輕女的社會。
So，裝嬌弱、做小伏低是沒有前途的，弱者的低姿態(tài)便于尋求保護，但也有可能因為你弱而受欺辱。只有強者，才會得到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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