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是個充滿魅力的地方,令我魂牽夢縈,時刻吸引著我前去。二十六年前,我第一次去甘肅,那是去蘭州大學上學,學習敦煌學與河西史,從此便和河西結下了不解之緣。翌年暑夏,我終于踏上了河西這片憧憬的土地,感受河西四郡的歷史滄桑,記得當時還發(fā)表了一篇小文章,名叫《河西商鎮(zhèn)話滄桑》。在蘭大讀書及工作的22年中,已經記不清多少次去河西,或是自己獨自尋訪遺跡,或是帶著學生考察研討,或是參加學術會議,河西走廊成了我去得最多的地方,也是我傾注研究最深的地方。
三年前我離開了蘭州,回到故鄉(xiāng)的浙大工作。但是,在我的心中,甘肅是我的第二故鄉(xiāng),尤其是心靈的故鄉(xiāng)。身在江南的我,依然滿懷牽掛著河西,出版的書也以《敦煌學與五涼史論稿》為名,寫了一篇《我與敦煌學及河西史研究》的前言,交代了自己的學術歷程與內心情結。這三年多的時間里,我也時常去河西,參加那里舉辦的各種會議,考察河西各地的文物古跡,以及看望在河西與蘭州的師友和學生。記得2016年初夏,高臺縣文物局和博物館在世界文化遺產日之際舉辦系列講座,邀我參加,于是我再次踏上了河西的土地,在離開甘肅前夕作親人般的告別。那次活動,我除了自己作了一場題為“從中亞胡人到建康史氏——高臺粟特人的由來、遷徙與活動”的講座外,還帶了四位博、碩士研究生同行,并讓他們就相關主題撰寫論文,奉獻給高臺。因為既然熱愛那片熱土,就必須集聚我們的小小研究力量,共同為高臺的歷史文化研究略盡綿薄之力。沒想到主辦方臨時安排四位同學發(fā)言講座,給了他們難得的鍛煉機會,后來有的論文如《唐史孝章家族族屬再考》發(fā)表在雜志上。告別西北以后,雖然離得遙遠了,但我每年都去河西,有時甚至一年去兩次。我去河西,除了研究河西史的專業(yè)原因外,更因為河西是我的心靈故鄉(xiāng),那里還有我的學生,我真的放不下。2017年夏天,我?guī)е畞砦谎芯可h赴新疆,在南疆各地與天山南北考察研討半月。雖然我已經到浙大工作,但此行成員絕大多數是我在蘭大的學生,這也是我最后一次帶蘭大學生外出考察研學。返程東歸的時候,列車經過河西走廊,南望祁連,北眺合黎,留下太多的眷戀。那年冬日,天空中飄著紛紛揚揚的雪,我去敦煌參加會議。宕泉河畔,莫高窟前,到處都灑滿了潔白的雪花,妝點出銀色空靈的世界。我的心靈就像那雪花一樣,特別的純潔,一塵不染。以前每次去敦煌,多在夏日,烈日炎炎,人多噪雜,而這次卻在冬雪季節(jié),游客稀少,格外寧靜。洞窟中的佛陀和菩薩,也在恬靜地過著凈土世界。離開敦煌后,我乘車去了張掖,那里有我的一位昔日學生,遭遇人生的失意,暫時蟄居于此,沉潛努力,苦讀上進。我們約定在雪夜的木塔前會面,然后尋一處地方,話談別后的學業(yè),說了些勉勵的話,希冀他在五涼史的研究上繼續(xù)前行。翌日早晨,我便匆匆離去,告別學生,也告別河西。在去內蒙古講學的途中,我在蘭州短暫停留,與仍在蘭大讀書的十余位學生在一只船的一家咖啡廳,一起讀書討論,如同往年的研讀班,似乎我并不曾離開一樣。時光過去兩年了,再憶張掖的木塔雪夜和蘭州的研讀討論,無論是對學生還是對我,都充滿了寒夜里的特別溫馨。
2018年秋天,我和博士后去武威參加涼州文化會議,博士后原來也是蘭大畢業(yè)的,專門研究五涼歷史。近些年,我主要致力于河西粟特人的研究,這次給會議提交的論文是《粟特人與武威》,長達四萬多字,主辦方安排我作大會發(fā)言,所提出的觀點很快被香港的媒體報道;武威電視臺還對我作了長篇專訪,在春節(jié)期間分上、下兩期里播出,讓武威民眾了解當地的歷史,特別是還很少為人所知、但卻十分重要的歷史真相,我覺得自己總算是為武威的文化建設貢獻了一點力量。會后我踏訪武威的各處文物古跡,那都是我曾經多次駐足的地方,如今再度重來,尋覓歷史的蹤跡,慨然親切之情頓生。尤其是文廟和大云寺的碑刻,以前帶學生看過多回,重要的碑文都迻錄過文字,如今重新摩挲碑文,昔日訪碑情景恍如昨日。2019年秋天,我兩次去河西走廊,九月到武威,十月在民樂、高臺、張掖、山丹。赴武威是去參加河西文化會議,我提交了論文《涼州胡睦伽陀的種族與唐初河西局勢》,當時正值武威市博物館新館落成開放,得以整天徜徉館內,與古物、古人對話。文物是歷史研究的第一手資料,能夠近距離親近文物,尋覓歷史研究的關鍵資料,真是人生幸事,幸何如之!武威近年來出土的新文物,當地同仁都會在第一時間告知遠在江南的我,讓我無限感激他們的信任!我有個學生在張掖工作,聽說我到武威開會,后半夜坐車到武威,又等到天亮才到博物館與我見面,一起參觀完博物館,午餐吃碗面后又匆匆乘車返回張掖。此情此景,讓我感動甚至驚呆。十月去高臺參加駱駝城與五涼歷史文化會議,我拾起三年前的講座舊稿,寫成三萬多字的論文,終于給高臺完成任務交了差,心里頓感輕松和欣慰。會后在河西學院作了場題為“中原那個涼州”的講座,為河院學子揭出那被歷史塵封、鮮為人知的中原涼州,其實那也是從河西東遷去的啊,流淌著河西乃至西域的血脈。趁此次河西之行,我還去了民樂、山丹等地尋覓歷史遺蹤,參訪張掖市博物館和圖書館,圖書館背后的南華書院,寧靜古樸,給我留下了深深的震撼,河西的歷史真是無處不在!河西走廊是溝通中原與西域的黃金孔道,千余年間貫通走廊的是絲綢之路。在這里,中西文化交匯融聚,農耕與游牧共生并存,造就了輝煌燦爛的河西文化。不過在我看來,河西的很多文化還有待進一步研究,許多歷史之謎還需要更深的挖掘。2020年我還會去河西,去尋覓祁連山下那方神奇土地上的先民歷史遺存,去探索戈壁灘頭河西歷史的廣闊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