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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子:天道、天地、天運
莊子.天道
【題解】
跟《天地》篇一樣,中心還是倡導(dǎo)“無為”;所謂“天道”,也就是自然的規(guī)律,不可抗拒,也不可改變。
全文大體分成八個部分。第一部分至“謂之天樂”,指出自然規(guī)律不停地運行,萬事萬物全都自我運動,因而圣明之道只能是寧寂而又無為。第二部分至“以畜天下也”,緊承上段討論“天樂”,指出要順應(yīng)自然而運動,混同萬物而變化。第三部分至“非上之所以畜天下也”,提出帝王無為、臣下有為的主張,闡明一切政治活動都應(yīng)遵從固有的規(guī)律,強(qiáng)調(diào)事事皆有順序,而尊卑、男女也都是自然的順序,這不僅違背了莊子“齊物”的思想,而且還給統(tǒng)治者統(tǒng)治臣民披上了合乎哲理的外衣。第四部分至“天地而已矣”,借堯與舜的對話,說明治理天下應(yīng)當(dāng)效法天地的自然。第五部分至“夫子亂人之性也”,寫孔子與老聃的對話,指出事事皆應(yīng)遵循自然規(guī)律,指出“仁義”正是“亂人之性”。第六部分至“其名為竊”,寫老子順應(yīng)外物的態(tài)度,同時抨擊智巧驕恣之人。第七部分至“至人之心有所定矣”,指出要“退仁義”、“賓禮樂”,從而做到“守其本”而又“遺萬物”,即提倡無為的態(tài)度。余下為第八部分,說明事物的真情本不可以言傳,所謂圣人之言,乃是古人留下的糟粕。
本篇內(nèi)容歷來非議者頗多,特別是第三部分,背離莊子的思想太遠(yuǎn),因而被認(rèn)為是莊派后學(xué)者受儒家思想影響而作。
【原文】
天道運而無所積(1),故萬物成;帝道運而無所積(2),故天下歸;圣道運而無所積(3),故海內(nèi)服。明于天,通于圣,六通四辟于帝王之德者(4),其自為也(5),昧然無不靜者矣(6)。圣人之靜也,非曰靜也善,故靜也;萬物無足以鐃心者(7),故靜也。水靜則明燭須眉(8),平中準(zhǔn)(9),大匠取法焉(10)。水靜猶明,而況精神!圣人之心靜乎!天地之鑑也(11);萬物之鏡也。夫虛靜恬淡寂漠無為者(12),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至(13),故帝王圣人休焉。休則虛,虛則實,實則倫矣(14)。虛則靜,靜則動(15),動則得矣。靜則無為,無為也則任事者責(zé)矣(16)。無為則俞俞(17),俞俞者憂患不能處,年壽長矣。夫虛靜恬淡寂漠無為者,萬物之本也。明此以南鄉(xiāng)(18),堯之為君也;明此以北面,舜之為臣也。以此處上,帝王天子之德也;以此處下,玄圣素王之道也(19)。以此退居而閑游江海,山林之士服;以此進(jìn)為而撫世(20),則功大名顯而天下一也(21)。靜而圣,動而王,無為也而尊,樸素而天下莫能與之爭美。夫明白于天地之德者(22),此之謂大本大宗(23),與天和者也;所以均調(diào)天下,與人和者也。與人和者,謂之人樂;與天和者,謂之天樂。
【譯文】
自然規(guī)律的運行從不曾有過停留和積滯,所以萬物得以生成;帝王統(tǒng)治的規(guī)律也從不曾有過停留和積滯,所以天下百姓歸順;思想修養(yǎng)臻于圣明的人對宇宙萬物的看法和主張也不曾中斷和停留,所以四海之內(nèi)人人傾心折服。明白于自然,通曉于圣哲,對于了解帝王之德的人來說,上下四方相通和四季的暢達(dá),全都是自身的運動,晦跡韜光不露形跡從不損傷靜寂的心境。圣明的人內(nèi)心寧寂,不是說寧寂美好,所以才去追求寧寂;各種事物都不能動搖和擾亂他的內(nèi)心,因而心神才虛空寧寂猶如死灰。水在靜止時便能清晰地照見人的須眉,水的平面合乎水平測定的標(biāo)準(zhǔn),高明的工匠也會取之作為水準(zhǔn)。水平靜下來尚且清澄明澈,又何況是人的精神!圣明的人心境是多么虛空寧靜?。】梢宰鳛樘斓氐拿麋R,可以作為萬物的明鏡。虛靜、恬淡、寂寞、無為,是天地的基準(zhǔn),是道德修養(yǎng)的最高境界,所以古代帝王和圣明的人都停留在這一境界上。停留在這一境界上便心境空明虛淡,空靈虛淡也就會顯得充實,心境充實就能合于自然之理了。心境虛空才會平靜寧寂,平靜寧寂才能自我運動,沒有干擾地自我運動也就能夠無不有所得。虛靜便能無為,無為使任事的人各盡其責(zé)。無為也就從容自得,從容自得的人便不會身藏憂愁與禍患,年壽也就長久了。虛靜、恬淡、寂寞、無為,是萬物的根本。明白這個道理而居于帝王之位,就象唐堯作為國君;明白這個道理而居于臣下之位,就象虞舜作為臣屬。憑借這個道理而處于尊上的地位,就算是帝王治世的盛德;憑借這個道理而處于庶民百姓的地位,就算是通曉了玄圣素王的看法和主張。憑借這個道理退居閑游于江海,山林的隱士就推心折服;憑借這個道理進(jìn)身仕林而安撫世間百姓,就能功業(yè)卓著名揚(yáng)四海而使天下大同。清靜而成為玄圣,行動而成為帝王,無為方才能取得尊尚的地位,保持淳厚素樸的天性天下就沒有什么東西可以跟他媲美。明白天地以無為為本的規(guī)律,這就叫做把握了根本和宗原,而成為跟自然諧和的人;用此來均平萬物、順應(yīng)民情,便是跟眾人諧和的人。跟人諧和的,稱作人樂;跟自然諧和的,就稱作天樂。
莊子.天地
【題解】
“天”和“地”在莊子哲學(xué)體系中乃是元氣之所生,萬物之所祖,一高遠(yuǎn)在上,一濁重在下,故而以“天地”開篇。本篇的主旨仍在于闡述無為而治的主張,跟《在宥》的主旨大體相同,表述的是莊子的政治思想。
全文可以大體分成十四個部分。第一部分至“無心得而鬼神服”,闡述無為而治的思想基于“道”。事物是同一的,事物的發(fā)展變化是自然的,因此治理天下就應(yīng)當(dāng)是無為的。這一部分是全篇的中心所在。第二部分至“大小,長短,脩遠(yuǎn)”,通過“夫子”之口,闡明大道深奧玄妙的含義,并借此指出居于統(tǒng)治地位的人要得無為而治就得通曉大道。第三部分至“象罔乃可以得之乎”,寫一寓言小故事,說明無為才能求得大道。第四部分至“南面之賊也”,通過隱士許由之口,說明聰慧和才智以及一切人為的作法都不足以治天下,并直接指出“治”的危害就是亂的先導(dǎo)。第五部分至“退已”,說明統(tǒng)治者也要隨遇而安,不要留下什么蹤跡。第六部分至“俋俋乎耕而不顧”,對比無為和有為,說明有為而治必然留下禍患。第七部分至“同乎大順”,論述宇宙萬物的產(chǎn)生,寓指無為而治就是返歸本真。第八部分至“是之謂入于天”,指出治世者必當(dāng)“忘己”。第九部分至“欲同乎德而心居矣”,指出從政的要領(lǐng)是縱任民心,促進(jìn)自我教化,而有為之治不過是螳臂擋車,自處高危。第十部分至“予與汝何足以識之哉”,ji?種(版權(quán) 所 有 ew e nyan . c om 易文 言網(wǎng))菜老人之口反對機(jī)巧之事和機(jī)巧之心,拒絕社會的進(jìn)步,提倡素樸和返歸本真。第十一部分至“此之謂混冥”,分別描述了“圣治”、“德人”和“神人”。第十二部分至“事而無傳”,進(jìn)一步稱譽(yù)所謂盛德時代的無為而治。第十三部分至“汲汲然唯恐其似己也”,借“忠臣”、“孝子”作譬,哀嘆世人的愚昧和迷惑。余下為第十四部分,指出追逐功名利祿和聲色,貌似有所得,其實是為自己設(shè)下了繩索,無論“得”和“失”都喪失了人的真性。
【原文】
天地雖大,其化均也①;萬物雖多,其治一也②;人卒雖眾③,其主君也。君原于德而成于天④,故曰,玄古之君天下⑤,無為也,天德而已矣⑥。
以道觀言而天下之君正⑦,以道觀分而君臣之義明⑧,以道觀能而天下之官治,以道汎觀而萬物者應(yīng)備⑨。故通于天下者,德也⑩;行于萬物者,道也;上治人者,事也(11);能有所藝者,技也。技兼于事(12),事兼于義,義兼于德,德兼于道,道兼于天。故曰,古之畜天下者(13),無欲而天下足,無為而萬物化,淵靜而百姓定(14)?!队洝吩?15):“通于一而萬事畢(16),無心得而鬼神服。”
【注釋】
①化:變化,運動。均:均衡,這里指出于自然。
②治:這里指萬物各居其位,各有所得。
③人卒:百姓。
④原:本原。德:自得,即從道的觀念出發(fā)對待自我和對待外物的順任態(tài)度。
⑤玄古:遙遠(yuǎn)的古代。君:用如動詞,“君天下”即君臨天下,統(tǒng)馭天下。
⑥天德:聽任自然,順應(yīng)自得。
⑦道:莊子筆下的“道”常常包含兩個重要方面:一是大千世界萬事萬物,歸根結(jié)蒂是沒有區(qū)別的,齊一的;一是事物的發(fā)展和變化有其自身的規(guī)律,非人為所能改變。這里側(cè)重后一含意。言:名,稱謂;古人認(rèn)為能言者必須名分正,名分正方才有談?wù)摰目赡堋?div style="height:15px;">
⑧分:職分。
⑨汎:“泛”字之異體?!皻^”即遍觀。備:全;自得而又自足的意思。
⑩本句連同下一句,有的藏本為三個分句:“故通于天者,道也;順于地者,德也;行于萬物者,義也”,就句間關(guān)系和所述內(nèi)容的前后因果看,分述于“道”、“德”、“義”三句更為合理些。然這里的注和譯仍從舊本。
(11)事:指萬事萬物因其本性,各施其能。
(12)兼:并同,合于;這里含有歸向的意思。
(13)畜:養(yǎng)育。
(14)淵:水深的樣子?!皽Y靜”指深沉清靜,不擾亂人心。
(15)記:舊注指一書名,為老子所作,但已不可考。
(16)一:這里實指道。
【譯文】
天和地雖然很大,不過它們的運動和變化卻是均衡的;萬物雖然紛雜,不過它們各得其所歸根結(jié)蒂卻是同一的;百姓雖然眾多,不過他們的主宰卻都是國君。國君管理天下要以順應(yīng)事物為根本而成事于自然,所以說,遙遠(yuǎn)的古代君主統(tǒng)馭天下,一切都出自無為,即聽任自然、順其自得罷了。
用道的觀點來看待稱謂,那么天下所有的國君都是名正言順的統(tǒng)治者;用道的觀點來看待職分,那么君和臣各自承擔(dān)的道義就分明了;用道的觀念來看待才干,那么天下的官吏都盡職盡力;從道的觀念廣泛地觀察,萬事萬物全都自得而又自足。所以,貫穿于天地的是順應(yīng)自得的“德”;通行于萬物的是聽任自然的“道”;善于治理天下的是各盡其能各任其事;能夠讓能力和才干充分發(fā)揮的就是各種技巧。技巧歸結(jié)于事務(wù),事務(wù)歸結(jié)于義理,義理歸結(jié)于順應(yīng)自得的“德”,“德”歸結(jié)于聽任自然的“道”,聽任自然的“道”歸結(jié)于事物的自然本性。所以說,古時候養(yǎng)育天下百姓的統(tǒng)治者,無所追求而天下富足,無所作為而萬物自行變化發(fā)展,深沉寧寂而人心安定。《記》這本書上說:“通曉大道因而萬事自然完滿成功,無心獲取因而鬼神敬佩貼服?!?div style="height:15px;">
莊子.天運
【題解】
“天運”的內(nèi)容跟《天地》、《天道》差不多,仍是主要討論無為而治。所謂“天運”,即各種自然現(xiàn)象無心運行而自動。
全文大體可以分為七個部分,第一部分至“此謂上皇”,就日、月、云、雨等自然現(xiàn)象提出疑問,這一切都是自身運動的結(jié)果,因而“順之則治”、“逆之則兇”。第二部分至“是以道不渝”,寫太宰蕩向莊子請教,說明“至仁無親”的道理。第三部分至“道可載而與之俱也”,寫黃帝對音樂的談?wù)?,“至樂”“聽之不聞其聲”,但卻能“充滿天地,苞裹六極”,因而給人以迷惑之感,但正是這種無知無識的渾厚心態(tài)接近于大道,保持了本真。第四部分至“而夫子其窮哉”,寫師金對孔子周游列國推行禮制的評價,指出古今變異因而古法不可效法,必須“應(yīng)時而變”。第五部分至“天門弗開矣”,借老聃對孔子的談話來談?wù)摰?,指出名聲和仁義都是身外的器物與館舍,可以止宿而不可以久處,真正需要的則是“無為”。第六部分至“子貢蹴蹴然立不安”,寫老聃對仁義和三皇五帝之治的批判,指出仁義對人的本性和真情的擾亂毒害至深,以至使人昏憒糊涂,而三皇五帝之治天下,實則是“亂莫甚焉”,其毒害勝于蛇蝎之尾。余下為第七部分,寫孔子得道,進(jìn)一步批判先王之治,指出唯有順應(yīng)自然變化方才能夠教化他人。
【原文】
“天其運乎?地其處乎(1)?日月其爭于所乎?孰主張是(2)?孰維綱是(3)?孰居無事推而行是(4)?意者其有機(jī)緘而不得已邪?意者其運轉(zhuǎn)而不能自止邪?云者為雨乎?雨者為云乎?孰隆施是(5)?孰居無事淫樂而勸是(6)?風(fēng)起北方,一西一東,有上彷徨(7),孰噓吸是(8)?孰居無事而披拂是(9)?敢問何故?”巫咸祒曰(10):“來!吾語女。天有六極五常(11),帝王順之則治,逆之則兇。九洛之事(12),治成德備,監(jiān)照下土,天下戴之,此謂上皇。”
【譯文】
天在自然運行吧?地在無心靜處吧?日月交替出沒是在爭奪居所吧?誰在主宰張羅這些現(xiàn)象呢?誰在維系統(tǒng)帶這些現(xiàn)象呢?是誰閑瑕無事推動運行而形成這些現(xiàn)象呢?揣測它們有什么主宰的機(jī)關(guān)而出于不得已呢?還是揣測它們運轉(zhuǎn)而不能自己停下來呢?烏云是雨水蒸騰而成呢?還是雨水是烏云降落而成呢?是誰在行云布雨?是誰閑居無事貪求歡樂而促成了這種現(xiàn)象?風(fēng)起于北方,一會兒西一會兒東,在天空中來回游動,是誰吐氣或吸氣造成了云彩的飄動?還是誰閑居無事煽動而造成這樣的現(xiàn)象?我斗膽地請教是些什么緣故?”巫咸祒說:“來!我告訴你。大自然本身就存在六合和五行,帝王順應(yīng)它便能治理好國家,違背它就會招來災(zāi)禍。順應(yīng)九州聚居之人的各種事務(wù),致使天下治理而道德完備,光輝照臨人間,天下人擁戴,這就叫做'上皇’?!?div style="height:15px;">
【原文】
商大宰蕩問仁于莊子(1)。莊子曰:“虎狼,仁也。”曰:“何謂也?”莊子曰:“父子相親,何為不仁?”曰:“請問至仁(2)。”莊子曰:“至仁無親?!贝笤自唬骸笆幝勚?,無親則不愛,不愛則不孝。謂至仁不孝,可乎?”
莊子曰:“不然。夫至仁尚矣,孝固不足以言之。此非過孝之言也,不及孝之言也。夫南行者至于郢(3),北面而不見冥山(4),是何也?則去之遠(yuǎn)也。故曰:“以敬孝易,以愛孝難(5);以愛孝易,以忘親難(6);忘親易,使親忘我難;使親忘我易,兼忘天下難;兼忘天下易,使天下兼忘我難。夫德遺堯舜而不為也,利澤施于萬世,天下莫知也,豈直大息而言仁孝乎哉(7)?夫孝悌仁義(8),忠信貞廉,此皆自勉以役其德者也(9),不足多也(10)。故曰,至貴(11),國爵并焉(12);至富(13),國財并焉;至愿(14),名譽(yù)并焉。是以道不渝(15)。”
【譯文】
宋國的太宰蕩向莊子請教仁愛的問題。莊子說:“虎和狼也具有仁愛?!碧资幷f:“這是說什么呢?”莊子說:“虎狼也能父子相互親愛,為什么不能叫做仁呢?”太宰蕩又問:“請教最高境界的仁?!鼻f子說:“最高境界的仁就是沒有親?!碧资幷f:“我聽說,沒有親就不會有愛,沒有愛就不會有孝,說最高境界的仁就是不孝,可以嗎?”
莊子說:“不是這樣。最高境界的仁實在值得推崇,孝本來就不足以說明它。這并不是要責(zé)備行孝的言論,而是不涉及行孝的言論。向南方走的人到了楚國都誠郢,面朝北方也看不見冥山,這是為什么呢?距離冥山越發(fā)地遠(yuǎn)了。所以說,用恭敬的態(tài)度來行孝容易,以愛的本心來行孝困難;用愛的本心來行孝容易,用虛靜淡泊的態(tài)度對待雙親困難;虛靜淡泊地對待雙親容易,使雙親也能虛靜淡泊地對待自己困難;使雙親虛靜淡泊地對待自己容易,能一并虛靜淡泊地對待天下人困難;一并虛靜淡泊地對待天下之人容易,使天下之人能一并忘卻自我困難。盛德遺忘了堯舜因而堯舜方才能任物自得,利益和恩澤施給萬世,天下人卻沒有誰知道,難道偏偏需要深深慨嘆而大談仁孝嗎!孝、悌、仁、義、忠、信、貞、廉,這些都是用來勸勉自身而拘執(zhí)真性的,不值得推崇。所以說,最為珍貴的,一國的爵位都可以隨同忘卻自我而棄除;最為富有的,一國的資財都可以隨同知足的心態(tài)而棄置,最大的心愿,名聲和榮譽(yù)都可以隨同通適本性而泯滅。所以,大道是永恒不變的?!?div style="height:15px;">
莊子.天運談
1.“天其運乎”一段的提問者似乎與其回答者“巫咸袑”的回答似乎風(fēng)馬牛不相及。首先要問的是那個提問者是在反問還是提問?按照郭象和成玄英對其注疏來看,似乎這個提問者完全是在反問,也就是說,他的內(nèi)容都是肯定式的,換言之,他知道自己要問的問題的答案。那么“巫咸袑”的“來!吾語女?!彼坪跏莻€不知識趣的自以為是了。我更感奇怪的是,“巫咸袑”的回答無非是要“天人合一”,而對提問者的宇宙知識方面的問題,不置一語。只能說,要么我的水平不夠,要么本來兩個就是不相連的兩段,要么就是作者水平不夠,要么就是前問后有缺文。
值得順便一提的是,郭象的宇宙觀,他認(rèn)為,天地宇宙“自爾,故不可知也?!憋@然,這種原始的古代宇宙觀已經(jīng)被現(xiàn)今的科學(xué)在一定程度上突破了,因為我們的科學(xué)是建立在宇宙的情況是可知可探索的情況下進(jìn)行的。本段如果按郭成之見,無非在說自然而然的道理,并無特殊的精義。
2.第二段“商太宰蕩問仁于莊子”,其中陳鼓應(yīng)對“至仁無親”的解釋是:“謂至仁者一視同仁,無所偏愛?!标惖慕忉屗坪醮笥鞋F(xiàn)代民主之風(fēng)。但古代的郭象的解釋似乎并不如此,他說:“五親六族,鮮愚遠(yuǎn)近,不失[其]分于天下者,理自然也,又奚取于有親哉!”郭的解釋則明顯傾向于黃老,以發(fā)揮人之各自本性則可天下大治的道理,他認(rèn)為應(yīng)該“不失[其]分于天下者”,讓人們各守其“分”。我以為郭的解釋比陳的解釋要切古。
這段比較有分歧的是“此非過孝之言也,不及孝之言也。”郭象的解釋似乎是非“過之”,則“不及”。陳鼓應(yīng)該翻譯為“你所說的并沒有超過孝,而是沒有達(dá)到孝的境界。”張采民的翻譯是“這并不是責(zé)備孝的意思,而是說它與孝毫無關(guān)系?!蔽覀€人以為或可理解為,莊子認(rèn)為自己的“至仁無親”的言論不是超過或不及孝,[而其實自己說的這個“至仁無親”就是孝]。
這里引起我注意的還有“使親忘我”、“使天下兼忘我”,大概內(nèi)篇所以說老聃不是至人,就是他沒有做到二者,所以才會讓那些給老聃送終的人哭得傷心?!笆固煜录嫱摇贝蟾蓬愃朴凇独献印防锏奶煜麓笾味傩詹恢兄灾^我自然。所以下文才會說“利澤施于萬世,天下莫知也”。
這段也無非攻擊儒家的仁義觀,也沒有提出特殊的論據(jù),無非發(fā)一番感慨罷了。
值得注意的是陳鼓應(yīng)對這段的結(jié)語,他重申了大道廢有仁義的觀點,他說“一樣?xùn)|西,當(dāng)它最欠缺的時候,也是最急需最期求的時候;充分享有時,便舒適而不牽掛起意,如魚相忘于江水。'兼忘’的境界,即是人人暢然自遂,臻于適然無分的情景。”我們知道,莊子的自然而然觀的起點是每個人的本性得到充足的發(fā)展是不需要外力的干涉的,而充足的發(fā)展會使天下太平,這里含義的意思就是本性是善的。如果說仁義衰敗了,才會有提倡仁義。那我要問你,這隱含的意思是不是不提倡仁義,仁義就會自動表現(xiàn)出來呢?那這不就是說性本善并且自己會發(fā)揮出來呢?道家表面上看沒有特別強(qiáng)調(diào)性,其實它是一派更極端的性本善學(xué)派。這種性本善的邏輯表面上要反對儒家,而實際上卻剛好相契。而這種性本善的理論本身在今天看來是過時的產(chǎn)物。相信不需要后天的管制和調(diào)教能發(fā)展出“善”,顯然不切實際,雖然在生活簡樸的古代可能并非一個虛妄,然而即使是那個時代,也不能排除許多后天的調(diào)教。陳鼓應(yīng)的說法我不知道他是總結(jié)莊子的觀點,還是自己贊成莊子的觀點。我記得有人說西方人也沒見怎么重視孝道,難道他們就會干出多少不孝的事來么?雖然他在反對那些國故派,不過這話似乎倒很契合莊老的大道廢有仁義的觀點。但是西方在多大程度上沒重視孝?而他們是否有孝順父母的愛的教育呢?我想這是值得我們?nèi)タ疾斓?,不能簡單地贊成莊子的觀點。后天的調(diào)教是要開展的,不能一味取消,也不是說這種教育非得是儒家的仁義。我所以反對莊子,不是反對他對仁義的具體指責(zé),而是反對他具有反對后天教育的傾向,這種觀點根基于他對本性的認(rèn)識。
從否定之否定的觀點來看,只有當(dāng)問題出現(xiàn)后,人具有了具體的問題意識,才能正視問題和解決問題。我們與其說當(dāng)時社會的混亂是因為具有了清醒的仁義意識,不如說具有了仁義意識,才有解決社會混亂的可能??档陆忉屢恋閳@的故事認(rèn)為,只有亞當(dāng)夏娃背叛了上帝,產(chǎn)生惡的時候,他們才有了自我自由的意識,也只有有了自我的自由意識,才有走向善的可能。換個角度看,這個惡倒是多少有了善的意味。這種惡是一種啟蒙,而不是完全的罪大惡極。
從莊子要求回到上古無為的時代來看,他本身也已經(jīng)不是簡單的回復(fù)了,而同樣是一種否定之否定。
3.“北門成問于黃帝”一段,無非以樂指道,言其不入于世俗之耳。無實質(zhì)為道提供論據(jù)之語,價值不大。其實你會發(fā)現(xiàn),整篇《天運》其實價值都不大,無非是說“要行道要行道”,儒墨“錯錯錯,錯錯錯”而已。
4.“孔子西游于衛(wèi)”一段,把孔子所以游說諸侯而結(jié)果卻“窮”的原因說成是孔子宣傳的學(xué)說已經(jīng)不合時候宜,所以才會處處碰壁。然而我們仔細(xì)看他舉的幾個例子的歷史上的來龍去脈,我們就會發(fā)現(xiàn),孔子的遭遇似乎完全與其觀點不相關(guān)。這種莫名其妙的關(guān)聯(lián)除了惡意詆毀外別無其他,這段與其他段一樣,其義不深,論據(jù)幾無。
先來看他舉的例子。首先是“伐樹于宋”,這個說的是“孔子曾游于宋,與門人講說于大樹之下。司馬桓魋欲殺夫子,夫子去后,桓魋惡其坐處,因伐樹焉”(成《疏》)。但是陳鼓應(yīng)說:“據(jù)說桓魋是個很奢侈的人,他要替自己造一個石橔,造了三年都沒有造好,可是木匠都兵道了。這事曾被孔子嚴(yán)厲批評。所以結(jié)怨于桓魋?!比绻@是因為孔子好管閑事所導(dǎo)致的,而好管閑事倒也算是莊子反對的,那么下則故事則似乎全無關(guān)系。
“削跡于衛(wèi)”說的是魯國的陽虎曾經(jīng)欺負(fù)過衛(wèi)人,而孔子和陽虎長的有點像,孔子一來衛(wèi),衛(wèi)人以為陽虎來了,所以就把他給圍困住了。你說說,孔子被圍本身就是躺著中槍,被《天運》該篇作者再一說,更是中槍中的中槍。至于“圍于陳蔡之間”等我就不多說的,也完全找不到孔子“活該倒霉”的跡象。
但是我們?nèi)绻麖牧硪环矫婵?,如果把游說諸侯這一“出門”的路程本身看作孔子受困的原因,而孔子所以出游的原因是因為他想推行自己的觀點,那么莊子指責(zé)他的學(xué)說不合時宜倒也有些道理。所以,到最后,孔莊之間不是誰窮誰就錯的問題,而是到底誰的觀點合時宜,能救世,或者說是適合人人為之的觀點的問題。由此看來,觀點之間的對錯,舉出論據(jù)就可,把別人受困的經(jīng)歷歷數(shù)一遍,這篇的作者實在不厚道,甚至可以說是缺德。如果我們把孔子的不幸遭遇說成是他學(xué)說的負(fù)面結(jié)果,那我們是不是可以把莊子的貧窮也說成是他自己學(xué)說的負(fù)面結(jié)果呢?起碼書里記載過他沒糧,結(jié)果借糧被委婉拒絕的故事。以子之矛刺子之盾,是為矛盾,我想這兩個應(yīng)該是兩個“莊子”,而非一人之手。
這篇的“莊子”提倡“應(yīng)時而變”的觀點,然而據(jù)《莊子》其他篇來看,《莊子》本身就是個歷史倒退分子,要求回到上古無為的時代。顯然莊子這里是在打自己的嘴巴,雖然可能這兩段的作者并不是一個,所以才會必須掐架??梢哉f,提倡復(fù)古的莊子是個極端的“絕圣”分子,而這里的莊子這是個提倡“異圣”分子。
總而言之,這篇作者無非說儒學(xué)不合時宜,并無半點儒學(xué)謬于何處之論,意義不大。
5.“孔子行年五十有一而不聞道”一段,最有分歧的一句是“中無主而不止,外無正而不行?!边@段的解釋各家都不同。陳鼓應(yīng)認(rèn)為“道之不可傳,貴乎自得,要在受道之心,自見自悟,自覺自任?!边@顯然有點不太對勁,因為這里的老子顯然在提點孔子,幫助他悟。郭象的解釋是:“心中無受道之質(zhì),則雖聞道而過去也?!睆埐擅竦姆g是:“內(nèi)心沒有與大道相對應(yīng)的自知,就從內(nèi)心發(fā)出的道不能得到外界認(rèn)同,就不能被大家認(rèn)同?!睆堈f似乎偏離更遠(yuǎn)。我們且作存疑。從該段強(qiáng)調(diào)不顯名來看,陳、郭、張三說都不太妥當(dāng)。
另外一句也比較難解的是“由中出者,不受于外,圣人不出;由外入者,無主于中,圣人不隱?!边@里就不贅述諸家的翻譯,我直接談自己的想法,從不顯名的主題來看,我以為這里的“圣人不出”或可以理解為功成而不名有,是以圣人之名不出?!笆ト瞬浑[”則是說功成而自伐者,徒有圣人之名。故后文曰:“名,公器也,不可多取?!?div style="height:15px;">郭象對“仁義,先王之遽廬也,止可以一宿而不可以久處。覯而多責(zé)”的解釋是:“夫仁義者,人之性也。人性有變,古今不同?!睆暮笪目矗悦鳛楣鳌安豢啥嗳 钡脑蚴恰安僦畡t栗,舍之則悲,而一無私鑒,以窺其所不休者,是天之戮民也?!笨梢姴⒎且欢ㄈ绻笏裕f子是在說時代變,性變,所以仁義不可行,而似乎是出于淡薄名利的方面說,富、顯、權(quán)不可久處。
孔子提倡“正名”,而《莊子》這里的老子戒之以“名,公器也,不可多取?!被蚶献右詾榭鬃又厝粚?dǎo)致“操之則栗,舍之則悲,而一無私鑒,以窺其所不休者,是天之戮民也。”《史記》記載老子亦戒孔子以名,蓋有所據(jù)。
總結(jié)來說,此段文不似忘我之莊子語,語不猖狂,又不極端,又不似《老子》(雖義可相通),或為黃老學(xué)派之作。然就其論據(jù)而言,無非“以富為是者”到“唯循大變無所湮者為能用之”可以算是論據(jù),所以價值稍有,但并不精義。
6. “孔子見老聃而語仁義”一段與“孔子見老聃,三日不談”一段,陳鼓應(yīng)將其并為作連體,我以為二者沒有直接的聯(lián)系,可以作為獨立一段處理。先說“孔子見老聃而語仁義”一段,這段反仁義的依據(jù)并不明確,多為文學(xué)。
7. “孔子見老聃,三日不談”一段最后說“子貢蹴蹴然立不安”,顯然為編排之語,非真實的孔老之會也無疑。整段是說三皇到五帝,如何“道德”衰敗,是否為信史,亦未可知,但是顯然,三皇五帝再怎么慢慢變壞,也不至于如他所說:“三皇之知,上悖日月之明,下睽山川之精,中墮四時之施。其知瓚于歷萬之尾,鮮規(guī)之獸,莫得安其性命之情者”。從現(xiàn)代的眼光看,顯然不是信史。而且這里的老子咄咄逼人,全無道家恬淡風(fēng)范,從人格特點上看,也不值得現(xiàn)代人借鑒。然而更多學(xué)《莊子》的人,在不清楚它的論據(jù)前提下,倒是把這種編排他人,咄咄逼人,唯我獨悟的特點學(xué)得徹頭徹尾!
最后這段以嚴(yán)復(fù)對本段的結(jié)語為結(jié)尾:此皆道家想當(dāng)然語,其說已破久矣。讀者不可為荒唐所籠罩。
8.最后一段更是稀奇古怪,說有些生物不合而生子,從現(xiàn)代生物學(xué)的觀點來看,也無價值矣。《天運》整篇無深旨,無非徒口罵儒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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