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北魏末年的河陰之變后,各路軍閥紛紛擁立元氏宗室為傀儡皇帝,連南梁都派陳慶之湊了一回熱鬧。最后軍閥高歡擁立的孝武帝元修勝出,并將其他曾被擁立為帝的宗室元曄、元恭、元朗賜死。但元修又不甘于做高歡的傀儡,尋機逃到關中投奔軍閥也是自己的準妹夫宇文泰。高歡很無奈,只能另外擁立一個小學生元善見繼任傀儡皇帝。北魏就這樣分為分別由高歡和宇文泰掌權的東魏和西魏。
元修很快也因為與堂姐元明月的不倫之戀與宇文泰鬧翻。其實和元修有不倫之戀的堂姐妹一共三個,只是元修跑路的時候只帶了元明月一個,而被拋下的兩個公主中,元蒺藜自縊,至于另一位安德公主,還有更大的悲劇等著她,本文不表。
宇文泰對元修的感情生活實在看不下去,于是和元氏諸王合謀誘殺了元明月,這樣也就徹底撕破了臉。一不做二不休,元修也去另一個世界和小姐姐做鬼夫妻了。
宇文泰秘不發(fā)喪,和大家商量立誰為新君。
其實元修是有兒子的,但可考的只有一個第四子元光基,而且絕對不可能繼位,因為這孩子被他爹丟在東魏了!
元修是庶出,血緣最近的可用繼承人是他嫡兄老廣平王元悌的兒子廣平王元贊,元贊也得到眾多大臣的提名。然而侍中濮陽王元順等卻哭著請求宇文泰立年長君主,以免和高歡一樣落下立幼主專權的話柄。于是元明月的哥哥太宰南陽王元寶炬就被選為新皇帝。學界有時以元寶炬登基為西魏的開始。
元修的父親老廣平王元懷是宣武帝的胞弟,而元寶炬的父親是宣武帝最大的弟弟京兆王元愉。
當初,元愉任徐州刺史,在夜間聽見一個女子唱歌,就尋到這名女子納為姬妾。此女叫楊奧妃,大他七歲,出身卑微,元愉便特別托右中郎將李恃顯收她做義女,冒姓李氏。后來元愉回京,宣武帝安排元愉娶于皇后的妹妹為妻,親上加親,但元愉不愛于氏。501年楊奧妃生下長子元寶月后,于皇后就為妹妹出氣,將其抓進宮中痛打并強迫在宮中當尼姑,還將元寶月奪走交給于氏,誰讓于氏是嫡母呢?過了一年多,國丈于勁見于皇后長久沒生育,就勸她放出了楊奧妃,結果楊奧妃和元愉小別勝新婚,502年又生下元寶暉。元寶炬生于507年,是老三。
因為政治上長期遭到宣武帝的打壓猜忌,愛妾又飽受皇后折磨,元愉終于暴走,508年,自立為皇帝,立楊奧妃做皇后。不久就被元恪派兵鎮(zhèn)壓。元愉帶著懷孕的楊奧妃以及他們的四個兒子出逃途中被活捉,押赴京師。元愉“每止宿亭傳,必攜李手,盡其私情,雖鎖縶之中,飲食自若,略無愧懼之色?!毙兄烈巴?,自縊而死,被就地草草埋葬,時年才二十一歲。楊奧妃被押解進京,生下遺腹女——是的,就是元明月——后,也被處決。孩子們年幼免死,遭到囚禁。宣武帝死后,恢復自由和宗籍,得以改葬父母。元寶月作為老大也襲爵,后來改封臨洮王,死時因兒子年幼,由元寶暉襲封;元寶暉死后,兒子被胡太后立為帝,就是在河陰之變中遇害的幼帝元釗。
西魏還有個臨洮王元柬,可能就是元寶月的兒子,由于年齡不達標,這次落選也不稀奇。
雖然元釗是元愉后人中的第一個皇帝,但畢竟是以入繼的身份而且很快被害,而元寶炬是堂堂正正以元愉兒子的身份繼位,終于可以追尊元愉為文景皇帝、母親楊奧妃為皇后。
元寶炬封王時已有王妃,這時候也就立為皇后。
小編之前說過,歷史上那個娶了北魏太武帝女上谷公主的人叫乙瑰,本名乙弗莫瑰(乙弗氏漢化即乙姓),而其子乾歸又娶了太武帝太子追尊景穆帝拓跋晃的女兒安樂公主,乾歸的孫子乙瑗又娶了孝文帝的女兒淮陽公主。
元寶炬的王妃,正是乙瑗和淮陽公主的女兒,乙瑰的玄孫女。元寶炬與元修都是孝文帝的孫子,元寶炬與乙弗氏也就是表兄妹的關系。
《北史·卷十三·列傳第一》:
文帝文皇后乙弗氏,河南洛陽人也。其先世為吐谷渾渠帥,居青海,號青海王。涼州平,后之高祖莫瑰擁部落入附,拜定州刺史,封西平公。自莫瑰后,三世尚公主,女乃多為王妃,甚見貴重。父瑗,儀同三司、兗州刺史。母淮陽長公主,孝文之第四女也。后美容儀,少言笑,年數(shù)歲,父母異之,指示諸親曰:“生女何妨也。若此者,實勝男?!蹦晔?,文帝納為妃。及帝即位,以大統(tǒng)元年冊為皇后。后性好節(jié)儉,蔬食故衣,珠玉羅綺絕于服玩。又仁恕不為嫉妒之心,帝益重之。生男女十二人,多早夭,唯太子及武都王戊存焉。
大致翻譯一下就是,乙弗氏儀容美麗,很少說笑,很小就為父母乙瑗和淮陽公主所稱奇,他們指著她對親屬們說:“生女兒有何妨,像這樣的女孩,實際勝過男孩?!币腋ナ仙韵埠霉?jié)儉,即使成為皇后也只吃蔬菜、穿舊衣,不用珠玉羅綺,仁恕不嫉妒,元寶炬更加敬重她。
兩人這子女產(chǎn)量在古代也是少見的,也可作為夫妻情深的有力佐證,但不知道是不是和近親結婚有關,只活下來兩個,就是太子元欽和武都王元戊。
帝王家有這樣的愛情實在難得,但帝王家既為帝王家,有時候便不得不為政治讓路。
宇文泰為了結好柔然,代表元寶炬向柔然可汗阿那瑰求親。但阿那瑰要求自己的女兒要么不嫁,如果嫁了,必須做大房。
元寶炬只得讓乙弗皇后出家。
這還不算完,新皇后嫉妒,不滿乙弗皇后仍在京城,元寶炬也想不到更好的辦法,只能任命次子元戊為秦州刺史,乙弗氏作為秦州刺史的母親便可以一同前往。元寶炬還密令愛妻蓄發(fā),以便他日迎歸。
不巧,這時柔然入侵,眾臣覺得這是新皇后的娘家在為新皇后出頭,對元寶炬施壓。元寶炬說:
豈有百萬之眾為一女子舉也?雖然,致此物論,朕亦何顏以見將帥邪!
迫于形勢,元寶炬不得不派中常侍曹寵帶上自己的手詔去秦州送愛妻最后一程。
乙弗皇后大概早有準備,說:
愿至尊享千萬歲,天下康寧,死無恨也。
召來元戊告別,又留下話語給太子元欽,一直哭,侍御們也都哭得失聲,不敢仰視。乙弗皇后又召來僧人提供飯食,令侍婢數(shù)十人出家,等她們都落發(fā)了,再回房用被子悶死自己,時年三十一歲,以皇后禮葬于附近的麥積崖。
同年,西魏新皇后臨產(chǎn),住在瑤華殿,聽到狗吠聲,心里很厭惡,又看到盛裝婦人前來,想問左右醫(yī)生、侍者這是誰,都說沒看到這人。人們就懷疑是乙弗皇后的鬼魂來了。新皇后生完孩子也死了,時年才十六歲,謚悼皇后。
兩個當過西魏皇后的女人在公元540年一并駕崩。
后來東魏權臣高歡也不得不將為自己生下包括繼承人在內的六子二女的大房婁昭君貶為妾,親自娶柔然公主,甚至即使身體抱恙也要坐車去看她,可見東西魏對柔然的忌憚到了何等地步。柔然對東魏的時局把握得更準一些,直奔權臣而去,要是堅持把公主嫁給元善見做大房,不知道高歡會不會含淚讓女兒騰位子。
但也許柔然公主并沒有為元寶炬生下可以繼位的兒子,元寶炬的太子仍然是乙弗皇后所生的元欽,而宇文泰也有理由保全元欽的地位,下文細說。
551年,元寶炬駕崩,謚號西魏文帝,臨終手書囑咐,要與乙弗皇后合葬。作為兒子,元欽當然要圓父母的這個心愿,遷葬乙弗皇后回都城長安,且追尊乙弗皇后為文皇后。
小編在此不想苛責元寶炬,便是再心智成熟沉著冷靜的成年人,也很難在自己死和至親死、至親甲死和至親乙死之間做出無可挑剔的抉擇吧。如果能像在《楚喬傳》里那樣成為實權皇帝,元寶炬做夢都會笑醒的。
雖然元寶炬夫妻恩愛,但在元欽、元戊以外,元寶炬仍有好幾個其他子女,可見他并不是沒有納妃;更膈應的是,插足的悼皇后也和元寶炬夫婦葬在一起。
當然,拿現(xiàn)在的愛情觀去要求古人,實在是有些強人所難,便是口口聲聲悔恨和表姐離婚的王獻之,不也和逼婚的公主生了一個女兒嗎?
不過元欽不用怕,因為他,除了大老婆新皇后以外,真的沒有小老婆。而且,他不用擔心誰禍害他的妻子或逼他離婚,因為她的娘家在整個西魏都是最硬的。
她是西魏頭號實權人物宇文泰的親大女兒!
《北史·卷十三·列傳第一》:
廢帝皇后宇文氏,周文帝女也。后初產(chǎn)之日,有云氣滿室,芬氳久之。幼有風神,好陳列女圖,置之左右。周文曰:“每見此女,良慰人意?!睆U帝之為太子,納為妃。及即位,立為皇后。志操明秀,帝深重之,專寵后宮,不置嬪御。
高歡曾把兩個女兒分別嫁給元修和元善見為皇后,宇文泰這邊也如法炮制,早就備下了大女兒做太子妃。而且如本傳所說,宇文皇后一出生就有“云氣滿室”和久久不散的芳香,又有神韻,修女德,宇文泰都覺得看到她就很開心。
由于宇文泰恢復周朝制度,552年,元欽連年號都用不上了。553年,宇文泰辭掉了丞相,但仍為都督中外諸軍事,顯然仍然保有實權,元欽并沒有和他叫板的資本。
也是因為一個元姓人,元欽重蹈了元修的覆轍,當然以元欽的感情專一,這事絕對和女人無關。這個倒霉的人是尚書元烈,因謀殺宇文泰失敗而被殺。
元欽坐不住了,也顧不上宇文泰是自己的老丈人了,不但口出怨言,而且不顧淮安王元育、廣平王元贊(就是當初因年輕落選的那個孩子)的哭泣勸阻,竟然和他人合謀想鏟除宇文泰。而且他很有想法。宇文泰當時兒子們還年輕,兩個年長的侄子宇文導、宇文護都出鎮(zhèn)地方,以三個女婿大都督清河公李基、義城公李暉、常山公于翼為武衛(wèi)將軍,分掌禁兵。元欽就目光精準地找了這三個人同謀。
如此圖謀的結局可想而知,元欽還是太年輕了。
554年二月,元欽被廢,雍州安置。他的胞弟元戊也不知道還在世否,宇文泰選擇的新皇帝是他生母不詳?shù)氖茉?/span>
四月,宇文泰揮淚鴆女婿。
值得玩味的是宇文皇后的下場。
帝既廢崩,后亦以忠于魏室罹禍。
只知道她是因為忠于夫家而被害,也沒說是自殺還是他殺,甚至如果摳字眼,都說不清她是不是當即就隨夫而去的。
貶義詞“人盡可夫”的本意是,丈夫可以找,父親只有一個。然而,王莽的女兒、曹操的女兒都選擇了忠于傀儡夫家而非權臣父家,決絕一點的甚至選擇自殺,溫和一點的也會盡量保全自己的丈夫。隔壁元善見的高皇后也是如此,而像元修的高皇后這樣的例外,遍覽史冊,實在不多。
她和元欽有過孩子嗎,我認為是有的。
《北史·西魏文帝紀》:
(大統(tǒng))十四年(548年)春正月,……皇孫生,大赦。
雖然沒有明言這次出生的是元寶炬的哪個兒子所生的孫子,但元欽是長子,其子為長孫的可能性最大,而且他是太子,其子出生的政治意義也更夠得上大赦,而且因為元欽只有宇文氏一個女人,這個孩子只能是權臣宇文泰的親外孫,那么就更有大赦天下的道理了。元欽是525年生人,二十四歲生子已經(jīng)略遲了。
但是,再無其他任何有關元欽子女的記載,我們也無從得知元欽遇害時,這個孩子還在不在。如果在,也許宇文皇后還有活下去的理由。以宇文泰對她的喜愛,實在也沒必要非置于死地不可。
除非她選擇自殺。
或者另一種比較陰暗的可能性:
使者毒死元欽的時候,宇文皇后十分不配合,于是一并遇害,只要使者回報的時候說成是自殺的,也就不了了之了。
元欽才是中國歷史上第一位一夫一妻無妾的皇帝,雖然如果論感情純度,元欽多一層被迫的成分,但如果大家光吹明孝宗,我是為他不平的。
元愉、元寶炬、元欽,祖孫三代的愛情,都以悲劇告終。當然本文的標題不包括元愉,因為他生前不是皇帝。
作為傀儡,元廓的結局也好不到哪里去。其妻若干皇后——不是說他有若干個皇后,而是皇后姓若干,是司空若干惠的女兒。
《北史·卷十三·列傳第一》:
恭帝皇后若干氏,司空長樂正公惠之女也。有容色,恭帝納之為妃。及即位,立為皇后。
元廓登基時十八歲,當時若干惠已經(jīng)去世。作為新一代的傀儡皇帝,元廓緊跟宇文泰的政策,恢復鮮卑姓,改名拓跋廓。宇文泰死時,因為宇文導已死,實權落到宇文護手中。宇文護擔心人心不穩(wěn),就趁宇文泰余威仍在,迫使拓跋廓讓位給宇文泰的嫡子宇文覺,然后,拓跋廓就以宋公的新身份去宇文護府上退休等死,沒等多久就死了,作為新朝權臣兼房東,宇文護成為了最大的嫌疑人。
而若干皇后的結局則是:
后出家為尼,在佛寺薨,竟無謚。
那邊元修和元善見的兩位高皇后雖然對待丈夫的態(tài)度迥異,但都活了下來,做了新朝代北齊的長公主,分別改嫁了前宗室元韶(孝莊帝的兄子)和重臣楊愔,然而,她們的后夫也都沒能得到一個好結局,都因為政治原因死得很慘。
幸福的帝王家都是相似的,享受富貴的時候,沒人會怨恨自己生在帝王家。
不幸的帝王家則各有各的不幸,不但無情是錯的,連有情,都是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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