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年代,那些“闖鄉(xiāng)下”的
童年時的鄉(xiāng)村是很寂靜、很寂寞的,但偶爾,村子里就會來磨剪子、戧菜刀還有賣餛飩的、賣冰棍的那些走街串巷的生意人,村子的上空會回蕩他們各具特色的吆喝聲。
這些“闖鄉(xiāng)下”的也不經(jīng)常來村子里轉(zhuǎn)悠,但一旦他們來村里時,總能給村子帶來熱鬧,就像在平靜的河面上扔進了一塊石頭,瞬間打破了村里的寧靜,也給我們這些孩子們帶來了歡樂。
記憶最深的是一位到村子里兜售黃酒和醬油的老頭。那時的農(nóng)村,家家戶戶的餐桌上幾乎都是蔬菜,對黃酒和醬油的需求不多,所以那老頭也就是隔很長的時間才來一趟。但只要他一來,整個村子瞬間就會歡騰起來。
你看,他挑著沉甸甸的擔(dān)子,晃晃悠悠地來了。
俗話說,三分生意七分叫。這叫賣聲講究的是氣力足,嗓子亮,口齒伶俐,咬字清楚。但這老頭的叫賣聲很特別。也許是因為年齡已經(jīng)大了,他叫賣時先是顫音,挑高了嗓子,尖聲尖氣地憋出來一句:阿要買……然后放低至少八度,用顫巍巍的男低音唱出“醬油……黃酒……”,叫了幾遍之后他才慢悠悠地站住了,卸下那大大的擔(dān)子。
打醬油
他的擔(dān)子也很特別,前面是一個大甕,裝的是黃酒,后面另一個大甕里,裝的是醬油。在兩個大甕上,還各有一個木制的盒子,盒上用活動的玻璃板封住,里面是孩子們最喜歡的各色糖果、霉片和橄欖,還有婦女們家常必備的線頭線腦之類的。
老頭繼續(xù)顫巍巍地叫賣著,才幾分鐘,孩子們已經(jīng)簇?fù)淼搅怂膿?dān)子前,各家各戶的老太和媳婦也拿著酒瓶、醬油瓶開門出來了。
老頭很干癟,瞇縫著眼,好像從不正眼瞧人,我猜是他視力太差的緣故。他正在給一個老太打醬油。只見他從擔(dān)子上取下一個長勺,將長勺伸進大甕,然后將一個漏斗插在瓶沿上,一邊輕輕晃著腦袋,一邊很平穩(wěn)地將醬油倒入瓶口,從不溢出一點。打完之后,收錢,也從不看看人家給的錢數(shù)目多少,然后就接著下一個生意。
- 打醬油-
小孩子們眼巴巴地盯著他盒子里的零食。有幾個小錢的,買一塊糖果解解饞,沒錢的眼紅著,嘴里嘟囔著。等老頭做完幾支生意,挑著擔(dān)子往前走時,我們就跟在他屁股后面,大聲地模仿著他的叫聲:“阿要買……醬油……黃酒……”,他也不生氣,自顧自繼續(xù)朝前走。就這樣,我們一直送他到村口,然后才一哄而散。
這個老頭好幾年一直定時到村里來攬生意,但不知什么時候起他就不再露面了。也許是年紀(jì)大了,在家養(yǎng)老了吧?村里雖然早就不時興用小瓶打醬油和黃酒,但消失了叫賣聲的村子總覺得缺了點什么。
還有一個補鍋匠,也挺有意思的。
補鍋匠的吆喝是直奔主題的。也許是補鍋的原因,他的吆喝聲有一種金屬的聲響:“阿要……補鍋子!”就一句,簡單明了。幾聲吆喝之后,各家的婆婆媳婦,攜著破鍋爛盆,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爻鰜砹?,于是某家的磚場上就鍋碗瓢盆一頓響了。
- 補鍋 -
“滿面塵灰煙火色,兩鬢蒼蒼十指黑”這是補鍋匠給我的第一印象。也許是長期的煙熏火燎,他的眼睛里總是紅紅的,胸前系著一條航臟不堪的皮兜。
你看, 他開始干活了。爐子點起來了,家伙什擺開來了。
不知是哪家的燒飯大鍋子,也許很久沒刷了,鍋背上集著厚厚的鍋灰。不過這個補鍋匠沒有埋怨,拿起一把鈍鏟刀,唰唰地開始刮鍋灰。不一會,地上就是一層。
只見他瞇著眼,仔細地尋找著鍋上的破洞,找到了,就用砂紙使勁地在破洞周圍打磨,直到破洞周圍被擦得發(fā)亮才停手。這個我懂,不打磨就開始補鍋,這鍋補了沒幾天還是要漏的。
他的爐子還帶著一個破舊的小風(fēng)箱,這是熔鐵不可或缺的工具。
他開始拉風(fēng)箱了,“呼——嗒,呼——嗒”,爐子里的火苗一躥一躥。漸漸地,拉風(fēng)箱的聲音變成了“呼嗒,呼嗒,呼嗒,呼嗒”似春日的雷聲,急躁,迅疾,這時,火苗變成了筆直上躥的一條藍線,補鍋匠寬闊黝黑的額頭上滿是汗珠。突然,他停下了,將火夾夾住一塊小鐵片伸進火焰里,然后繼續(xù)猛烈地拉動風(fēng)箱。只幾分鐘,火夾變得通紅通紅了,忽的他將火夾上的鐵片往破洞上使勁一壓,然后扯過砂紙,在鍋內(nèi)破洞處刷刷刷地瘋狂摩擦。一會兒,等鐵片冷卻下來,一口鍋就補好了。
- 補鍋 -
不過,這不算完,補鍋匠匆匆地往河灘上跑去了,舀來一杯水,往鍋里一澆,然后慢慢搖動著鍋,直至確認(rèn)破洞已經(jīng)不再漏水,他才滿意地點點頭。
我們被這補鍋匠的一頓猛操作給驚呆了,圍在補鍋匠的周圍久久不愿離去,恨不得也像補鍋匠一樣來玩一次。不過補鍋匠總是呵呵地笑著說:“小孩子怎么能玩?沒出息?!逼鋵?,我們都看見了,補鍋匠滿是老繭的手指上通紅通紅的,要是我們?nèi)パa,早就幾個大泡了。
不過也有頑皮的小伙伴。我就親眼看到有一個小伙伴趁補鍋匠到河灘上去舀水時,朝著爐子撒了一泡尿。等補鍋匠舀了河水上來,也沒怎么生氣,只是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說:“你們這幫小家伙,真是太調(diào)皮了。待會又要重新生爐子了。”也許是小伙伴們心里內(nèi)疚,大家伙都沉默了。
- 麥芽糖 -
記憶中最受我們歡迎的要算賣麥芽糖的中年男子了。
挑著一對竹筐,竹筐上是一個木頭盒子,盒子里就是我們心心念念的麥芽糖。
他一到村口,就仰天大呼,“換糖啰,換糖啰,塑料紙,塑料鞋都可以啰!”那吆喝聲清越、嘹亮,就如那熟悉的麥芽糖的滋味,甜甜的,糯糯的。
很快,小伙伴們捧著已經(jīng)積攢了多日的塑料紙、破塑料鞋還有從牙膏筒上剪下來的筒底、曬干的雞黃皮,興沖沖集合到竹筐周圍了。
只見他用錘子和鏟刀在一大塊圓餅糖上面敲散一塊,并細心地把它敲成小塊,然后撒上白色的的粉沫。我知道,那是米粉,可以吃的,是防止糖片結(jié)成團。他遞到小伙伴手里,但我們在旁邊都大喊著:“換糖老老頭,三饒饒?!彼α诵?,在糖上再敲下一小塊。我們依然不依不饒,再次叫到:“三饒饒,三饒饒?!彼呛呛切α?,只能再次敲下一小塊。
- 麥芽糖-
淡黃色的麥芽糖散發(fā)著淡淡的甜味,掰下一點,很脆。放進嘴里,開始并不是怎么甜,我總是貪婪地吮吸著甜味。漸漸,麥芽糖就變得又粘又稠了,顏色也深了許多,這時候是最甜的,麥芽糖完全可以扯成一絲一絲的的糖絲。
成年之后,我也曾買過麥芽糖解饞,但似乎不如印象中的那般甜了。
這樣“闖鄉(xiāng)下”的還有很多。賣冰棍的,推著自行車,放冰棍的木箱上還蓋著一條小棉被。還有賣豬頭肉的,賣糖葫蘆的。
現(xiàn)在回想起這些“闖鄉(xiāng)下”的,想起他們奔波中的日曬雨淋,心里有些感傷,有些同情。如今,我們早就搬到了商品房里了,森嚴(yán)的門衛(wèi)是不可能放進任何一個陌生人的。我再也沒見到過這些“闖鄉(xiāng)下”的,也再沒聽到過他們的吆喝聲。
他們都到哪里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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