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你知道嗎?我曾經(jīng)無數(shù)次想過家人會離開我,我知道早晚會有這一天。但是,有個人在身邊,和失去是不一樣的。沒有了,就是沒有了。
這是小柒在她文章里寫下的話。那天,她帶貝貝去醫(yī)院檢查,晚上又一次夢到媽媽,在夢里,母親對小柒說,貝貝現(xiàn)在是你唯一的親人,你不能給它安樂,如果某天你回家發(fā)現(xiàn)它不在了,你要蹲下來抱著它說一聲謝謝。
在那場夢的最后,小柒對母親說,媽媽,你好嗎?母親回過頭對她莞爾一笑,我很好,你要好好的。
01
那一天,十八歲的小柒手里緊緊攥著病危通知書,站在走廊的盡頭默默流淚,那是她第一次真正意識到,她要沒有爸爸了。
小柒出生在北京,母親是雙腿重殘的殘疾人,而她的父親,比母親年長近二十歲。當年這樣的婚姻結合注定要遭到全家的反對,更何況父親是山東來京工作的單身,早年喪偶,還有兩個兒子,但母親不管不顧毅然嫁給了父親。
母親是醫(yī)院的黨支部書記,雖然從小殘疾腿腳不便,但在同事和朋友間頗有威望,愛好寫字和唱歌,人緣極好。父親為人老實,不愛說話,但卻悉心照顧母親,又老來得子,視為掌上明珠。父親逢人便夸,這是我閨女,這是我最好的姑娘。
在小柒的記憶里,她最幸福的時候,是父親騎著三輪車,帶著母親和自己去姥姥家。小柒家住在六里橋,姥姥家在西土城,騎三輪車要近三個小時,一家人很早就出發(fā),累了就歇會兒,渴了買路邊的北冰洋,一家人雖然不富有,但卻快樂知足。
但是這樣幸福的時光卻沒能維持多久,小柒十歲那年,父親突然得了腦血栓,母親身體也自顧不暇,于是小柒每天下課匆忙回家,放下書包再去很遠的菜市場買菜。弱小的她,要用盡全力扛一袋面上樓,要騎著三輪車拉著父親去醫(yī)院看病輸液,還要給母親抓藥,按摩已經(jīng)肌肉萎縮的雙腿。
那時唯一讓她感覺無力的,是在別人家或許非常簡單的事情,在自己家里卻十分困難。換一個電燈泡需要踩上搖搖欲墜的桌子,疏通下水道花整整一晚上的時間,陽臺的玻璃碎了拿硬紙殼擋上,如果小柒周末在姥姥家住,家里的垃圾都沒有辦法倒下樓。
小柒記得在她初三體育會考那天,中午回到家母親紅著眼睛告訴她說,父親不聽話,偏要坐在床邊,結果從床上摔下來,胯骨摔壞了,叫了救護車送去了醫(yī)院。小柒有些不知所措,懊惱、著急、生氣一股腦兒侵占了她的腦海。她有些憤憤地說,爸爸現(xiàn)在這么不懂事,你每天都拉不住他,不如就讓他癱瘓了,日子也好過一些。
話音剛落,母親推著輪椅來到小柒面前,抬手扇了她一個耳光。你怎么能這樣說你的爸爸?他是你的爸爸,他就算再不好也是你的爸爸!那是母親第一次打小柒,小柒哭著道歉,母親緊緊摟著小柒一言不發(fā),在她出門看望父親前母親對她說,閨女,別怨恨我們,媽媽也不想這樣。
02
后來父親癱瘓在床,半個身子逐漸失去了意識,為了防止褥瘡,小柒每天上學前給父親翻身,半夜也要起來照料。母親則更加辛苦,白天給他擦洗身子,喂飯,一小時換一次尿不濕,然后多半時間躺在父親的旁邊,維持著一個姿勢對父親說話、唱歌。有時小柒放學回家,母親因為血液不通無法動彈。
漸漸地父親病情加重,喂進嘴巴的食物不會咀嚼,于是做了鼻飼,又做了尿管。終日照料的辛苦已經(jīng)習慣,那種心理上的沉重卻壓得小柒喘不過氣來。同齡人都在討論熱門的話題、喜歡的偶像、暗戀的男生,而她要給父親做流食、擦洗下體、給褥瘡上藥,家里終日彌漫著褥瘡腐爛的味道。
高二的時候,小柒剛剛過完十八歲的生日,清早起床照例給父親翻身,發(fā)現(xiàn)父親的身子異常輕,母親見狀大呼不好,連忙叫了救護車。母親六神無主,哭著說父親這一次怕是回不來了。小柒手忙腳亂給父親收拾東西,不停安慰母親,自己卻也抑制不住地渾身發(fā)抖。
父親住院后開始輸血輸?shù)鞍?,可不到一周的時間,輸入父親的液體開始順著他的皮膚毛孔滲出,床單每天都是濕的。小柒手里緊緊攥著醫(yī)院開具的病危通知書,站在過道的盡頭狠狠地大哭,那是她第一次意識到,她要沒有爸爸了。良久,她擦干眼淚回到家,微笑地告訴母親,父親今天好多了。
幾天后,母親接到醫(yī)院的電話就開始流淚,告訴小柒父親不太好,讓她向學校請假去醫(yī)院看望,小柒來到醫(yī)院,在門口見到了舅媽和母親的同事,小柒狐疑地問,你們怎么都在這里,爸爸怎么了?
醫(yī)生臉色一沉,對小柒說,你爸爸,昨天晚上沒了。
03
曾經(jīng)擔心的事情變成了現(xiàn)實,小柒強忍著不要癱倒,處理好事情收拾好父親的遺物,然后坐公交車回家,那條回家的路變得異常漫長,漫長到覺得時間都暫停了,到家后她看著兩眼淚痕的母親,終于抑制不住抱著母親號啕大哭。
父親在老家山東還有原配的家庭,有兩個兒子,也就是小柒的哥哥。直到父親去世,她第一次見到了他們,她仿佛在夢中一般不可置信地看著兩個哥哥面無表情地說,要帶父親的骨灰回山東安葬。
母親同意了兄弟倆的提議,他們已經(jīng)沒有多余的錢在北京給父親置辦哪怕是閣樓的安息之地,父親也曾經(jīng)表示過想要回到原籍,入土為安。后來小柒回憶起那幾天,覺得和哥哥的關系只不過是幾條一樣的染色體罷了。
父親下葬時只有小柒在哭,她的哥哥和家人依然談笑風生,好像下葬的不是自己的親生父親,也從不正眼看她,甚至在各種場合表達了對父親和她媽媽多年的憎恨和厭惡。小柒不知道父親曾經(jīng)的往事,她不理解故人已逝,難道還不能抹平他們內心的那點怨言么?
后事妥當后,哥哥的家人帶著她來到了KTV,剛滿十八歲的小柒看著一幫男人和小姐卿卿我我,旁若無人地喝酒唱歌,她驚呆了,覺得眼前的這一切又可笑又荒謬。
從山東回到北京的那天,小柒和母親提起前幾日的遭遇,父親這后半輩子,他的兒子們沒有盡過孝道,她不明白是如何的深仇大恨,才能如此這般。她對母親說,不過無所謂,他們想恨就恨吧,我不管別人怎么說如何想,爸爸就是爸爸,是對我最好的人。
母親聽著小柒的話,一邊流淚一邊嘆氣。后來母親說,曾經(jīng)病中的父親對她開玩笑地講,他不能死,一定要把自己的寶貝閨女養(yǎng)到十八歲。哪想到父親曾經(jīng)的玩笑話,竟然成了真。小柒轉過身跑出家門,在樓下痛哭了一場。
傍晚她上樓回家,母親已經(jīng)做好了簡單的晚餐,她撫摸著小柒的頭,對她說,孩子,你要聽父親的話,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你要好好的。她重重地點點頭。
04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小柒把家里打掃干凈,添了幾盆綠色植物,這棟老房子還是1987年竣工的舊樓,他們的家只是一個開間,沒有裝修,這些年幾近家徒四壁,小柒想盡辦法給家里增添些新鮮和色彩。她下定決心要
和母親相依為命,好好開始以后的生活。
但是好景不長,父親去世后母親終日郁郁寡歡,身體也開始逐漸不好,吃東西吞咽困難,從吃飯改到吃面,從吃面改到喝粥,最后就連喝水都已困難。母親本身就有高血壓和心臟病,現(xiàn)在竟查出患上食道狹窄等十一種病癥,都是曾經(jīng)常年照顧父親落下的病根。
小柒一邊自責之前對母親的照顧不周,一邊又在心里不斷安慰自己,只要做了手術就好了,醫(yī)生說還是很樂觀的,一切都可以重新開始。高二下半學期開始母親住院了,小柒放學就去醫(yī)院照顧母親。
雖然母親生病住院,小柒也格外辛苦,但是她覺得那是她生命里最安靜的一段時間。周末午后的病房寂靜無聲,陽光極好,空氣里的灰塵清晰可辨,母親和病友都在午睡,小柒坐在床邊靜靜看書,然后輕輕握住母親的手,仔細端詳她的臉,在心里默默地說,媽媽,你一定要好起來,我們都會好好的。
一晃時間就這么過去了,就在小柒準備高考時,有一天醫(yī)生對她說,你媽媽沒有辦法做手術。小柒問為什么。醫(yī)生深深看了她一眼,其實你媽媽得的是胰腺癌,已經(jīng)是晚期,擴散了。
那一瞬間,小柒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仿佛要把胸膛中的呼吸抽光,她緊盯著醫(yī)生一臉不相信的表情。醫(yī)生無奈地說,其實全家人都瞞著你,只有你和你媽媽不知道,怕你們受不了。
那個下午,小柒在醫(yī)院的天臺坐了很久,她好似要把這一生的眼淚流光了,她沒料到母親的病情如此嚴重,不到一年前她剛剛失去了父親,難道母親也要離自己而去么?她一邊哭一邊回想和母親的點點滴滴,撕心裂肺的痛從腳底貫穿全身,她逼迫著自己去接受這樣的事實,思量如何隱瞞母親。
從天臺下來,她去洗手間洗了把臉,努力擠出一個微笑,走進病房,對母親說,醫(yī)生說你的手術日期要排好了,是最好的專家,媽媽,你放心吧,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05
母親的病情逐漸惡化,醫(yī)院的普通止疼針已經(jīng)沒有作用,開始瞞著她使用嗎啡。后來母親大小便失禁,但她的意識卻很清晰,母親一直都是要強的女人,現(xiàn)在卻要自己的女兒伺候,常會埋怨自己為何會落入這步田地。
母親常常叮囑小柒,閨女,累了就坐會兒,休息一下。小柒都會笑笑,媽,我不累。
可是小柒知道,多年的家庭重擔和內心的壓抑,讓她越來越覺得與周遭格格不入,她總會坐在學校狹窄的樓梯上發(fā)呆,對她最好的英語老師會默默坐在她身邊陪著她,有時小柒抱著她痛快哭一場。有一次她實在堅持
不住曠課在家,班主任打電話輕輕地對她說,孩子,累了就好好歇歇吧。
小柒感恩周圍老師和朋友的關照,感恩舅媽和姨姨對母親的照顧,也正是如此,她越發(fā)不理解哥哥們的所作所為,不理解他們的恨,難道這個世界上的事情,都抵不過以死告終嗎?
父親一周年忌日將近,小柒回到山東祭拜,哥哥們還是老樣子,又提起了對父親的怨恨,對母親的不滿。小柒沉默地低頭忍著眼淚。結果他們愈演愈烈,各種難堪的字眼挑戰(zhàn)著小柒的底線。哥哥惡狠狠地說,這輩子都不會原諒父親和那個要死的婆娘。
小柒本來攥緊的拳頭突然松開了,她背過身擦干眼淚,站起身拿過口杯倒了滿滿一杯酒。她舉起酒杯對他們說,我年紀小,不知道他們做過些什么。但是,不管他們之前做過什么,但是請你們看在我媽媽病重的分上,不要再說了,他們是有不對,那我替他們向你們賠不是,真的對不起。
說完,小柒仰起頭,連同自己的眼淚,將杯中的白酒一口喝完。胃里突如其來的灼燒和惡心讓她不停地咳嗽,她連忙往衛(wèi)生間沖,關門前她看了一眼哥哥,他們那種“這還差不多”的戲謔眼神,深深刺痛了她的心。
從山東回來那天,母親打電話叮囑小柒不用來看望自己,讓她早點回家休息。可是小柒不放心,提著行李來到醫(yī)院。走進病房時母親正在盯著天花板發(fā)呆,她扭頭看到小柒露出一個微笑,隨即眼淚就下來了。
母親說,孩子,你還好吧,讓你受委屈了,不過別怕,只要媽在一天,就不會讓你受委屈。
06
小柒幾乎從不在母親面前大哭,也不過多表露自己的情緒,但是那天下午,當母親說完那句話,她再也忍不住跪在母親的床邊整整哭了兩個小時。母親也斷斷續(xù)續(xù)地抽泣,后來她扶起小柒,替她擦干了眼淚,整理了頭發(fā),輕輕對她說,閨女,你要好好的。
后來小柒去食堂給母親打飯,同房間的病友對她說,其實你媽媽知道她得了不治之癥。她在醫(yī)院工作了半輩子,怎么會不知道最后的止疼藥是嗎啡?怎么會不知道身體放射性疼痛代表了什么?是你媽媽說,不能告訴我閨女,她還小,一年前她爸剛沒了,她要是知道了會受不了,我不能看護她的下半生,就讓她現(xiàn)在好過點兒吧。
小柒捂著滾燙的飯盒愣愣地站在食堂的門口,她為了不讓母親傷心隱瞞了病情,而母親怕小柒傷心故意不提,她們?yōu)榱吮舜税衙孛芏略诹诵睦铮X得自己傻,覺得母親傻,她們倆這份相互的隱瞞,究竟代表了什么,不用細想她早已明白。
第二天下午,母親陷入了半昏迷,口中含糊不清地喃喃。全家人來到醫(yī)院,醫(yī)生幾乎束手無策,只能安撫家人做好各種思想準備。到了夜里母親清醒過來,醫(yī)生檢查后說度過了危險期,母親睜開眼睛,看著小柒說,孩子,你回去睡睡吧,累了好幾天了。
到了清晨,舅媽執(zhí)意讓她回家休息,小柒這才準備回家。臨走前,母親一直盯著她看,仿佛要把她看到心里,她對小柒說,孩子,別怕,有媽在,你要好好的。
小柒回到家抱著貝貝剛坐了一會兒,舅媽就打電話喚她回去,她心急火燎趕到醫(yī)院,小姨和醫(yī)生站在門口攔住她。
那個母親熟識的醫(yī)生又說了和一年前幾乎一樣的話,孩子,你媽媽沒了。
07
也就是差了三五分鐘的時間,如果出租車司機開得再快點,小柒還能再見到母親最后一面,她愣愣地站在床邊,母親安靜地躺在那里。小柒拉起母親尚有溫度的手喚她,她不答應,小柒這才回過神來意識到母親走了,她撲到母親的懷里痛哭,大聲地叫著媽媽。
后來家人送小柒回到姥姥家,她把貝貝也帶上了,剛進家門姥姥在平靜地看電視,貝貝先跑了進去。姥姥扭頭看著它,微笑地說,啊,你也來了啊。下一秒,姥姥的眼淚就下來了,她痛哭著說,我大閨女沒了。
小柒抱著姥姥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之后她執(zhí)拗地說要回家,找了無數(shù)的借口,仿佛只有回家了自己才安全。舅媽反復勸說小柒要聽話,先在姥姥家住下,等到母親后事結束后再回到自己的家,好好走過這一段。
母親火化前的三天,小柒仿佛行尸走肉一般,心是空的,沒有任何的情緒,她木訥地看著家人張羅母親的后事,心里沒有一絲感覺,只是無意識地流淚,無意識地痛哭,哭到?jīng)]有淚了就發(fā)呆,然后咧著嘴又一次次哭出聲來。
在火葬場小柒看著母親被推過來,母親那樣瘦,那樣小。她看著母親蒼白的臉,終于巨大的悲傷沖破了幾日來的停頓,她不顧一切推開人群拉住母親的推車,撲倒在地上,不允許別人把母親送進不遠處的那座焚燒爐里。
她一邊拉住車子一邊哭號,你們不要這樣,你們不能燒了我的媽媽,燒了就沒有了,燒了我就真的沒有媽媽了,你們把我一起燒了吧,讓我和媽媽一起去吧,求求你們,不要燒了我的媽媽,把我也燒了吧!
那天天色陰沉,青煙仿佛是一把鋒利的刀子,劃開了天空,也劃破了小柒的心。
母親曾經(jīng)說,孩子,你別怕??墒?,媽媽,你不在了,我怕。
08
2008年6月16日,父親去世。2009年6月12日,母親去世。就在這差四天的一年里,小柒沒有了爸爸,然后沒有了媽媽。她沒能見到父母最后一面,還沒有來得及說再見,他們已經(jīng)陰陽兩隔,天地之疏。
母親去世后,小柒申請了低保,當她第一次在低保證上看到自己的名字時,心里早已經(jīng)盛放不下任何的悲傷。她開始做各種各樣的兼職賺錢養(yǎng)活自己,經(jīng)常凌晨回到家里倒頭便睡,她以為如果這樣,就可以不用想那些無法承擔的往事。
可是,夢魘卻一直侵犯著她,她一次次夢到母親,夢到那輛兒時的三輪車,夢到陽臺的玻璃,夢到堵塞的下水道,夢到緊閉的房間、黑暗的隧道、鋒利的刀子。她在枕頭下壓菜刀,在床邊放斧頭,到寺院請玉牌,但也無濟于事。她總是醒來后在寂靜漆黑的夜里默默流淚,我還是沒能讓你放心嗎,媽媽。
小柒現(xiàn)在住的房子的戶主是父親,她想過戶到自己名下,也有一個安身的地方。但是父親還有兩個兒子,這是父親的遺產(chǎn),她必須去爭、去搶,為自己,也為母親。她又一次回到山東,而這一次,她不再懦弱。
在飯局上,哥哥拿出三大瓶白酒,對小柒冷冷地說,你不是要房子嗎?好啊,你把這三瓶白酒都喝了,房子就給你。小柒沒有思量直接扭開瓶蓋,在他們驚訝的呼喊聲里將這三瓶白酒仰頭灌了下去。
后來她在飯店的廁所里醒來,渾身疼得厲害,胃里依然翻江倒海。她擦擦自己滿是污垢的嘴角,心里輕輕地說,媽媽,我做到了。
哥哥終于同意把房子給了小柒,但是簽訂了一份荒謬的協(xié)議,比如房子如果拆遷要分錢給他們。最荒唐的是,如果小柒在結婚前死了,那么房子歸他們。小柒看著那幾頁協(xié)議心里一陣冷笑,但卻毫不猶豫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這是小柒最后為母親做的事情,她終于有了一個安身立命的居所,承載著和父母多年的回憶,這是一棟房子,更是一份念想。
終
母親很喜歡《愛江山更愛美人》這首歌,母親唱歌的樣子很迷人,聲音也很好聽。
小柒記得過年時電視里播著春晚,她和母親在屋子里包餃子,母親時不時對父親說,世恩,我們要過年咯。然后,母親就哼唱起這首歌,臉上洋溢著都是幸福的微笑。那是小柒印象最深的新年,是她覺得最幸福的跨年夜。
小柒曾經(jīng)也無法想象,一個雙腿重殘的女人,是怎樣照顧她患有嚴重腦血栓癱瘓在床的丈夫。在她眼里,這是世間最偉大的愛情與親情。她曾
經(jīng)寫:媽媽,我從來不覺得,失去你們是件不光彩的事情。就像我從不覺得,咱們從來沒有裝修過的家會顯得落魄。
她依然還能夢到母親,印象最深刻的一場夢,是家人都在姥姥家聊天,這時母親走了進來,穿著一身好看的裙子,她沒有打擾家人,只是微笑著看了看然后轉身出去,小柒察覺到母親追了出來喚她,媽媽。
母親扭過頭笑著說,傻孩子,你不應該出來見我。小柒問,你過得好嗎?母親點點頭,我很好。小柒又問,那你找到爸爸了嗎?母親笑了,找到了,我們都很好,閨女,你也要好好的。
道不盡紅塵奢戀,訴不完人間恩怨,世世代代都是緣。往日情景再浮現(xiàn),藕雖斷了絲還連,輕嘆世間事多變遷。
小柒曾經(jīng)說,她的人生,如同倒敘。五年過去了,她逐漸從往日的悲傷走了出來,現(xiàn)在她終于能夠直面那些往事,對那個在幽暗中的自己伸出手,說一聲姑娘,別怕。
她開始努力生活,縱然無人為伴,也鼓足勇氣繼續(xù)上路,對全新的自己說一聲,你好,姑娘。
父親曾經(jīng)說,這是我閨女,這是我最好的姑娘。母親曾經(jīng)說,你要好好的,姑娘。
小柒在文章的最后寫:我會做一個心靈手巧的人,我會做一個要好好的姑娘,把堅持喻做針持在手中,努力縫補被現(xiàn)實扯破的衣衫。也同樣堅定著心中的信仰,報以生活最溫暖的微笑。
所以,爸爸媽媽,請放心我。請你們記得,我如此愛你們。
你好,姑娘。你要好好的,姑娘。(摘自這么遠那么近新書《我知道你沒那么堅強》)聯(lián)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