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6-20 00:02 | 豆瓣:空似空
十歲前,我家還住在一棟有天井的樓里。每逢端午,母親就會端著一簸箕糯米和一小筐粽葉,在天井的太陽底下包粽子。因?yàn)橐蠈W(xué),我總是錯過包粽子的場面,每次回來,走到門口聞到粽子蒸熟后的清香時,我都會發(fā)一場脾氣,埋怨母親不等我一塊。母親只好笑地看著我,說,等你?等你吃嗎?
只有一次,在我的強(qiáng)烈要求下,母親終于選擇了一個周日來包粽子。那次舅媽也過來了我家,還有姐姐。幾個人搬了椅子,坐到天井里。母親昨夜就泡好了糯米,一顆顆白嫩嫩圓滾滾的。葦葉被系在椅背上,一邊的洋瓷水盆里放著綠油油的鮮粽葉。我們家鄉(xiāng)包粽子不用繩子,只用葦葉,這更考驗(yàn)功夫。必須得用巧勁兒,先將葦葉扭成麻繩一樣,然后麻利地將灌好米的粽子裹上,最后用力一系,一個粽子就肥嘟嘟地掛在椅背上了。由于糯米都泡在水里,所以得用一根筷子不停地插米,讓米先松開些縫隙,水就能順著粽子下面的尖角一滴滴地流出來,然后,再用粽葉細(xì)細(xì)裹緊糯米。那勁頭,讓我想起電影里那些穿束身衣的歐洲貴婦們,侍女們總是拼盡全力讓女主人玲瓏曲線顯露出來。而包粽子時,母親們也是拼盡了全力讓粽子緊實(shí)得密不透風(fēng),只有這樣,才能在長時間的蒸煮中依然維持一個漂亮的三角形。
南方大都吃咸粽,尤以江浙和福建等地著名。粽餡豐富多彩,鮮肉粽,蛋黃粽,梅菜肉粽,咸肉粽等等,不一而足。然而,我們家雖在南方,吃的卻是白棕。白棕,顧名思義,即一清二白之粽,餡兒除了甘甜清香的糯米便別無其他。母親也包過一些八寶粽,譬如放些花生蜜棗等果干,但都不愛吃,就包得少了。白棕聽起來寡淡,就像一碗什么也沒有的白米飯,自然比不過那些配菜豐富的套餐。然而,白棕的魅力正在于它的一無所有。它也確實(shí)像白米飯,極端的純粹,因而糯米和粽葉的清香和甘甜就被完全地保留下來,而且,沒有輔料,也讓糯米得以結(jié)合得更加緊實(shí),粽子整體的口感更有嚼勁。一口下去,滿嘴都是香甜。除此之外,白棕還像個溫溫柔柔的閨女,配怎樣的郎君都顯得適宜。我們家喜歡拿白棕蘸白糖,吃飯前把煮得燙燙的粽子剝開,然后一盤放一碟白糖,吃之前,讓粽子在白糖里打個滾兒,沾滿了糖粒后,放進(jìn)嘴中。那軟糯香甜,簡直讓人百吃不厭。也有蘸辣醬的、蘸醬油的、蘸蜂蜜的,各種各樣,還有拿去炒菜的。
記得我七歲那年,父親出差,從外地給我捎回來幾只嘉興肉粽,還裹著咸蛋黃。家里人都沒吃過,滿懷期待地煮了。母親不愿吃,說沒吃過這種吃法,吃不慣。我和父親都是什么新鮮就吃什么的主兒,一人一個大肉粽放在碗里??山Y(jié)果,都只吃了一半便放下了。
“這個味道...”,父親看著肉粽,欲言又止。
“好難吃!”我完全忽視了父親的心情,直接嚷道。
他訕訕地說:“難吃就別吃了吧?!?/p>
小時候不懂事,還真就放在了一邊。母親瞪我一眼,自己把那肉粽夾過去了,放進(jìn)碗里,窸窸窣窣地吃光了。也不知道母親究竟是喜歡吃肉粽還是像往常一樣,是怕浪費(fèi)。這個問題,我至今也不得而知。只是,從那以后,我家就再沒做過咸粽。即使現(xiàn)在超市里滿冰柜都是各種口味的嘉興粽子,母親還是堅持著她的白棕。
上大學(xué)后,宿舍里住了一個浙江的姑娘,年年端午都收到家那邊寄來的咸粽。一開始,我還有些猶豫,可真的吃了,味道卻和記憶中的大相徑庭。我這才知道,我是吃到了不正宗的嘉興粽子。真正的嘉興粽子,又軟又糯,每一粒米都吸飽了油脂,再加上那濃郁的蛋黃或者火腿、咸肉,絕對是一次讓人難以忘記的味覺探險。從此,我又愛上了咸粽。
去年去杭州,和朋友們在五芳齋遲到了梅菜肉粽,那個清晨灰蒙蒙的,我們得趕到蘇州,但那個粽子卻把我的心留在了杭州。至今,我還在懷念那顆肉粽。同時,也在懷念家鄉(xiāng)那樸素的白棕。
前兩日母親在微信上說,粽子包好了,給你藏在冰箱里,回來還有得吃。
我為此恨不得馬上訂機(jī)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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