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1-01 14:02 | 豆瓣:
臭蛋兒是我見過的最愛看熱鬧的兔,話又說回來,他是我唯一的兔,我也沒有別的兔子可以比較。
就拿今天來說吧。我一早起來決定把這幾年旅行收集的票據(jù)和卡片整理整理。吃過早飯,就鋪開了攤兒,找東找西,剪剪貼貼,涂涂寫寫。沒一會兒,臭蛋兒就發(fā)覺今天不同于往日。他顛顛地跑過來,在我腳前面站起身,仰著腦袋使勁往我手頭張望。見我沒工夫理他,看了一分鐘就跑了;隔不了多久又回來,還是剛剛那副神情,唯恐情勢有變似的。我怕他是餓了,猜忌我背著他吃東西,于是遞給他一枚相角貼,他聞了聞,趕緊伸出粉紅的小舌頭舔起來。我忙收了貼紙。他很有點失落,發(fā)了一陣愣,氣哼哼地跑了。
我給他抓了一大把燕麥片撒到食盒子里。他跑過來吃。誰想沒吃幾口還是火急火燎地跑回來。巡視我手頭的活計,不放心地站起來,又疑慮重重地跑開。一上午總得折騰了十回八回吧。我覺得以他小兔子的智力反正也理解不了我在干嘛,也不理他,忙我自己的,直忙到下午兩點,才想起吃飯。
收了收納零碎的夾子,擺上剩菜,臭蛋兒依舊跟在我身后一個勁兒地跑。直到我坐下,拿起筷子,他像忽然松了勁兒似的一下?lián)涞乖诘?,四肢匍匐,雙腳放松。似乎揪了大半天的心總算放了下來,一切好歹在他的斡旋下回到正軌。見我吃完飯,便不再理我,忙忙叨叨地給自己舔毛,半天不抬頭。
平時也是。全家看電視的時候,他趴在地中間,身子抻得有一米長,腦袋正對著電視,很久也不換姿勢;要么就蹲坐著,向電視柜方向仰著腦袋,真跟看得津津有味一樣。最喜歡家里收快遞或者整理屋子。東西往地上一攤,他四肢撓著地,呼哧帶喘地就奔來了,一副“差點兒就落空了”的后怕模樣,前腳伸進東西堆里一通胡嚕,別人要收拾,他還得用毛烘烘的身子擋著,那意思像在說,別給我弄亂了啊你們。然后每樣?xùn)|西挨個用下巴蹭遍,他的下巴里藏著香腺,蹭過,等于簽上“都是我臭蛋兒的”這行大字。
他爸我先生剛來我家的時候,被臭蛋兒視為竊取自己資產(chǎn)的頭號嫌疑犯,天天看著,他走到哪兒,他跟到哪兒。連電視也不看了。他加班,他就不遠不近地趴著,頭沖著他,一趴趴到后半夜。卻趴出了感情,到后來,不知是他陪著悲催上班族的他加班,還是他陪著夜行動物的他守夜。還是他走到哪兒,他跟到哪兒,只是感情色彩全變了,透著一股“好基友一輩子”的濃情蜜意。如今每天他上班,他都要一直追到門前——
我一直好奇臭蛋兒是怎樣認識“空間”這個概念的。按照我的理解,他覺得這個世界就是他的家,區(qū)別只是讓他進去的房間和不讓他進去的房間。我家大門背后,就是不讓他進去的房間。為此拼了也要去。平時我們一出門,他梗著脖子視死如歸地把頭往門外扎去,速度那么快,有時候他跑出門我們根本看不到。于是就可以開始見識花花世界,先把鄰居家的花盆、紙箱子蹭幾遍,然后一視同仁地再蹭幾遍打掃樓道的掃把、簸箕;最后跑到我們樓道公用的防盜門前,站起來仔細端詳。一般這時候我們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他的行蹤,追到門口了;于是他便潑風(fēng)般往家跑,亡命天涯一般地往家跑。有一次防盜門沒關(guān),他真跑出去了,我見他騰空躍出門檻,突然就定住了。茫然地直視遠方,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全身都戰(zhàn)栗起來,扭身就往回跑,生怕多吸一口自由的空氣。
還有時候他跑出去我們一直沒發(fā)現(xiàn)。樓道里有那么多門,門后都是不讓他進的房間。只要有個門縫,他就會鉆進去,上別人家看看西洋景,還當(dāng)是在自己家。好幾回對門奶奶笑瞇瞇地敲我家門,問,你家丟兔子了吧。趕緊跟過去,見他一片皮腳墊似的攤在人家客廳中央,大模似樣地翹著腳丫,大方得和在自己家一樣。一把把他薅起來,他會氣急敗壞、連踢帶踹,有理得像被強行帶離自己領(lǐng)土的君王。
有時膽子又小得出奇。好幾次我起夜,他睡迷糊了,驟然嚇醒,后半截癱軟在地,前爪卻猛刨地面,驚天動地地從眼前滾過,快得只能看見一個圓乎乎的黑影絕塵而去。然后遠遠地剎住步子,驚魂未定地回頭觀瞧。
有一次我在衛(wèi)生間,沒開燈,第100萬次把他嚇癱,他半身不遂,倉皇而去,卻又借著黑暗,小心翼翼地摸了回來,估計是想確認一下吧,結(jié)果再次癱了,一模一樣地半身不遂、倉皇而去。留下我無奈地開了燈,怒吼,是我。
但他終歸還是不懂什么是危險。這個世界都是他的家嘛。
某個晚上我用微波爐轉(zhuǎn)鹽袋子取暖,取出來時鹽粒因為摩擦過熱,點燃了罩布。我卻渾然不知,抱進被窩燙到了皮膚才察覺。尖叫著拎著冒火的鹽袋子跑到客廳,我媽也被我的鬼叫嚎了出來,急忙拍打滅火,一時之間,火星亂飛,只見臭蛋兒追逐著輕盈飛舞的火星快樂地跳躍。
那場景太美我不敢看。
人家說兔子是最有家庭觀念的動物。在自然里,他們?nèi)壕?,相親相愛,積極參與群體事務(wù),有著令人心生敬意的責(zé)任感。在我家,雖然戶口本上也沒有他的名兒,他不跟他爸的姓,也不隨我的姓,但他依舊是這個家響當(dāng)當(dāng)?shù)囊环葑印刻熘活I(lǐng)兩份兔糧,卻操著全家人的心——至少他是這么覺得的。
好吧,平心而論,他是我見過的最愛看熱鬧的兔,也是我見過的最愛操心的兔。話又說回來,他是我唯一的兔,我也沒有別的兔子可以比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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