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秦嶺,春天和夏天可以看花, 秋天可以看樹,冬天應該看雪。懷著看雪的期待來走冰晶頂,一上山就知道今天是遇不到雪了。天雖然陰,卻完全沒有要下雪的預兆。 那就只是爬山吧。
爬山是一件很孤獨的事,即使一群人上山,開始時密密挨挨, 半小時后就分散了, 前后遙遙地才有一個身影,甚至走半日人影皆無。這里海拔高,前幾周還能看到的滿山色彩都已不見。小道上鋪滿落葉,干透了,卻還沒被踩進泥里,厚厚一層,踩上去咔嚓咔嚓地響。山鳥都躲起來了,除了偶爾溪流的聲音,只剩下腳下落葉的聲音,還有自己深重的呼吸。如果停下來暫時屏住呼吸,就聽到心臟的聲音,撲通撲通。深呼吸, 每一次呼吸都要送達身體各處,舒展肢體,一點點脫掉在辦公室坐了一周的僵硬。這副軀殼是沉重的, 但是這一刻, 它聽從你的指令,克服地心引力, 一步步上升。肢體似乎在變得柔韌,有力,每一寸肌肉的伸展,都能清晰感受。汗涌出來,每一寸毛孔,似乎都在打開。有一種簡單的愉悅感升起,想,單純的爬山,也可以是享受。
地上漸漸出現(xiàn)一些冰晶,頂著表面一層浮土,寸把長,有順生長方向的紋理,有麥芽糖被拉伸了無數(shù)次之后的光澤。有的大概因浮土的重力之故,邊生長邊彎曲,竟有了一些弧度。為什么會有這樣的冰晶生成呢,真是奇妙。
偶爾有一樹花楸,掛滿了一串串小白果,像開著花一樣。還有鐵線蓮的種子,毛絨絨的一團一團,也像花一樣。冬天的樹,都是黑白照片。
爬山到陡處,走幾步就要停下喘口氣,呼哧呼哧,肺里似乎永遠缺氧,有些疼痛。雖然知道爬山是"不怕慢,只怕站”,卻不能不站,拄著登山杖彎腰站一下,才能活過來,才能再繼續(xù)邁腳。這時候總想起《一個人的朝圣》里說, 前進,不過是把一個腳放到另一個腳前面,一步又一步,山頂就慢慢近了。
走上山脊,忽然能看到遠山。淡青色一層又一層,然后淡成了天色,然后在天和云的邊際,忽然又出來深青色的一抹,是另一重山的山尖,輕輕飄在云上。這樣的山, 就像是水墨畫出來的。 雖然剛才覺得爬山享受的是其本身,這時卻覺得,分明為的是這水墨層染的群山。
本以為水墨畫已是今天全部的饋贈,離山頂20米,卻開始出現(xiàn)冰晶的樹掛。矮小的松科植物,姿態(tài)虬勁,每一棵都是天然盆景,已經(jīng)無葉的枝上,這時卻長上了冰雪的晶瑩樹葉。這些冰的樹葉,不是隨重力向下生長,而是隨著風力,齊齊向著一個方向水平生長,像是風雕刻出來的。地面上也有積雪,一時間落入了玲瓏剔透的冰雪世界。 登上石磊的山顛,腳下是一片雪的松林,遠處仍是淡墨的山尖,是言語無法形容的壯闊。
走到另一個山尖,又一片連綿的山映入眼簾,坡的一面是草的枯黃,另一面是松的黝黑,以及松尖上的點點雪白,遠處仍然是層層的云,層層的山。明明仍然是灰黑白,我卻覺得顏色如此鮮明和豐富,氣勢又如此磅礴,奪人呼吸。 奪人呼吸的還有山巔的狂風和冰寒,風吹得人站不住,寒氣更是迅速涼透全身。貪看幾眼, 就要匆匆離開。
但是如此美景的回饋,已經(jīng)完全超越登山的艱難,也超越回程漫長的獨行,值得日后心心念念回想。之所以一次次地走向山里,或許都是因為總有這樣超出預期的美景。
2017-11-19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