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6-06 10:46 | 鳳凰網(wǎng)
2018年4月,我從北京飛抵喀什,開始了10天的南疆之旅。想象中的南疆是塊神秘的領(lǐng)地,有不一樣的語言,不一樣的相貌,不一樣的自然環(huán)境。旅程中,我見到了殘存著中世紀氣息的維吾爾老城,在戈壁中擴張的現(xiàn)代都市,到達中國最西端的縣城,見到了塔吉克族和柯爾克孜族的村落,逐漸發(fā)現(xiàn)了一個想象之外的新疆,它并非任何一種刻板印象可以形容。圖為喀什市人民公園里的維吾爾族一家人。JR/攝
喀什市區(qū)分為老城和新城兩個部分。一出機場,我就一頭扎進了老城區(qū),從人民路和解放路交叉口往北走,過了郵政大樓,就是擠滿土色小樓的老城區(qū),那里據(jù)稱是最后一處完整的維吾爾傳統(tǒng)生活社區(qū)。不同于現(xiàn)代交通系統(tǒng)的整齊規(guī)劃,老城里深深淺淺的巷子可能通向任何方向。許多路的名字關(guān)聯(lián)著古時候的地形和傳說,比如“阿熱亞路”是“中間有河的地方”、而“吾斯塘博依路”則是“巨大的蓄水池”。
老城是維族人的聚居地,在喀什,維族人占到總?cè)丝诘?5%。2009年老城改造后,原本的生土民居被改造成磚結(jié)構(gòu),但外墻維持了生土的黃褐色。與許多內(nèi)陸旅游區(qū)不同的是,雖然從整齊擺放的盆栽和墻上的文明標語能看出“打造旅游小鎮(zhèn)”的痕跡,但是社區(qū)原本的生活氣息并未被淹沒,人們身上有一種屬于“家園”的自在從容。
老城的街道兩旁有很多長凳。有陰涼的時候,總能看見維吾爾老人穿著體面的西服和皮鞋,頭戴小帽,三三兩兩坐在長凳上聊天。即便處于現(xiàn)代化過程中,老城的生活細節(jié)里,還是處處散發(fā)出一種近乎古典的韻味。
維語管集市叫“巴扎”,老城里的“巴扎”按類別有序分布,使得街區(qū)的氣氛也變得不同。銅匠巴扎上有工匠在敲打銅壺,走到另一條街的地毯巴扎則一下子安靜起來,美食巴扎則總是被孜然味兒和煙氣所圍繞。店鋪老板大都氣定神閑,自顧自地忙活手藝,卻很少吆喝顧客。想來是喀什人自古就見慣了市面,絲綢之路上的客商在門前來往,沒什么值得大驚小怪。唯一的例外是男人們遇上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老朋友,就會極熱情地迎上去,鄭重其事地用雙手握手,表現(xiàn)出來自“熟人社會”的殷切。圖為國際大巴扎的一家絲巾店里,老板在計算賬目。
在艾提尕爾清真寺門前合影留念的維族女士。清真寺位于整個老城的中心,寺前的廣場曾經(jīng)是一片大巴扎,養(yǎng)活了幾代推車小販和他們的家庭。改造后,這里變得空曠整齊,只有幾家照相攤還在經(jīng)營,時常有慕名前來的維族游客到這里合影留念。
艾提尕爾清真寺入口,導(dǎo)游在招呼游客進行例行安檢。
到了飯點,我走進一家美食巴扎的小飯館,一對父子正邊吃肉串和馕,邊津津有味地看中央六臺維語頻道,播的是潘粵明主演的電影《非常夏日》。在這里開飯館是一項“家族產(chǎn)業(yè)”,而且是“前廠后店”。常常是父親負責在店門外支個小桌子穿肉串,年輕的兒子在旁邊烤肉,母親可能包牛肉餃子,也可能干點別的。這樣一來,遇到普通話再不好的店家,也可以指著門口的食物比劃數(shù)字,點上想要的食物。
傍晚是烤串小伙最繁忙的時間,美食巴扎一時煙塵四起,讓人有身處阿富汗的錯覺。
百年老茶館里,老人們一坐就是一個下午,吹著風聊城里發(fā)生的事情,時常還會吹起竹笛,或唱起古樸的曲調(diào)。一個漢族游客剛哼了幾句《啊朋友再見》,隔壁桌的維族老人馬上就接過去唱起了維語的版本。
與大路上熱火朝天的世俗生活景象不同,拐進小巷就來到了有些隱秘的生活領(lǐng)地,這里被稱為“時間停止的地方”。小巷越走越細,不拐過彎,永遠不知道下一條巷子會遇到什么人,或者是不是死胡同。我只能小心翼翼地前行,生怕作為一個外來者,打擾了在自家門前聊天的女性,或者安靜玩耍的孩子。我之前好奇,為什么大路兩邊的凳子多是男人坐著閑聊,卻很少看到女人。進入小巷才發(fā)現(xiàn),原來巷子才是傳統(tǒng)女性的社交場所,時不時會看見有女性在門前打掃、納涼,或者在拐角處交談。
小巷里,廢棄黑板上寫著“碧玉妝成一樹高”的詩句。老城中,學生們的漢語水平是最好的。北京時間10點多,老城的小學會傳來漢語早讀聲。巷子里也常常能見到小孩的粉筆字跡,有時是數(shù)學公式,有時是自我介紹,有時是語文默寫。
六年級的維族女孩艾斯瑪(化名)說著一口流利的中文??匆娢以谙镒由钐幩议T口徘徊,就邀請我進去參觀。這是一棟西域氣息十足的二層小樓。房間圍在四周,中間有頂?shù)奶炀畡t作為客廳。地毯和繁復(fù)的窗雕都充滿維吾爾風格。不過傳統(tǒng)裝潢風格絲毫不影響這個家庭使用現(xiàn)代化設(shè)施。在客廳的顯眼位置擺著一臺彩電,能點播熱門的國產(chǎn)和歐美電影。艾斯瑪笑說,比起新城還是更喜歡待在老城。喜歡老城安寧生活的同時,她還像很多00后一樣,是鹿晗和王俊凱的粉絲,并且常聽韓國女團的新歌。圖為艾斯瑪在家里和媽媽合影。
夜晚的時間,我?guī)缀跞颗菰诶铣抢?。說是夜晚,其實天并不黑。由于跟北京有兩個小時時差,南疆的作息往往令外來者感到神奇,仿佛一天的時間憑空被拉長。北京時間午夜12點的街道上,依然能看見跑來跑去的孩子。只有當商鋪都逐個關(guān)門,孩子們才會應(yīng)著長輩的呼喚聲回家去,把旺盛的精神頭暫時貯藏起來。
第二天,我來到了與老城一街之隔的高臺民居。五月春天,草地吐綠,三三兩兩的年輕人坐在地上聊天。不遠處的高臺民居曾經(jīng)是《追風箏的人》的電影取景地。
與老城不同,高臺民居還沒有經(jīng)過修葺,保留著最原始的風貌,許多原來的生土房屋已經(jīng)接近垮塌,被列為危房,只有少數(shù)維族人家仍住在這里。圖為孩子們在廢墟上玩耍。
從高臺民居往南看就是大規(guī)模興建的高樓,那里就是新城的領(lǐng)地。東湖公園碧波蕩漾,湖中央的建筑造型像悉尼歌劇院,一切都是熟悉的現(xiàn)代化城市的標準樣貌。在東湖公園南部的漢族聚居小區(qū)里,連菜市場的氣味都跟內(nèi)陸城市一模一樣。
維族女性在街頭絲襪店選購商品。喀什有很多絲襪店,每家店的絲襪都種類繁多。對于現(xiàn)代裝束的維族女性,絲襪成為了一種必需品。
新城街頭戴傳統(tǒng)頭巾的老人。
喀什街頭的“群防群治”力量。在南疆城市,隨處可見穿著閃光背心,拿著棍子或搟面杖巡邏的居民。成年人都會領(lǐng)到任務(wù),負責自己片區(qū)的安全。
人民公園游樂場里,一名男子在查看房產(chǎn)廣告,30萬能買到一處100多平的大房子。
網(wǎng)吧里走出的青少年。
新城里的夜生活同樣豐富。每天晚上,東湖公園沿岸大樓都會亮起碩大的LED光幕,昭示這個城市的驕傲。而在老城對面,溫州人開的皇朝娛樂城夜夜笙歌,直到凌晨3點,仍會有歌聲傳出。圖為午夜時分,新城大街上走過的情侶。
每逢周日,喀什城外會舉辦牛羊大巴扎,這是勞作了一周的人們的節(jié)日,連不買東西的人也會趁這天來趕個熱鬧。牛羊大巴扎按牛、羊、馬、驢劃分了區(qū)域,一頭牛羊能賣到上萬元的價格。
牛羊大巴扎上,一名男子買了羊,老板幫他把羊捆在摩托上。
牛羊大巴扎上就有肉鋪,店員們正在宰羊,現(xiàn)殺現(xiàn)賣。由于刀具管制,斧頭都被繩子固定在了柱子上。
趕完巴扎,我一路向西,開始向中國最西邊的縣城烏恰行進。天氣好的時候,市區(qū)里吐曼河清澈,樹木隨處可見,幾乎讓人忘了旁邊是比綠洲更加廣闊的荒原。而出城不到半個小時,就變成了戈壁的地盤。據(jù)說,事業(yè)單位的公職人員每年都要出動,在戈壁灘種上新的樹苗,跟風沙搶奪居住空間。這是沙漠邊緣人力與荒蕪的永恒斗爭。圖為公路邊的戈壁灘上,新的樹苗剛剛被種上,滴灌水渠橫切過地面。
沿路的援疆建設(shè)工地,在荒漠里起高樓。
中國最西端的烏恰縣是柯爾克孜族聚居區(qū),一部分柯爾克孜族人被扶貧搬遷到政府建的村子里。
三名南疆基層公務(wù)員(也稱作內(nèi)招生)拿著生活用品和報紙,準備送給“結(jié)親”的柯爾克孜族村民。每年,內(nèi)陸高校都會選派內(nèi)招生到南疆四地州擔任鄉(xiāng)鎮(zhèn)基層干部。在基層,這些年輕人會跟當?shù)氐纳贁?shù)民族村民“結(jié)親”,每月都會住在“親戚”家?guī)兔?,像真正的一家人一樣互相幫助?/p>
柯爾克孜族人家里,大家坐在地上聊天。女孩的父親為了子女上學方便,選擇了搬遷。家里的墻上貼著漢語識字和數(shù)學學習玩具。
設(shè)施齊全的房屋內(nèi),掛著新做好的柯爾克孜傳統(tǒng)服裝。
一天后,我驅(qū)車前往塔吉克人的聚居地——塔縣,那里海拔3000米高,四周都是白雪皚皚的山。他們自古就居住在天山山脈中過著與世無爭的游牧生活。一路上,路中央隔三差五就有羊群、牛群,或者單只駱駝,悠哉悠哉地經(jīng)過,只有聽到大貨車的刺耳喇叭聲才會稍微加快腳步。有時路邊還有冰川融雪而成的河流。水是碧綠色,但冷得沒有一個人敢下水沐浴,即使在夏天最暖和的時候也是這樣。圖為去塔縣路上的風景。
在布倫口沙湖觀景臺,游客一到,柯爾克孜族一家人忙上前推銷玉器。項鏈幾十元到上百元不等,玉石則最高要價8000元。
駕車到達卡拉蘇口岸時已是傍晚,我看見口岸門口有一排大漢在招手搭車去塔縣。捎了兩個人上車,我才發(fā)現(xiàn)語言不通。直到他們掏出了護照,指著塔縣的方向用漢語說:“購物,購——物——” 我才明白他們是塔吉克斯坦人,要去塔縣的市場采購。后來,我放起了塔吉克斯坦民歌,塔吉克大爺聽得開心,從后排拿出了碎屏的智能手機,放起了他在雪地里開卡車的視頻,表示他是跑運輸?shù)拇筌囁緳C。
回到喀什,我去了聲名在外的國際大巴扎,那里是一些維族女性“買買買”的最佳場所。喀什國際大巴扎門口,人們排隊等待通過安檢。
國際大巴扎附近的橋頭清真寺書屋,下面的標語“各民族要像石榴籽那樣緊緊抱在一起”,是我覺得所有標語里本土化最好的一句。
結(jié)束旅程之前,我還是回到了老城,夕陽西下,一位老人走在街道上。我的“詩和遠方”不過是另一些人的瑣碎日常。我不知道穿“阿迪達斯”長大的下一代會不會嫌西服小帽老土,也不知道老城是否總有一天要被商業(yè)叫賣聲淹沒,但是此刻,古老的歷史依然彌漫在空氣里,深遠而安詳。而我也只能見證著,感受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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