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反映了許許多多父母的焦慮,但起跑線到底要怎么跑?現(xiàn)有的評價系統(tǒng)常常是用大量沒有多少價值的事實塞滿孩子們的頭腦,但科學史上那些偉大的頭腦卻告訴我們,真正重要并對一生都有用的,是真誠的熱愛、無窮的好奇心和鍥而不舍的精神。
撰文 | 顧凡及(復旦大學生命科學院)
6月24日《返樸》刊登了丁玖博士的《不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可能會讓孩子輸在終點線上》一文,評論熱烈,眾說紛紜,反映出公眾對這個問題的關(guān)心。筆者響應丁老師的呼吁,但也不能完全同意其論點。不過,真理越辯越明,限于篇幅,本文將只討論一個問題:有了起跑線,怎么跑?筆者對 “不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的旗幟反感久矣。本質(zhì)上,這句口號就是提倡應試教育的新瓶舊酒,說極端一點,則是沿襲了科舉這一“國粹”傳統(tǒng),目的其實和“學而優(yōu)則仕”也差不多?!盎帧薄盎尅弊屪优趯W校辛苦學習之余,還在雙休日節(jié)假日安排了讀不完的班,也不問孩子對此是否有興趣,是否反感,是否真有收益。誠如丁老師所言,在這面旗幟之下,許多孩子“沒有自由、沒有空間、沒有自我、沒有尊重、沒有愛”,我再加一句,也沒有了童年。他們學會的只是死記硬背知識,人云亦云,養(yǎng)成了極壞的學習習慣,讀壞了腦筋;卻缺少好奇心,以及理性思考、自學和解決問題的能力,變成了一臺不斷往里面輸數(shù)據(jù)的計算機!以存儲知識論,人是絕比不過發(fā)展越來越快的計算機的?,F(xiàn)在的人工智能從“應試”這一點上來說,已經(jīng)能通過名??荚嚵恕1浦⒆幼哌@條路,除了填滿學商的荷包,摧殘孩子的心智,剝奪孩子的童年,我不知道還有其他什么作用。本文不想過多重復丁老師和評論者的論點,只想從培養(yǎng)孩子的興趣、好奇心和理性思維的能力的角度,結(jié)合筆者自己的教訓和從閱讀腦科學家傳記中所得到的啟發(fā),加入大家一起討論。是耶?非耶?愿讀者諸君在思考之后發(fā)表自己的意見。如果不看“不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這個口號背后的實際內(nèi)容,單從字面上講似乎也無可厚非。盡管我們可以說人生不是百米跑,而是萬里長征,起跑線上快點慢點并不起決定作用,但是跑好起跑線總不能算錯。即使是丁老師文中所提到的那位跑八百米的女同學,一開始就沖刺,最后跑了個末名,也只能說明她在起跑線上就沒跑好,所以雖然看起來似乎一開始獨領(lǐng)風騷,實際上卻就輸在了起跑線上。另外,人的發(fā)育有個關(guān)鍵期,少年兒童正處于這個關(guān)鍵期。人在剛出生時,腦中神經(jīng)元之間的聯(lián)結(jié)比較少,在隨后一個階段聯(lián)結(jié)迅猛增多,直至達到頂峰,以后隨著“用進廢退”的原則,一些聯(lián)結(jié)會加強,而有些聯(lián)結(jié)則減弱甚至消失。這是腦的可塑性,雖然這種可塑性可以伴隨一生,但是少年兒童時期是可塑性最強的時期。一旦養(yǎng)成某種定勢,以后再要改變就要花出極大的努力。因此如果僅從字面看,“不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并不算錯,確實也需要跑好起跑線。問題是起跑線要怎樣跑?怎樣才能不輸在起跑線上?而學商們所宣揚的那一套其實塑造了極壞的學習習慣,讀壞了孩子的腦筋,只知道背誦書本上的結(jié)論,既不知道這些結(jié)論是怎么來的,究竟是否有道理,也不會實際應用。人云亦云,摧殘了好奇心和質(zhì)疑的精神。由于時間都花在題海和讀補習班之上,失去了和小伙伴交流合作的機會,缺少體育鍛煉和豐富多彩的生活,影響到孩子的情商和社交能力,將來卻很可能正是“讓孩子輸在了起跑線上”。這使我不由得想起美國物理學家、諾貝爾獎得主費恩曼到巴西大學任教的一段經(jīng)歷。他到任以后發(fā)現(xiàn)一個“奇怪”的現(xiàn)象,那就是如果完全按照課本上的內(nèi)容問學生問題,他們都能對答如流,但是只要稍微有點變化,盡管實質(zhì)上問的還是同一個問題,他們卻瞠目結(jié)舌不知所對了。個中原因他在旁聽了一堂課以后就清楚了。教授在堂上慢條斯理地說:“如果……在兩個物體上……加上相等的力矩,而產(chǎn)生了……相等的加速度……那么就認為這兩個物體等價?!睂W生則坐在下面拼命地記。但是教授一點也不結(jié)合實際舉例說明這段話究竟是什么意思,例如為什么如果把一個重物掛在門邊上,推門就比較費力,但是如果把同樣的重物掛在靠近門軸處,推起來就省力。下課以后,費恩曼問一位學生:“你拼命記筆記干什么用啊?”學生回答說:“我用來學啊,就要考試了?!?/span>“不難,我可以告訴你一個考題?!彼戳丝垂P記說:“‘什么樣的兩個物體等價?’答案就是:‘如果在兩個物體上加上相同的力矩產(chǎn)生相同的加速度,那么這兩個物體就等價?!?/span>費恩曼這就明白了,他們雖然能夠通過考試,但是除了他們背出來的條條以外,什么也沒學會。[1]當我把這個故事講給我的一位同事聽時,她笑了起來說:“我原來還以為只有我們學校的學生才這樣呢!”我的一位朋友施拉根霍夫(Karl Scchlagenhauf)在我們合作的一本書里,就不同類型的學生寫道:我的一位老師林德(Hans Linde)……把學生按其取向分為兩大類。他把其中之一稱為“規(guī)矩派”(System-Leister ),而稱另一類為“興趣派”(Interessen-Leister)。規(guī)矩派完全按照某種“體制”(system,這可以是某個學校、大學或是其教授所在的學派)的規(guī)矩行事。興趣派只對他在某個領(lǐng)域中所發(fā)現(xiàn)的謎題感興趣。他想知道應該怎樣想才能解決問題,并且為什么。當他找到答案,他就非常高興。規(guī)矩派追求高分,他也一心要找個好的前途。能在《科學》(Science)或《自然》(Nature)上發(fā)表一篇文章就是他的終極目標。就像所有的理想分類一樣,絕不會有純粹某一類的情形,實際上總是兩者兼而有之。林德在其分析中發(fā)現(xiàn)了用以區(qū)分這兩類人的一條經(jīng)驗規(guī)則,這對我很有用。規(guī)矩派在學校里各門課程都得高分。通常是所有科目全A(在德國是1等)。他們竭力取悅其老師和雙親、忙忙碌碌、雄心勃勃。當他們并不喜歡某個科目或是在此科目上并無天分時,就勤以補拙。他們的目的就是不使人失望并取得高分。他們不太在乎是否真正掌握了課程內(nèi)容,只要能通得過考試,并且取得好分數(shù)就行。教師們一般都很喜歡這樣的學生。興趣派的特征是分數(shù)高高低低,例如數(shù)學和物理都是1等,然而英語卻是5等。他們的目的是搞懂并且掌握某個主題,而不管其他他們覺得枯燥乏味的事。當他們解開一些謎題,并成為某些特定問題的專家時就高興。他們不想把時間浪費在枯燥乏味的事上。遭到他們忽視的那些課程的老師覺得他們很笨……當費恩曼抱怨那些得到高分卻什么都沒掌握的學生的學究式態(tài)度時,他無疑指的也是典型的規(guī)矩派。[2]我們的教師和家長一般都喜歡規(guī)矩派,而對興趣派憂心忡忡。其實,許多在信息技術(shù)上作出重大貢獻的人都是興趣派,比爾·蓋茨大學輟學而成就了一門大產(chǎn)業(yè)就是眾所周知的例子。我并不完全貶低規(guī)矩派,如果他們是在理解了所讀課程的基礎(chǔ)上得高分,當然是好事,但是如果是像費恩曼筆下的巴西學生那樣拿高分則不僅無益,反而有害。不幸的是,我們現(xiàn)在“不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的倡導者主張的正是培養(yǎng)后者。我相信“興趣是最好的教師”,如果孩子對某個領(lǐng)域有興趣,那么他就會自己要學,而不是他人要他學。我想,對于規(guī)矩派和興趣派的孩子都不要批評,而是要引導。規(guī)矩派的學生不要那么看重分數(shù),而要真正理解所學,培養(yǎng)對某些領(lǐng)域的興趣,要多一些課外活動;興趣派的學生,也不要完全放棄自己不喜歡的課程,而是要像丁老師在其文章末尾所引用的費恩曼的話:“非常努力地拼命去做自己最喜歡做的事。另外設法保持別的科目不要得零分,只要能低空掠過就行了?!痹诂F(xiàn)行的教育體制下,我們也許應該更強調(diào)一點“興趣派”!現(xiàn)在人們往往抱怨社會教育資源分配不公,這確實是一個問題。但我們可曾反躬自問,我們自己是怎么跑起跑線的?我們跑得成功嗎?我們快樂嗎?我們又是怎樣教育自己的孩子的?我們可曾費心注意孩子的興趣所在,培養(yǎng)孩子的興趣,啟發(fā)孩子的好奇心和好問為什么?我們可曾逼著自己的孩子只知道追求高分而不求甚解?我們可曾把自己的意志和好惡強加給孩子?我們可曾為孩子創(chuàng)造一些條件多讀一點各種各樣的“閑書”,從中觀察孩子的興趣加以引導?我們可曾關(guān)注讓孩子多接觸一點社會,多和小伙伴們有點交往?1967年諾貝爾獎得主哈特蘭(Haldan Keffer Hartline)的父親是一位自然科學教師,他熱愛生物學,在他的辦公室墻上掛著美國生物學家和地質(zhì)學家路易斯·阿加西斯(Louis Agassiz)的警句“研究自然,而非書籍”。他的媽媽也在同一學校教英語,同時又是一位業(yè)余的園藝師和植物學家。雙親的愛好使他從小就熱愛自然。在他還是一個小孩時,當他父親帶著學生到郊外作野外觀察和采集標本時,總是帶他一起去,并且聽他父親向?qū)W生做介紹。因而培養(yǎng)了孩子對大自然的熱愛。父子成了很好的伙伴,經(jīng)常一起去遠足,收集和觀察。后來他深情地稱他的父親為“我的第一位也是最好的老師”[3]。美國神經(jīng)科學家拉馬錢德蘭(昵稱拉馬)出生于印度南部的一個知識分子家庭,他的父親是一位工程師和外交官,母親則是一位數(shù)學家。雙親對兒子的教育傾注了大量心血,但絕不是“虎爸”“虎媽”式的硬性灌輸,而是仔細觀察兒子的興趣愛好,“投其所好”,諄諄善誘。拉馬從小就對科學非常感興趣。在八、九歲時,他就開始搜集化石和貝殼,對分類學和進化入迷。稍后又對化學入了迷,在他們家樓梯底下建立了一個小小的化學實驗室。拉馬從小就是一個好問為什么的孩子,特別是對一些異乎尋常的現(xiàn)象更是充滿了好奇。在十二歲時他讀到有關(guān)美西螈的一則記事,這種動物從本質(zhì)上來說是一種蠑螈,但是進化使得它始終停留在水生幼體階段。通過停止變態(tài)而在水中性成熟,它們一直保留著鰓(而不是像蠑螈或者蛙類那樣改成了肺)。當他讀到只要給它施以變態(tài)激素,就可以把它們變回到由之進化而來的、早已滅絕了的、沒有鰓的陸生成體祖先的樣子時,真是大吃一驚。這不就像使時間倒流,復活一種早已滅絕了的史前動物了嗎?他知道蠑螈成體在失去腿后不能再生,那么美西螈(它其實就像是某種“成熟的蝌蚪”)在失去腿以后,能否依然保留再生斷腿的能力?要知道蝌蚪有再生能力,而青蛙沒有。如果用適當?shù)募に鼗旌衔铮懿荒馨讶艘沧兂上褡嫦鹊闹绷⑷四菢幽??你看,一篇簡單的報道引起了他的浮想?lián)翩,涌現(xiàn)出許許多多問題和猜測,這使他從此迷上了生物學。[4]上述的兩位科學家雖然沒有去讀什么班,不過大家仍然可以認為他們是贏在起跑線上了。但正如我們前面所說,人生并非百米短跑,而是萬里長征。有些科學家甚至是“問題少年”,或是在兒童時代根本沒能進小學,但最后卻都成了一代宗師。“神經(jīng)科學之父”卡哈爾(Santiago Ramón y Cajal)出生于西班牙邊陲小鎮(zhèn)的一個醫(yī)生家庭里。他的父親是一位解剖學老師。他從小就不是一個循規(guī)蹈矩的孩子,在學校里他很不聽話,喜歡惡作劇,例如向人丟個石塊什么的。而且目無尊長、成績也很差,還因為逃學而被責打,因此被迫不斷轉(zhuǎn)學。十一歲時就因為用一門自制的火炮轟垮了鄰居院子的大門而被監(jiān)禁了些日子。其實他也不是一無是處,他在繪畫、藝術(shù)和體操方面表現(xiàn)出色,但他的父親對此卻視而不見,更沒有對他的這些能力因勢利導,刻意加以培養(yǎng)。他的父親大概只看到他頑劣的一面,曾經(jīng)想要他去做鞋匠和理發(fā)師的學徒,試圖以此培養(yǎng)兒子的紀律性和穩(wěn)重。后來大概是抱著“死馬當活馬醫(yī)”的心理吧,父親帶他去墓地尋找人體遺骸進行解剖學研究,希望能引起他對醫(yī)學的興趣,子承父業(yè)。誰知這下倒是歪打正著,觸發(fā)了他喜歡繪畫的天性,他對描繪骨架著了迷,這成了他人生的轉(zhuǎn)折點,從此走上醫(yī)學研究之路。而他的藝術(shù)天賦幫助他把從顯微鏡中看到的神經(jīng)細胞畫得栩栩如生(在他那個時代還沒有顯微攝影,觀察到的東西都得靠觀察者自己手畫出來)。[5]圖 1 卡哈爾筆下聽覺皮層中形態(tài)各異的各種神經(jīng)元。圖中可以清楚地看到一個個細胞體和從它上面發(fā)出的樹突和軸突。| 圖片引自Santiago Ramón y Cajal:“Texture of the Nervous System of Man and the Vertebrates”
也有科學大師出生于一個藝術(shù)世家,但是孩子的志愿卻不在藝術(shù),而在科學。父母雖然有些失望,但是還是尊重孩子的志愿。這方面的一個突出例子就是記憶研究的前驅(qū)米爾納(Brenda Milner)。米爾納出生于英國曼徹斯特一個藝術(shù)氛圍濃厚的家庭里,父親是《曼徹斯特衛(wèi)報》的一位音樂評論作家,業(yè)余酷愛園藝,房子矗立在一大片花圃之中。他還為教堂演奏管風琴,由于才藝出眾而得到資助赴德深造4年。除了音樂訓練之外,他大部分都是自學成才,他認為當時的正規(guī)教育扼殺了創(chuàng)造精神。她的母親原來是父親的一位學生,跟著他學習歌唱。就在這么一個藝術(shù)家庭里,令父母失望的是他們的獨生女兒卻毫無“藝術(shù)細胞”。不過他們還是接受了這個事實,并不硬逼她學琴棋書畫。父親教她算術(shù)、莎士比亞和德語。家里有一間藏書室,里面充滿了散文和詩集,小米爾納沉醉其中,但是里面沒有一本書和科學有關(guān)。8歲那年,米爾納的父親突然過世,母親送她到一所女子學校求學,父親傳授給她的自學能力使她在許多科目上都名列前茅而跳了一級。當時的英國中學是文理分科的,所以到她15歲那年,她就得決定自己是選文科還是理科,她覺得外語和文學,如果需要,以后任何時候都可以再學,但是如果在年輕時不學科學,以后再想學就晚了,因此她選了理科。她的班主任對此大為惱火,因為她覺得米爾納這樣做,以后要想申請牛津或劍橋的獎學金就難了,母親雖然也希望她念文科,但是還是一如既往地支持女兒的志愿。這確實是搏了一次,但是結(jié)果她贏了,拿到了獎學金進入劍橋,走上了科學研究的道路。[6]說到起跑線,科學大師中最令人感佩的可能得數(shù)我國腦科學的奠基人之一張香桐院士了。張香桐的父母都是大字不識一個的貧苦農(nóng)民,由于家境貧寒,張香桐直到14歲才進小學一年級,卻在2年里讀完了全部小學課程。在考取北京大學之后頭兩年的預科時間里,為了謀生養(yǎng)家,頭一年半他根本就沒去北大聽課,而是全職做家庭教師,只是靠同學寄來教材業(yè)余自學,并通過郵寄開卷試題完成學業(yè)。[7]無疑,是他對學習的強烈愿望、熱愛和高度的自學能力成就了他。是他自己要學,而不是家長要他學!所以我想,起跑并沒有任何標準模式,但也有某些共同的特點,那就是對科學的熱愛、無窮的好奇心和鍥而不舍、百折不回的精神。好的起跑方式,應該是不迷信權(quán)威,敢于思考,善于思考,并通過實踐來證實或證偽原來的想法,善于提出問題和善于自學。從這個角度而言,“不輸在起跑線上”或許也有一定的道理——家長們應該注意孩子的興趣,讓他們廣泛接觸新事物,讀各種各樣的書,培養(yǎng)興趣和好奇心。如果一個孩子對數(shù)學特別感興趣,那么對他進行奧數(shù)培訓,也并非是“萬惡”,倒可能培養(yǎng)出了“知名的數(shù)學教授”。“萬惡”的是不論孩子是否有興趣硬要他們上讀不完的班。按照現(xiàn)在“不要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的鼓吹者的那一套,無窮的補習,沒有樂趣,沒有好奇心,沒有自由,一切由家長和老師來安排,不會自學,其結(jié)果倒可能是輸在了終點線上,甚至到不了終點線。到頭來,正如丁老師說的,“在高壓下痛苦地學習,反而有可能沒學會怎樣讀書,長大后倘若感到‘一事無成’時卻怨恨父母、埋怨教師,就像舊中國包辦婚姻的夫妻那樣,一輩子怨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span>當然,我所接觸的面有很大的局限性,我只是涉及到科學家的成才之路,其他各行各業(yè)情況一定會有不同,不過也總有某些共同之處。我對“萬應靈學”持懷疑態(tài)度,當然我的想法也不可能“萬應”。諾獎得主馮·貝凱希(Georg von Békésy)在瑞士讀大學時,有一件事給了他非常深刻的影響。有一次伯爾尼大學的一位教授在講課時,要向?qū)W生演示如何用氨制作肥料。整個過程相當復雜。在他解釋了整個過程后,他打開了設備,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整個設備一下子就發(fā)生了爆炸,所有的瓶子都碎了,幸而無人受傷。一般說來,教師在出了這種問題之后,或者會在下堂課中重復實驗,或者干脆就不做了。但是這位老師的態(tài)度完全不同。他只是向?qū)W生表示了歉意,同時開始當場重建整套裝置。學生可以看到他是如何工作的,如何將不同的部分連到一起,學生們一直在想他上次可能犯錯的地方。鐘聲響起,課時到了,但即使在下一堂課的鈴響之后,他也沒有停止工作。學生們都給迷住了,誰也不愿意離開。大約兩個小時后,他再次準備好裝置并且工作正常。從這位教授那兒,貝凱希領(lǐng)悟到不必為失敗而垂頭喪氣。他后來回憶說:“我一生中最重要的經(jīng)驗之一就是,我發(fā)現(xiàn)犯錯誤,即使是一個大錯誤,也并不總是一無所獲。如果人足夠聰明,而又犯了一個錯誤,他總是可以從錯誤中吸取教訓來改進他的工作方法?!?strong style="max-width: 100%;color: rgb(63, 63, 63);font-family: -apple-system-font, system-ui, "Helvetica Neue", "PingFang SC", "Hiragino Sans GB", "Microsoft YaHei UI", "Microsoft YaHei", Arial, sans-serif;font-size: 16px;letter-spacing: 0.544px;white-space: normal;background-color: rgb(255, 255, 255);box-sizing: border-box !important;overflow-wrap: break-word !important;">[8]在他以后的生活中,他的實驗室由于戰(zhàn)火和火災曾經(jīng)數(shù)度化為灰燼,但是他都又重建了起來。他后來說道:“如果有人要問我是從哪里來的勇氣,我會回答說正是那位化學裝置發(fā)生爆炸后立刻又重建的那位教授?!?strong style="max-width: 100%;color: rgb(63, 63, 63);font-family: -apple-system-font, system-ui, "Helvetica Neue", "PingFang SC", "Hiragino Sans GB", "Microsoft YaHei UI", "Microsoft YaHei", Arial, sans-serif;font-size: 16px;letter-spacing: 0.544px;white-space: normal;background-color: rgb(255, 255, 255);box-sizing: border-box !important;overflow-wrap: break-word !important;">[8]我曾經(jīng)很喜歡閱讀百科全書和里面所講的事實。百科全書幫助我認識到,如果讓我們的頭腦只填滿事實,我們?nèi)匀蛔霾涣巳魏问虑椤K?,我終于得出了一個結(jié)論:讀百科全書并不是學習科學的方法,因為即使其中最好的文章也只能給出一個概要;但是知道概要和實際應用這個概要還有很大的距離。由于事實并不十分重要,我感悟到,教師真正應該做的只不過是指出某些方向。我們可以由此開動自己的大腦。所以老師教不了我們太多東西。他真正應該教給我們的是對工作的熱愛,并引起我們對某些領(lǐng)域始終保持興趣。我總是以這種方式來看待我的老師,我并不想向他們學習事實。我只是想找出他們?nèi)绾喂ぷ鞯姆椒ā?/strong>要是一位教師(特別是大學教師)不能教給學生研究方法,那么他就給不了學生什么有用的思想,這是因為后來學生在工作中要用到的事實一般說來總和他在課堂上所講的事實有所不同。但是,真正重要并對一生都有用的是工作方法。這就是為什么我只對方法感興趣的原因。這當然會給教學方法帶來很多困難,因為很難考查一個學生是否懂得思想方法。如果只考查學生是否知道事實,這很容易,也很好評分。因此,今天的整個評價系統(tǒng)有一個很大的問題,因為和20年前相比,我們的頭腦中塞滿了多得多的沒有多少價值的事實。當然,每個人都必須學習和知曉一些基本事實。[8]他的這段話對呈現(xiàn)信息爆炸的今天尤其重要,其實,除了最基礎(chǔ)的知識之外,我們一生中只用到了在學校里學到的很少一部分知識,相反,由于科學技術(shù)的飛速發(fā)展,我們在工作中所用到的許許多多知識都不是從學校里學到的,我們不得不自學我們在學校里從來也沒有聽說過的新知識。可惜的是今天許多地方的應試教育還在用大量的事實塞滿學生的頭腦。作為孩子“第一老師”的父母該不該好好想一想怎樣教育孩子的問題呢?按照我的愚見,恐怕為人父母者首先自己得好好反思,不要把錯誤的一套強加到孩子頭上。我并非是什么教育專家,也并非是什么“成功人士”,寫這樣一個大題目,未免有點自不量力。不過由于自己也曾身體力行過現(xiàn)在提倡的那種“不要輸在起跑線上”的學習方式,或許也曾是一名“昔日學霸”,是這種教育的一名受害者。對于應該怎樣成才,雖少經(jīng)驗,卻多教訓。我有時不免會想,如果不是學校、家庭、社會鼓勵我走那樣一條道路,如果在我的童年就有師長向我講講我現(xiàn)在感悟到的道理,我的生活也許會幸福得多,也許我能為社會做出實實在在的貢獻。這一切對我來說當然有些晚了,但是看到現(xiàn)在還有很多孩子還在走我走過的老路,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不免想吐一吐心中的塊壘,雖然不敢說我想的就一定對,但是至少也許能讓年輕人或為人父母者想一想這個問題。不要一條道走到黑!我也不能說自己是個成功的父親,培養(yǎng)了多么優(yōu)秀的孩子。但是因為我對自己的起跑線有反思,所以我從來沒有逼我女兒放學回來完成作業(yè)之后還要讀讀不完的教學輔助材料,我從來也沒有要求她考第一名,只要各門功課都不低于中等水平就行。當然那時也還沒時行補習班。也很少有家教這一說。所以她做完作業(yè)之后,可以有充分的時間讀各種閑書,和小朋友一起玩。在這種輕松的氣氛之下,雖然她不是什么學霸,但是也順利完成學業(yè),做自己喜歡做的工作。并且在工作以后還始終不斷自學自己缺乏的知識,不斷讀書,興趣廣泛,充滿了好奇心。令我高興的是,她回顧童年并無對我們的不滿,覺得那時很開心,而現(xiàn)在她也沒覺得就事事不如人。孩子的生活是他們自己的生活,只要他們自己覺得滿意幸福,家長何必一定要把自己的向往或是年輕時自己未能實現(xiàn)的宏愿強加在孩子們頭上呢?固然有在虎爸虎媽們的嚴酷教育下培養(yǎng)出成功人士的例子,為中國的虎爸虎媽們津津樂道,但是也有昔日神童削發(fā)為僧,或者開槍打死導師、飲彈自盡的慘痛教訓,這些卻少人回顧。但愿我們的后代不要成為一臺存儲了無數(shù)知識的計算機,而是有正常智商、情商、健康活潑、充滿好奇心的幸福一代。要想讓我們的孩子不要輸在起跑線上,我想首先父母和老師自己要想清楚,應該怎樣引導孩子在起跑線上出發(fā),如果自己沒有經(jīng)驗,至少應該反思自己的教訓。如果父母和老師自己都是丁老師所批評的那一套的信徒,既不總結(jié)經(jīng)驗,也不吸取教訓;既不學習,也不思考,要期望孩子不輸在起跑線上也難。這正如如果研究型大學的老師本身不做研究,他們怎么會知道研究應該怎么樣做,單憑下功夫備課,就想能教出科研人才也難。[1] Feynman R (1992) Surely You Are Joking, Mr.Feynman: Adventures of a Curious Character. W.W. Norton & Company, Inc.中譯本:費曼著,吳程遠譯(1997)別鬧了,費曼先生:科學頑童的故事。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
[2] 顧凡及,卡爾·施拉根霍夫(2019)《腦與人工智能:一位德國工程師與一位中國科學家之間的對話》(含三冊: 《腦研究的新大陸》《意識之謎和心智上傳的迷思》《人工智能的第三個春天》)[M].上海教育出版社. (年內(nèi)出版)
[3] Granit, R.; Ratliff, F. (1985). "Haldan Kefer Hartline. 22 December 1903-18 March 1983". Biographical Memoirs of Fellows of the Royal Society. 31 (0): 262–2922
[4] Ramachandran VS (2011) The Tell-Tale Brain: A Neuroscientist's Quest for What Makes Us Human. New York: W. W. Norton & Company.
[5] Cajal, S. R. (1917) Recuerdos de mi vida, Vol. 2, Historia de mi labor científica[M]. Madrid: Moya.英譯本: Recollections of my life (trans. E. H. Craigie with the assistance of J. Cano), Philadelphia: American Philosophical Society, 1937. Reprinted Cambridge, MA: MIT Press, 1989.
[6] Milner B (1998) Brenda Milner. In Squire LR(Ed) The History of Neuroscience in Autobiography. VOLUME 2. pp.276-305. ACADEMIC PRESS, San Diego L
[7] 張維(2003)張香桐傳。上海,上??萍冀逃霭嫔?。
[8] My experiences in diferent laboratories, autobiographical speech by von Békésy (http://fizikaiszemle.hu/archivum/fsz9905/bekesy.html)
復旦大學生命科學學院退休教授,專業(yè)是計算神經(jīng)科學。畢業(yè)于復旦大學數(shù)學系,先后在中科大生物物理系、復旦大學生命科學學院任教。退休后主要從事科普著譯,已出版8本科普著譯,曾獲七次獎項。他還獲得了第四屆認知神經(jīng)動力學國際會議(瑞典)授予的成就獎,以及2017年上海市科普教育創(chuàng)新獎(個人貢獻,二等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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