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早上起床，習慣性地打開微信查看疫情的確診人數(shù)，果然，全球累計確診超過100萬人，死亡超過5萬人。在中國大陸逐步恢復的同時，200多個國家和地區(qū)在飽嘗“武漢之痛”。

今年的清明，注定是個超越個體、家族、國家的節(jié)日，全世界都為同一種喪失而悲傷。

哀傷，一種伴隨失去而產(chǎn)生的悲傷感。

廣義來說，哀傷伴隨一生，因為每時每刻我們都在喪失。

有些喪失很明顯，比如用壞了的物品；

有些喪失很隱蔽，比如一去不返的時光；

有些喪失影響很小，比如丟了一支鉛筆；

有些喪失影響很大，比如失戀或喪親。

廣義的哀傷說明了一個殘酷又公平的事實，每個人都逃不掉喪失的宿命，但我們可以選擇如何面對喪失。

狹義的哀傷，特指很明顯、影響很大的喪失帶來的悲傷。

今年，全國、乃至全世界，都因為新冠病毒而體驗到了“很明顯又影響很大”的失去，比如自由和生命。

二

沒有經(jīng)歷過喪親的人，是幸運的。經(jīng)歷喪親卻從中成長的人，是強大的。

我17歲上大學那年，我爺爺過世了。

雖然至今的20年內(nèi)，我陸續(xù)和姥姥、姥爺、奶奶告別，但最讓我哀傷的，還是爺爺?shù)倪^世。

這與親密程度關(guān)系不大，而是跟我第一次體驗喪親的年齡有關(guān)。

與所有喪親者一樣，我也經(jīng)歷了“否認-憤怒-談判-沮喪-接受”五個階段的心理轉(zhuǎn)變。

爺爺過世前一天，一度出現(xiàn)了我還不理解的“回光返照”現(xiàn)象——本來已經(jīng)臥床不起兩個多月的爺爺，突然恢復了病前的狀態(tài)——出門買菜、回家做飯。

大概那時候只有我不明就里，以為神跡出現(xiàn)，還非常高興地跑出去玩。就在毫無準備的心情下，爺爺過世了，我甚至沒來得及看上最后一眼，等我回到家時，爺爺已經(jīng)躺在了門板上。

我看著像是睡著的爺爺，情不自禁地跪了下來，磕了三個響頭。當晚，我和兩個親戚守靈，那一夜，我絲毫沒有害怕的感覺，僅僅是覺得爺爺只是睡著了，天亮了就醒了。

第二天，大部分親戚都趕了過來，場面喧鬧，我冷冷地坐在靈棚里，大量的回憶如決堤之水涌出腦海，我來不及抓住任何一個片段，就被另一個片段覆蓋，無數(shù)的重疊，漸漸不知所思。

爺爺真的離開我了，他居然沒等我回家！他不是最喜歡我的嗎？他不是最心疼我的嗎？為什么不讓我見最后一面？為什么不等我的大學錄取通知書？

一系列的反問，沒有答案的反問。爺爺就那樣躺著，我足足盯著看了十分鐘，內(nèi)心一陣憤怒、一陣悲傷、一陣無助、一陣迷茫。

爺爺雖然走了，但他留給我的是快樂的童年和被保護的安全感，哪怕他到了晚年常常不說話，一個人發(fā)呆，我也能感到他因我的出現(xiàn)而開心。

我突然被一股暖流擊中，漸漸融化喪親之寒結(jié)成的堅冰，沖破眼眶，伴著哀樂，我哭成了淚人。

之后的幾天，我都萎靡不振。我明白我再也看不到爺爺了，我只能帶著他的思念繼續(xù)生活下去。

很久之后，電影《尋夢環(huán)游記》讓我更加堅信，爺爺只是去了另一個世界而已。

三

每個人的悲傷五階段的發(fā)展都不太一樣，每個階段的表現(xiàn)也會千差萬別，在不同階段的停留和轉(zhuǎn)換也是因人而異。

但是，我們的共性，是都要在這條路上走上一著。喪失，無論大小，都是生命拋給我們的考卷。

在有限的經(jīng)驗和智力中，揣摩可能的答案。

哀傷，是如鯁在喉的隱痛，是暗流涌動的陰苦，是人生中無法抹去的傷疤。

這次全球范圍的疫情，意外地將全球的哀傷聯(lián)結(jié)了起來。

不論政治立場如何分歧，宗教信仰如何沖突，在人性中的對生命逝去的悲傷是一樣的。

2500多年前，佛陀在菩提樹下證悟了我們?nèi)祟悡碛泄餐目唷錾⑸L、疾病、死亡——無可避免地發(fā)生在每個人身上。

同時，佛陀也闡述了苦無法輕易消除的根源，那就是人性中的貪、嗔、癡。

貪，表現(xiàn)為對可能的喪失之人或物的執(zhí)著，以至于真的喪失來到時，因執(zhí)著擁有而痛苦。

嗔，是一種對喪失發(fā)生的憤怒，這種憤怒，強化了痛苦的體驗。

癡，是自知力不足的表現(xiàn)，對事物發(fā)展規(guī)律和本質(zhì)缺乏智慧，更可怕的是，不知道自己“癡”。

如果你能看到，不論在哪個國家、哪種文化之下，喪失之痛，都是由于我們?nèi)诵灾胸澿涟V所致，或許你就可以轉(zhuǎn)換一種視角，將這種痛苦看做是生命的考驗，用慈悲之心面對自己，面向他人。

我絕不是讓你認為喪失是應該的，而是我希望你能用一種不同的方式看待喪失——與哀傷共處，而不是拒絕。人性中擁有陽光般的力量——慈悲——可以驅(qū)散黑暗，促進成長。

“慈”，是指給予包括自己在內(nèi)的眾生快樂；“悲”是指拔除包括自己在內(nèi)的眾生的痛苦。

當你用慈悲之心看待自己和眾生，你會發(fā)現(xiàn)，你并不孤獨，你雖然有所喪失，卻擁有更大的聯(lián)結(jié)，你與所有人在一起，包括失去的那一位。

哀傷，如果不可避免，那就讓它成為你的一部分，用慈悲的接納實現(xiàn)成長。

文：趙全宇

責任編輯：殷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