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 18:28
1956-1959年夏,金庸在《香港商報》連載了《碧血劍》與《射雕英雄傳》。
同時1959年2月,他在《新晚報》開了新坑,《雪山飛狐》。
《射雕》1959年5月19日結(jié)束,《雪山》1959年6月18日結(jié)束。
所以他是寫一會兒射雕,寫一會兒雪山。
一會兒寫成吉思汗歸天,一會兒寫胡斐和苗若蘭同床。
1959年5月20日《射雕》結(jié)束,《神雕》開始在《明報》連載。
他一會兒寫郭靖大戰(zhàn)歐陽鋒,一會兒寫胡斐大戰(zhàn)苗人鳳。
此后就是《白馬嘯西風(fēng)》和《倚天屠龍記》,一直連到1963年。
而在此期間,就是神、白和倚的間隙,金庸又在《武俠與歷史》上,連完了《飛狐外傳》。
即:
金庸寫著射雕的同時,寫完了《雪山飛狐》。
金庸寫著神白倚的同時,寫完了《飛狐外傳》。
飛與雪,都屬于副連載。
大概類似于井上雄彥連載《浪客行》時,順便畫著的《Real》。
類似于吉永史連載《大奧》時,順便畫著的《昨日的美食》。
寫過東西的諸位都知道,一般開大坑的同時順便開小坑,往往帶緩解和休息的意味。
所以飛和雪的風(fēng)格,也和金庸當(dāng)時風(fēng)格大大不同。
《雪山飛狐》的格調(diào),其實很接近大仲馬的小說,故事講法很西式:
故事中的現(xiàn)實時間,其實也就在一天之內(nèi)。
與故事有關(guān)的人物,集中到玉筆山莊,依靠各人的敘述往事,補完了一整段恩怨史。
只論敘述技法,大概是金庸小說里最西化的了。
故事其實是靠眾人的回憶推動的,只有最后,胡斐推動了一點情節(jié)。
后來三聯(lián)版后記里,金庸也承認(rèn):
“原書十分之六七的句子都已改寫過了。原書的脫漏粗疏之處,大致已作了一些改正。只是書中人物寶樹、平阿四、陶百歲、劉元鶴等都是粗人,講述故事時語氣仍嫌太文,如改得符合各人身分,滿紙他媽的又未免太過不雅。限于才力,那是無可如何了?!?/p>
我個人認(rèn)為,《雪山飛狐》的真主角,實在是書中這些勾心斗角、卻又各自敘述往事的庸人。天龍門飲馬川劉元鶴寶樹之流,為了寶藏的蠅營狗茍彼此算計、臥底偷聽各種盤算,寫得出彩之極。
后來在《連城訣》里也有類似的影子:狄云在小說后半部分,其實也更多是個武功絕高、看惡人們彼此爭奪的旁觀者。
胡斐、胡一刀和苗人鳳是正面角色,是《雪山飛狐》故事運轉(zhuǎn)的核心,但其實并非真主角。所以許多讀者大概會覺得:
胡斐存在感著實不強,還不如胡一刀在回憶中顯得威風(fēng)凜凜。
且《雪山飛狐》里,寫到李自成與李巖的段落,多有《碧血劍》的影子;后來《鹿鼎記》里也有李自成與吳三桂段落。大概他對描寫李自成的興趣,從此中生發(fā)而出。
至于風(fēng)格不同,我覺得,金庸也是寫《射雕》,寫郭靖一個視角三年下來,寫累了,想寫這么個風(fēng)格,調(diào)換一下手感。
“那邊郭靖的史詩征途寫好累,這里就寫一個一天之內(nèi)結(jié)束的故事吧?!?/p>
《飛狐外傳》是補完《雪山飛狐》和《書劍恩仇錄》的。在金庸長篇里,算是情節(jié)線簡單的。
說來無非是胡斐個人行俠仗義追殺鳳天南、救助苗人鳳的冒險,與程靈素、袁紫衣的情感糾葛。
考慮到金庸同時在寫楊過和張無忌的大篇章,中間寫寫胡斐,也可以理解了。
金庸的原話:
在報上連載的小說,每段約一千字至一千四百字?!讹w狐外傳》則是每八千字成一個段落,所以寫作的方式略有不同。我每十天寫一段,一個通宵寫完,一般是半夜十二點鐘開始,到第二天早晨七八點鐘工作結(jié)束。
所以《飛狐外傳》的單獨篇章,大多很好看;但整體情節(jié),又稍微有點單一。一以貫之的,其實是情,是求不得。
《雪山飛狐》的敘述方法很大仲馬,《飛狐外傳》也有類似意味,金庸自己說:
“這部小說的文字風(fēng)格,比較遠(yuǎn)離中國舊小說的傳統(tǒng),現(xiàn)在并沒有改回來,但有兩種情形是改了的:
第一,對話中刪除了含有現(xiàn)代氣息的字眼和觀念,人物的內(nèi)心語言也是如此。第二,改寫了太新文藝腔的、類似外國語文法的句子。”
舉個例子,程靈素死后,有大段抒情旁白。
熟悉的諸位自然看得出,這與金庸之前的句法不太一樣。更抒情,也更惻然。
“她什么都料到了,只是,她有一件事沒料到。胡斐還是沒遵照她的約法三章,在她危急之際,仍是出手和敵人動武,終致身中劇毒。
又或許,這也是在她意料之中。她知道胡斐并沒愛她,更沒有像自己愛他一般深切的愛著自己,不如就是這樣了結(jié)。用情郎身上的毒血,毒死了自己,救了情郎的性命。
很凄涼,很傷心,可是干凈利落,一了百了,那正不愧為毒手藥王的弟子,不愧為天下第一毒物七心海棠的主人。
少女的心事本來是極難捉摸的,像程靈素那樣的少女,更加永遠(yuǎn)沒人能猜得透到底她心中在想些什么?!?/p>
大概可以說,金庸在《商報》和《明報》連的,都是相對跌宕起伏宏偉熱鬧適合改編電視劇的大長篇:
郭靖、楊過、張無忌們的傳奇冒險,以至于《天龍八部》。
而在連載大長篇期間,寫的副連載,就技法更多樣,風(fēng)格更有實驗性:一天之內(nèi)講完故事的《雪山飛狐》、更抒情的《飛狐外傳》。
就在金庸后來連《天龍八部》時,他還順便連了《連城訣》;連《鹿鼎記》時,一個月寫完了《越女劍》。
《連城訣》和《越女劍》,也屬于風(fēng)格相對特異的了——相比于大長篇們——調(diào)子也更低沉些。
不妨將射雕三部曲和鹿笑天這樣,大交響樂大歌劇大調(diào)作品,當(dāng)做金庸的商業(yè)片3A大作。
將飛雪連越這樣相對低調(diào)、也更抒情的室內(nèi)樂般的小調(diào)作品,當(dāng)做金庸的文藝片獨立游戲。
是不是有感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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