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城文學(xué)微刊
閑聊古人的風(fēng)雅
梅妻鶴子的千古佳話
作者|范成英
公元1279年，一統(tǒng)天下三百多年的大宋江山終于在最后一場崖山海戰(zhàn)中徹底結(jié)束了，蒙古人忽必烈的鐵蹄由北向南、勢如破竹，踏平了南宋的最后一塊國土。戰(zhàn)后的神州大地一片狼藉，曾經(jīng)的秀美河山滿目瘡痍，無論鄉(xiāng)村城鎮(zhèn)，到處都是赤地青野、餓殍枕藉，萬千百姓掙扎在生死邊緣。于是，為了活命而顧不上禮儀廉恥的諸如偷雞摸狗、打家劫舍、攔路搶劫乃至盜墳挖墓等社會亂象，蔓延叢生。
那是一個秋風(fēng)蕭瑟的陰郁日子，一伙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盜墓賊竄到了杭州的西湖孤山，大概他們聽聞南宋皇室曾在孤山修建過寺院及皇陵，猜想那皇陵里一定藏有許多金銀珠寶。既然南宋的江山社稷已成過去式，況且那些個曾經(jīng)勢傾朝野、不可一世且只知壓榨平民百姓的皇親貴胄如今都是死人了，還有什么值得尊重或害怕的呢。于是，他們說干就干、逐個開挖，接下來的日子他們也確實挖到了不少陪葬珍品。只是，在挖到“林和靖先生之墓”里的東西時，卻讓人大跌眼鏡：竟然只有一支玉簪和一方端硯。
林和靖先生是誰？何至如此清貧？難道他不是皇親貴胄？
林和靖，本名林逋（公元967——1028），字君復(fù)，北宋時期的隱匿詩家，杭州錢塘人（另說奉化大里黃賢村人），祖籍福建長樂。五代時，林氏十世祖林登云育有四子，他們分別是：林钘、林釧、林釴、林轘，此后四子由福建遷徙浙東，林钘居象山雞鳴山、林釧居奉化鈸爾山、林轘與林釴則居奉化裘山鎮(zhèn)黃賢村大脈岙，成為黃賢村林氏之祖。林逋系林釴之子、林氏十二世孫。據(jù)《西湖拾遺》載：林逋的祖父林登云五代時曾出仕錢鏐王，為通儒學(xué)士。然，天有不測風(fēng)云，人有旦夕禍福，林逋年少時便遭遇父母雙亡，家境衰敗，孤苦伶仃的他只能與哥哥相依為命，在風(fēng)雨飄搖中艱難長大。
都說人是環(huán)境的產(chǎn)物，從小嘗盡世態(tài)炎涼的林逋，自然養(yǎng)成了孤高自好的性格，他性喜恬淡，寵辱不驚，即便衣不遮體、食不果腹仍雪案螢燈、發(fā)奮讀書。不過說實話，像他這種一對孤兒支撐的窮困家庭，日子過的支離破碎、子桑寒饑，根本沒有余錢進(jìn)學(xué)堂或請先生，好在林逋天資聰明，全憑自學(xué)也終于通經(jīng)史百家。俗話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通過讀書開了眼界的林逋不想一輩子窩在黃賢村， 他要走出去見世面，要高翔遠(yuǎn)引、飛鴻踏雪，于是在哥哥的支持下他踏上了江淮以遠(yuǎn)的游歷之路。
記得二十八歲那年，林逋在蘇州游歷期間偶然懈逅了一位“夢里尋她千百度…”的大家閨秀（具體姓氏無考，姑且稱她琴姑娘吧）。這人哪，就是那么奇怪：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識。于是在“曲欄飛花香冉冉，小橋流水曲灣灣”的煙雨江南，倆人一見傾心、相知相戀并暗許終身，琴姑娘取下頭上的玉簪作為定情物贈予她心中的玉葉金柯，并做著一個瓊堆玉砌的莊周蝴蝶夢。而家境破敗風(fēng)飄絮、身世飄搖雨打萍的林逋，雖然也擁有琴姑娘一樣的美夢， 他卻身無長物，無以回贈。唯一擁有的只是一顆玉潔冰清的素心和孤高自好的風(fēng)骨。我們都知道并且也認(rèn)同：從古至今，婚姻都是講究門當(dāng)戶對的，林逋與琴姑娘的門第之差，注定了他們婚約的悲慘結(jié)局。
就這樣，一對癡情男女在琴姑娘父母的強烈反對下劃上了休止符，短暫的琴瑟和鳴如同一場鏡花水月的游園驚夢，秀美的園林蘇州成了林逋的傷心地。他們的美麗懈逅只不過在歷史的滾滾紅塵中增添了一個毫不起眼的凄婉故事。林逋痛楚徹骨、身心交瘁，為此他寫下了一首《相思令.吳山青》的詞：“吳山青，越山青，兩岸青山相送迎，誰知離別情？君淚盈，妾淚盈，羅帶同心結(jié)未成，江頭潮已平”。令人噓唏的是，遭此沉重打擊的林公子，從此再也不婚不娶，琴姑娘送給他的玉簪便成了陪他度過余生孤寂日子的云錦書。
至公元1005年，林逋已逐漸從十年前那個傷心欲絕的陰影中走了出來，他將那枚珍貴的玉簪貼身攜帶，常在夜深人靜時對著玉簪久久沉思。彼時正值遼國蕭太后率兵入侵大宋，戰(zhàn)火紛飛、蒼生涂炭。林逋想到自己孑然一身、無牽無掛，與其虛度光陰，不如投袂荷戈，即便最后馬革裹尸也不枉血性男兒一場。彼時年屆38歲的他，抑或還處于“憤青”的年齡段，胸臆間充盈著“修身養(yǎng)性齊家治國平天下” 的遠(yuǎn)大理想，因而才在遼軍南侵、國家有難之際投筆從戎、仗劍而行?？扇f萬沒有想到的是，命運又一次捉弄了他：朝廷面對兵臨城下的侵略者竟然采取投降議和的不抵抗政策，更令人匪夷所思甚至不恥的是，朝中的“投降派”還向皇帝獻(xiàn)上了無中生有的“封禪天書”，部分首鼠兩端或抱殘守缺的懦弱文人也紛紛著述附和，說投降議和乃天意使然，天意不可違等等，置大宋萬千臣民于鋪天蓋地的自欺欺人的謊言之中。也就是說，未等他橫刀躍馬上戰(zhàn)場，真宗皇帝就在宋遼兩國的議和協(xié)議“澶淵之盟”上加蓋了自己的玉璽，并許諾每年給遼朝進(jìn)貢20萬兩歲銀、10萬匹錦絹…。
都說人要是走背運，喝涼水都塞牙。這不，愛情失敗、報國無門、日子又過得十分拮據(jù)…。人到中年的林逋覺得自己仿佛走進(jìn)了山重水復(fù)疑無路的人生絕境。“數(shù)盡飛花一愴然，壯心迢遞夕云邊。十年人事空流水，二月風(fēng)光已杜鵑。”是他此時此刻心境與處境的真實寫照，于是，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不知不覺眉宇間竟然皺起了一道深深的川字紋。其實，縱觀人的一生，左不過就是不斷地在加法與減法里折騰，在理想與現(xiàn)實中掙扎，從古至今，概莫能外。
至40歲，林逋終于快速走完了由“看山是山，看水是水”至“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直到“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的心路歷程。一顆熱血澎湃的心漸漸冷卻下來，正如他自己所云“羅帶同心結(jié)未成，江頭潮已平”。于是，他想尋找一方凈土與世隔絕，一塊“古梅修竹共涵春，更有蒼松日作鄰”的世外桃源度過余生。于是，杭州的西湖孤山便成了林逋人生的最后歸宿地。
【附】孤山簡介
孤山位于杭州西湖的里湖與外湖之間，是西湖中最大的島嶼，面積約20公頃、高約38米。四周碧波環(huán)流，島上花木繁茂，南宋理宗皇帝和清帝康熙均在此營建行宮及御花園，1927年改稱中山公園。中山公園位于孤山中部，建有萬菊亭、四照亭、團結(jié)亭及湖石壘疊的假山，遠(yuǎn)望如浮動的朵朵青云，名曰綠云徑。石上鑲嵌一詩碑，詩描孤山風(fēng)景。山后有雞毛信塑像和中山紀(jì)念亭、中山紀(jì)念林。
孤山正北面的山崖鐫刻有“孤山”兩個朱紅大字，字高1.5米。海拔僅38米的孤山山雖不高，卻是觀賞西湖景色的絕佳之地，山上有以蘇東坡詩句命名的“西湖天下景”庭園，園內(nèi)之花木、林泉、亭橋等疏密有致、參差有序，人在園中仿佛置身深山谷底。庭園中央則是“西湖天下景”亭，亭上有一副不同字體書寫的疊字楹聯(lián)，即：水水山山處處明明秀秀，晴晴雨雨時時好好奇奇。后來有人將疊字拆開并移動，讀作：山處明、水處秀、山明水秀，晴時好、雨時奇、晴好雨奇。孤山于唐代便建有孤山寺，南宋時建西太乙宮、四圣延祥觀、清代建行宮，至雍正時行宮改為圣因寺，與靈隱、昭慶、凈慈三寺合稱西湖四大叢林。
位于孤山南麓中部的是清行宮，始建于1705年，建筑遺跡包括行宮八景中的頭宮門、垂花門、楠木寢宮、玉蘭館、貯月泉、御碑亭等。孤山南麓還有以“保存金石、研究印學(xué)、兼及書畫”為宗旨、占地面積7088平米的西泠印社，印社建筑的亭臺樓閣均因山勢高低而錯落有致，層層疊疊、井然有序，堪稱江南園林佳作。其主要建筑有：柏堂、竹閣、仰賢亭、還樸精廬等，所有建筑掛匾披聯(lián)，翰林子墨觸目可見。印社精英云集，如李叔同、黃賓虹、豐子愷、馬一浮、吳湖帆等均為該社成員。印社自創(chuàng)立之日起便開展集會、展覽、收藏和出版等一系列活動，收藏歷代字畫六千余件。
南麓還有文瀾閣、白蘇二公祠、浙江博物館等，西麓有秋瑾墓，而位于東北麓的放鶴亭及林和靖墓則一直在向我們聲情并茂的敘說著梅妻鶴子的動人故事。鑒于這個美麗而又催人淚下的故事，南朝人陸凱曾在梅花的盛花期剪下杭州梅花寄給遠(yuǎn)在長安的友人范曄，并附上一首小詩：“折花逢驛使，寄與隴頭人。江南無別信，聊贈一枝梅?！?/span>
放鶴亭最早為元代陳子安筑建，明嘉靖年間錢塘縣令加以擴建，現(xiàn)在的放鶴亭建于1915年。亭內(nèi)有聯(lián)曰“水青石出魚可數(shù)，人去山空鶴不歸”。并有“山外斜陽湖外雪，窗前流水枕前書”解說放鶴亭景物，而林則徐的“世無遺草真能隱，山有名花轉(zhuǎn)不孤”則寓意幽深，令人不勝猜想。放鶴亭內(nèi)的石壁上有一塊面朝西湖、高約2.4米、寬約2.94米的《舞鶴賦》行書碑刻，全賦共466字。上有巨樟覆蓋，其前構(gòu)筑石欄。碑文栩栩如生地描繪了鶴的美麗形象和動人舞技。碑上還有“康熙御筆之寶”等三印，四周刻有云、龍、火焰及寶珠為裝飾。亭東有兩株參天古樹，濃蔭之下即是林逋的墓廬。墓亦草草，環(huán)石圍砌，惟四周梅花擁衛(wèi)、鶴冢相依，可見風(fēng)雅之人至死也不失風(fēng)雅。張岱的《林和靖墓柱銘》“云出無心，誰放林間雙鶴。月明有意，即思冢上孤梅”倒也鐫刻出林逋的孤高風(fēng)骨。放鶴亭一帶為西湖孤山的賞梅勝地，每到冬春之季，寒梅怒放、清香四溢，孤山便成了一片香雪海，被人們譽為“梅林歸鶴”，系清代西湖十八景之一。
歷史以來，孤山不僅風(fēng)景優(yōu)美，而且文化厚重，唐詩人白居易有“孤山寺北賈亭西，水面初平云腳低”，明代凌云翰有“凍木晨聞尾畢浦，孤山景好勝披圖”，另有南朝鮑照詩曰“人間蓬萊是孤山，有梅花處好憑欄”…。而袁宏道則在《孤山小記》中云：“孤山處士，梅妻子鶴，是世間第一種便宜人。我輩只為有了妻子，便惹許多閑事。撇之不得，傍之可厭，如衣敗絮行荊棘中，步步牽掛。近日，雷峰下有虞僧儒，亦無妻室，殆是孤山后身。所著《溪上落花詩》，雖不知于和靖如何，然一夜得百五十首，可謂迅捷之極。至于食淡參禪，則又加孤山一等矣，何代無奇人哉！”
1
吟懷長恨負(fù)芳時，為見梅花輒入詩。
雪后園林才半樹，水邊籬落忽橫枝。
人憐紅艷多應(yīng)俗，天與清香似有私。
堪笑胡皺亦風(fēng)味，解語聲調(diào)角中吹。
2
小園煙景正凄迷，陣陣寒香壓麝臍。
池水倒窺疏影動，屋檐斜入一枝低。
畫工空向閑時看，詩客休徵故事題。
慚愧黃鸝與蝴蝶，只知春色在桃蹊。
3
眾芳搖落獨暄妍，占盡風(fēng)情向小園。
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
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始知合斷魂。
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須檀板共金樽。
4
孤根何事在柴荊，村色仍將臘候并。
橫隔片煙爭相靜，半粘殘雪不勝清。
等閑題詠誰為愧，仔細(xì)相看似有情。
搔首壽陽千載后，可堪青草雜芳英。
【附】蘇軾跋題
吳儂生長湖山曲，呼吸湖光飲山淥。
不論世外隱君子，傭兒販婦皆冰玉。
先生可是絕俗人，神清骨冷無由俗。
我不識君曾夢見，瞳子瞭然光可燭。
遺篇妙字處處有，步繞西湖看不足。
詩如東野不言寒，書似留臺差少肉。
平生高節(jié)已難繼，將死微言猶可錄。
自言不作封禪書，更肯慈吟白頭曲。
我笑吳人不好事，好作祠堂傍修竹。
不然配食水仙玉，一盞寒泉薦秋菊。
【附】
松 扇
編松為箑寄山中，兼得紫微詩一通。
入手涼生殊自慰，耳頻長聽隱居風(fēng)。
孤山雪中寫望
片山兼水繞，晴雪復(fù)漫漫。
一徑何人到，中林盡日看。
遠(yuǎn)分樵載重，斜壓葦叢乾。
樓閣平城寺，疏鐘動晚寒。
孤山從上人林亭寫望
林表秋山白鳥飛，此中幽致世還稀。
誰家岸口人煙晚，坐見漁舟兩兩歸。
送史殿丞之任封州
炎方將命選朝倫，治行何嘗下古人。
擁旆肯辭昨遠(yuǎn)都，登艫還喜奉慈親。
水連芳草江南地，煙隔寒梅嶺上春。
若過中途值雁歸，慰懷能與致音塵。
春日齋中偶成
空階重疊上垣衣，白晝初長社燕歸。
落盡海棠人臥病，東風(fēng)時復(fù)動柴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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