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今年7月,《詩刊》下半月刊以頭條位置,發(fā)表了重慶90后詩人余真的組詩《歸屬地》之后,在重慶詩歌界引起了很大反響,她被認為是重慶詩壇非常有潛力的后起之秀。一個18歲的女孩最絢爛的詩歌應(yīng)該是少女心事,而余真如此年輕,筆法卻非常嫻熟老練,有著超出一般同齡詩人的天賦與成熟,實屬少見。她的作品內(nèi)容和年齡之間的落差,也引起了詩評家的關(guān)注。
“因為年輕,余真并不擅長故弄玄虛,她擅長的是真實地表現(xiàn)自己,無所顧忌。總之,余真正處于富有爆發(fā)力的起點上,她的詩歌擁有不容小覷的能量?!北本┐髮W(xué)中文系碩士、詩人丁鵬這樣評價她的詩歌。詩人王單單則在推薦余真的導(dǎo)語中提到,“如此年輕,但詩思遼遠,詩意開闊,以致于我當初推薦她時,曾抱以警惕與多疑之心,逐句去百度過她的句子,希望能找出些許證據(jù)取消其詩的成立,但我卑劣的行為并沒有得逞?!?/span>
余真使用筆名蘇陌年發(fā)表了不少作品,當讀者漸漸熟知她的作品時,她竟不顧喜歡她詩歌的詩人勸說,執(zhí)意改名余真。談到自己為什么改名時,她說:“生活已經(jīng)在厚待于我,往事不可追也,此情此境,已經(jīng)不需要如此傷感悲秋的名字?!?/span>
【人物簡介】
余真,真名蘇惠,曾用筆名蘇陌年,98年12月生于重慶江津。漢族。詩歌見于《詩刊》《星星》《詩歌月刊》《草堂》《漢詩》等。
【訪談實錄】
書香重慶網(wǎng):恭喜你的組詩《歸屬地》今年7月在《詩刊》以頭條位置發(fā)表,詩歌受到業(yè)界的高度評價,能談?wù)勀惝敃r的心情嗎?
余真:我很興奮,有幸上國刊,說沒有情緒起伏的話,肯定是假的。進而有些不敢相信,因為自己的詩歌道路才剛剛開始,便得到了這樣的鼓舞,倒像是在做夢了。
書香重慶網(wǎng):你的詩歌得到了李元勝、蔣登科等重慶詩歌界前輩的關(guān)注,他們認為你非常有潛力,是重慶詩壇的后起之秀,你的作品影響力在短短一年間提升很快,是因為有名師指點幫助或是有其他原因嗎?
余真:我認為許許多多的優(yōu)秀詩人、學(xué)者、評論家都是我的老師,都有值得我學(xué)習(xí)的地方。最開始接觸當代詩歌,是在博客或者適合學(xué)生口味的雜志期刊上,偶爾能讀到顧城、海子的幾首詩,李元勝老師的作品我也偶讀了一些,但是始終覺得詩人是一個遙遠的事情,詩歌也是。他們似乎在遙遠的蓬萊之境上寫詩,沒有饑餓,連喝口水都是富有情趣的,我等凡俗之人只能遠遠瞻仰。說到這一點,我很感謝詩人黃小線,他是我第一個認識的當代詩歌寫作者,因為無意在網(wǎng)絡(luò)上讀到了他的詩歌,才知道詩歌寫作者是常人一個,才促使了我做這個事情,所以我一直把他當作我的良師益友。
書香重慶網(wǎng):你什么時候開始詩歌寫作的?你曾說如果沒有《幾江》詩刊,也許就沒有你今天在詩歌創(chuàng)作上的發(fā)展,為什么?
余真:我是15年開始寫作的吧!因為年齡比較小,初出茅廬,也不大懂得與人相處,跟外界呢,還是存在比較多的隔閡?!稁捉吩娍侨珖竺窨?,那里的前輩們,給了我很多的幫助。無論是對我寫詩這個事情的鼓舞也好,還是對我犯錯誤的指正也好,或者說發(fā)表上的扶持也好,都是最大限度上的。年輕的寫作者容易因為環(huán)境和挫折,導(dǎo)致一些觀念的偏移,這對寫作的影響是巨大的,而他們給我的幫助,則是保護我不受這些因素的侵擾。我很感謝《幾江》,一是能遇到更多的忘年之交,二是讓我成為一個茁壯成長的歡快姑娘。
書香重慶網(wǎng):對你寫作影響最大的人是誰?有沒有特別偏愛的詩人作品?
余真:早期的話,海子對我的影響是比較大的。我愛的詩人很多,陳先發(fā)、翟永明、余怒、韓東、于堅、雷平陽、李元勝、張二棍、余秀華、呆呆、湖北青蛙、黃小線……數(shù)都數(shù)不清。偏愛陳先發(fā)和李二叔……因為這畢竟是個看臉的年紀……
書香重慶網(wǎng):詩評家翟月琴在評論《與衰老對視》中提道:“讀余真的詩,不禁想問,為何年僅19歲的女孩筆端多是暮氣、卻少有朝氣?”與此相反,詩人丁鵬則表示自己從詩歌中讀到屬于你這個年紀的青春逼人,對此你怎么看?
余真:我處于充滿朝氣和好奇的青春年華,因為成長經(jīng)歷和對現(xiàn)實世界充滿敏銳而矛盾的認知,或許由此寫出的詩歌包含了這兩種截然不同的色彩,從而給予了不同讀者截然不同的感受。
書香重慶網(wǎng):在文學(xué)創(chuàng)作中,抄襲事件層出不窮,你十六歲的時候?qū)懥艘皇住都亦l(xiāng)》,但這首詩被人抄襲發(fā)表,不了解你的讀者認為你年紀小寫不出這樣的作品,據(jù)此認定《家鄉(xiāng)》不是你寫的,你當時怎么處理此事的?能說說你對抄襲的看法嗎?
余真:2015年8月,我十六歲,寫了一首詩《家鄉(xiāng)》,后來發(fā)在《紫江詩刊》。不久之后,為校刊組稿的李益找我約稿,我欣然給了,后來收到的是一張他轉(zhuǎn)發(fā)的校刊編輯對話截圖,大意就是:“寫得真好。有個大媽,也把這首發(fā)表了;你那么年輕,哪有什么閱歷,這一看就是別人寫的嘛,這稿子我們不要?!蔽耶敃r想,這真是神奇的編輯,以年齡來判斷作品是否原創(chuàng)?年輕人寫出“不符合該年紀的作品”,難道不覺得此人有天賦或者可能有不一般的經(jīng)歷嗎?按照此編輯的邏輯,60歲以上的老人該有閱歷了吧,他們都成為詩人了嗎?你憑什么來判斷,別人寫不出那樣的作品呢?
后來我在百度上搜索了一下,發(fā)現(xiàn)一個貼吧上也貼著我這首詩歌,只是署名仍然是那個大媽;還有一些論壇,也出現(xiàn)了這首詩的影子。我搜索到了她的騰訊微博,加她為QQ好友,給她發(fā)了幾條權(quán)衡利弊式的警告,她沒有回復(fù)我,只是那些帖子都刪掉了。這件往事讓我知道,年紀小,的確容易被人欺負,哪怕我那么可愛。更讓我明白,如果自己的作品沒有保護好,不僅容易被人抄襲,還反過來被污蔑,賊喊抓賊的例子太多了;圍觀的看客,有時候也會認為你寫不出那樣的作品,“一看就是別人寫的嘛”,從而成為了幫兇。世間很多冤情就是這么來的。
書香重慶網(wǎng):經(jīng)歷了抄襲事件后,你采用了什么方式保護自己的著作權(quán)益?
余真:自此以后,我不把任何沒有在自媒體上開啟原創(chuàng)聲明的,未在期刊上發(fā)表的作品放到網(wǎng)站論壇社交媒介,一般情況下,首發(fā)時間可證明作品的原創(chuàng)性,也能保護我的著作權(quán)益。
書香重慶網(wǎng):此前你的筆名叫蘇陌年,當時你這個筆名在詩壇也是有一定知名度的,為何不顧資深詩人勸說執(zhí)意改名余真,改名的原因是什么?有何特別的含義嗎?
余真:原因之一呢,是有同名的小說作者,之二呢是因為我覺得生活已經(jīng)在厚待于我,往事不可追也,此情此境,已經(jīng)不需要如此傷感悲秋的名字。其三呢,既是我對自己的勉勵,也是對生養(yǎng)我的土地的致敬。父親是重慶人,因此選“渝”,去偏旁,取音余;母親是云南人,選“滇”,去偏旁取真,是為余真。
書香重慶網(wǎng):有人在朋友圈轉(zhuǎn)發(fā)你的作品時用少女詩人或是美女詩人這樣的稱謂,據(jù)說你并不認同這樣的稱呼方式,為什么?
余真:好像也沒有什么特別的原因。如果說非要找什么原因,就是我怕哪天你們要叫我婦女詩人、更年期詩人、老年詩人……雖然后面兩個字都擔當不起,但是前面那兩個變化莫測的形容詞,讓我催生我要老去的悲傷啊!
【詩評】
十九歲的90后詩人余真有著超出一般同齡詩人的天賦與成熟,這是時間讓她迅速成長的結(jié)果。在她身上極少能看到青春寫作的稚嫩,更多的是成年詩人的洞徹與睿智,她那首小有名氣的《情書》如此,《動搖》也一樣。
——中國人民大學(xué)文學(xué)院博士生楊東偉
余真的詩一貫纖細敏感,充滿著警惕、質(zhì)疑乃至絕望感。詩人的世界隨時破碎,悲觀才能讓人安全,純真過于虛假,樂觀則屬自投羅網(wǎng)。詩中的自我形象永遠處于弱勢,甚至軟弱到不足以對世界報以敵意。這首《動搖》讓人讀到生之絕望,陣陣抽泣來自平靜的河底,這很能說明詩人的天賦,洞悉幽微,直覺精準。
——湖北大學(xué)文學(xué)院博士研究生 錢剛
余真的《動搖》一詩,在詩人眼中,路的拐彎也是野性的,詩人繼而把視野交給大雁,用雙翼丈量大地,俯視生動的草原,把握生命的脈搏。……正發(fā)生某種“動搖”的余真,俯瞰大地,有態(tài)度地指出人類過失。
——西南大學(xué)中國新詩研究所就讀 盧貝貝
【余真作品選】
情 書
你掉光了牙齒,像一個空蕩的門框
我還是愿意用舌頭在那空蕩中敲門,我還是
愿意在你的身下流淌,
想象你幼年時的暑假,如何被暮色拎上岸
在夢里,你牽著月亮,放牧著草原的星星
我依然是你佝僂時的酒色,被你啜飲
是你一攪動就會蕩漾的春水,我因為你的活著
才意識到活著,是如此地可愛
動 搖
一條路為了通向他方而攔住了自己的去路,
大雁們在南北間奔波,經(jīng)過秦嶺、密西西比河
在死海之岸看到低頭吃草的羊群,遠處豹子正產(chǎn)下自己的孩子
依然在覬覦草原的女兒。我們在廣闊的河岸,由于沒有風(fēng)聲。
我們看不到,蘆葦、水流,對生命恍惚的
敬畏
我的父親
我繼承著他的倔強,和他不可開交地吵架。
我翅膀硬了,心里裝著不同的人。
我偶爾冷落他,不和他煲電話粥。
他開始像我一樣撒嬌,質(zhì)問我怎么不理他
然后笑容爽朗地說想念我。
他老了,可能已經(jīng)記不清童年時給我綁過的
亂糟糟的馬尾,
曾經(jīng)我背地里暗自叫他榆木疙瘩。
他揍我,從一條田坎追到一座山上
如同電視劇里策馬揚鞭的英雄,如今我已經(jīng)大了
已經(jīng)停止了對蓋世神功的想象
于是他真的老了
跟我童年執(zhí)劍裁斷的那些脆生生的樹梢一樣。
蓮花山
不曾有過蓮花,卻有梔子不合時宜地
長大成精。風(fēng)不停從寺頂蕩下來
蕩下來,吹出一只蟲子
層層疊疊的背影。也就是,吹著一個過客
打開的斗笠,花事隱秘地穿過
江南雨巷,一瓣撐傘的青春。她緩下腳步
婆娑的光影間,用一只笛子
開始漫長的打坐。只用一個夏天,最后
一個夏天
便坐成了,一口終年沉默的銅鐘
身 份
每個晚上,我陌生的雙手,
緊緊相握。它們在世上毫無親信。
我的左腿遇見右腿,它們截然不同
用自己的部分風(fēng)濕。
我的左眼和右眼永不相見,它們從不相愛,
卻一同替我流淚。
我的愛人愛著他自己,偶爾來寵幸
一樣孤獨的我。
我懷有潮汐。喜歡在陽光的時候,讓自己在青草地上
歇一歇。
讓我,跟它們,也能在陰影上
找到自己缺少的部分。
歸屬地
六歲時你癡迷田野,用植草的桿吹口哨。
那時候天高云闊,蛇類穿行在陽光下,
我們和蛇,相互避讓。彼此都沒有危機感。
火 車
當她跑到山頂,褲子上掛滿了草籽和傷口。
許多樹木的枝節(jié),也掛滿了她帶來的傷口。
她從山頂眺望這個小鎮(zhèn),看到人們安靜地陳列在自己的盒子里。
她等待的那列火車,也僅僅是盒子的一部分。
車廂們親密地陳列,人們安睡
日光令他們的雀斑清晰。這列火車即將離去
像它到來那樣倉促,如往事的訇然長逝。
她的母親也是陳列其中的部分,未經(jīng)過任何儀式的道別。
她錯過了那列火車,也僅僅是盒子的一部分。
(編輯:羅曉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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