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問何謂浩然之氣?”曰:“難言也。其為氣也,至大至剛,以直養(yǎng)而無害,則塞于天地之間。其為氣也,配義與道;無是,餒也。是集義所生者,非義襲而取之也。生有不慊于心,則餒矣。我故曰告子未嘗知義,以其外之也。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長也。無若宋人然。宋人有閔其苗之不長而揠之者,茫茫然歸,謂其人曰:‘今日病矣,予助苗長矣?!渥于叾曋鐒t槁矣。天下之不助苗長者寡矣。以為無益而舍之者,不耕苗者也。助之長者,揠苗者也,非徒無益,而又害之。”(《公孫丑上》)
【鑒賞】 儒家講求“內(nèi)圣外王”之道,“外王”即為政治,而“內(nèi)圣”則體現(xiàn)儒家對自身修養(yǎng)的要求。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不修身無以齊家,更無以治國平天下,修身可以說是后三者的前提與基礎(chǔ)。若沒有修身,齊家與治國平天下就仿佛空中樓閣,沒有依存的基礎(chǔ)。孟子說:“吾善養(yǎng)吾浩然之氣”(《公孫丑上》),養(yǎng)浩然之氣即為修身、養(yǎng)心性。浩然之氣作為一種氣,最為偉大,最為剛強,用正義去培養(yǎng)它,則會無所不在,充塞天地之間。在孟子看來,浩然之氣不是外界賦予的,它本來就存在于內(nèi)心,自己只是發(fā)乎本心,順其自然,讓心中之“氣”生根發(fā)芽、茁壯成長,使之由隱而顯,最后至于浩然,充塞天地之間。
孟子雖說浩然之氣“難言”,但就他的描繪來看,他所說的浩然之氣實質(zhì)上是一種“道義”之氣,因為“其為氣也,配義與道”,“集義所生”。而孟子所說的道義,無非就是仁義禮智,仁義禮智又本源于人心固有的惻隱之心、羞惡之心、辭讓之心和是非之心。就是說,四心是仁義禮智的萌芽,即為四端。孟子養(yǎng)浩然之氣的過程,就是通過長期的“直養(yǎng)”,擴(kuò)充人心固有的四端,從而形成一種精神道德之氣的過程。浩然之氣的實質(zhì),也就是完滿的道德修養(yǎng)外化出來是一種氣質(zhì)面貌和精神境界。
“善養(yǎng)浩然之氣”是對心性的養(yǎng)護(hù),是對意志和精神的修煉。孟子說:“養(yǎng)心莫善于寡欲。其為人也寡欲,雖有不存焉者,寡矣;其為人也多欲,雖有存焉者,寡矣?!?《盡心下》)人無貪欲則剛,對人對事無所貪欲奢求,自然也就不會患得患失,不會因此擾亂心性。人有喜怒哀樂,得之則喜,失之則哀,順則樂,逆則怒,想要得到的越多,心也就會有越多的干擾和波動,漸漸受其侵蝕。人的欲念促使人們總是希望緊緊抓住想要的事物,但正如手中之沙、掌中之水一般,握得越緊流得越快,反而將手掌攤開,才能讓它們留于手心。
“浩然之氣”是一種修養(yǎng),一種品格。孟子說:“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滕文公下》)不為富貴榮辱而動心,不為艱難困苦而移志,不為威脅利誘而屈服。顏回“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論語·雍也》),顏回不受外界紛擾,窮困不改其志,樂于其道。孟子倡導(dǎo)“窮則獨善其身,達(dá)則兼善天下”(《盡心上》)的胸懷,不論顯達(dá)、窮困都無失其心,不移其志,都堅持自己的思想和準(zhǔn)則。顯達(dá)之時推行治國之道,恩澤天下,是為幸事;困頓之時退而歸隱,獨守其志,也不失為樂事一件。擁有“浩然之氣”者,雖身處窮困之境亦能無失其志,自安其境,自行其道,自得其樂。
浩然之氣,至大至剛,要用正直來養(yǎng)護(hù),配以義與道,不然就會沒有力量。浩然之氣是由正義累積而形成的,并非能夠偶然得到。累積是一個極其漫長、單調(diào)的過程,善養(yǎng)浩然之氣就必須付諸于點滴小事之中,腳踏實地,從身邊的小事做起,而不能好高騖遠(yuǎn)?!安环e跬步,無以至千里,不積小流,無以成江?!?《荀子·勸學(xué)》),于細(xì)微處見大道,于細(xì)節(jié)處獲真知,點滴積累最終會凝聚成浩然之氣。積累難,而失去則很容易,只要心中產(chǎn)生一絲愧疚感,心中的浩然之氣就會流失,前功盡棄。養(yǎng)浩然之氣必不能操之過急,不要有太強的功利性和目的性,如宋人揠苗助長,最終只能事與愿違,不但無益反而有損。天下之事最好水到渠成,順乎自然,合乎天理,養(yǎng)浩然之氣也必然要遵循自然的規(guī)律,絕不可操之過急,悖乎自然。養(yǎng)浩然之氣絕非易事,需要時間和毅力,因此有些人就會降格以求,將它轉(zhuǎn)化為差不多的、近似的目標(biāo)或追求,殊不知“差若毫厘,謬以千里”(《禮記·經(jīng)解》),“大匠不為拙工改廢繩墨,羿不為拙射變其彀率”(《盡心上》),這其中容不得半點的讓步。養(yǎng)浩然之氣決不能降格以求,以差不多為借口而不嚴(yán)格要求自身,否則必然不能形成浩然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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