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長物志》成書于明代天啟年間（1621-1627），大約20年后，明朝就亡了。1645年，清兵攻占蘇州后，文震亨避居陽澄湖，不久，清兵強行推行剃發(fā)令，投河自殺，被家人救起，絕食六日而去世。 這樣一本寫美好生活的書，其實是在一個王朝的末期寫成，看似享樂主義的作者，最后以身殉國。也許，他殉的不是國，而是“美”，是“文化”。 清朝滅亡后，梁漱溟先生的父親梁濟先生、王國維先生先后自殺，殉的恐怕也不是清朝，而是“美”，是“文化”。 像文震亨、梁濟、王國維這些人，都是一些文化上的唯美主義者，他們想要守護的，是一種文化的美。當這種美不能存在的時候，他們寧愿以身殉美。 《長物志》把文化的美，落實到了日常的生活里。 這本書能夠流傳至今，一直引起人們的興趣和研究，是它的字里行間，有著淡淡而深刻的文化情懷。 也因此，這本書，引起人們的，是多個角度的興趣。有人看到了園林設(shè)計，把文震亨看作是園林設(shè)計家；有人看到了室內(nèi)設(shè)計，把文震亨看作是室內(nèi)設(shè)計家；有人看到了生活美學，把文震亨看成生活美學家；等等。 02. 我更愿意把這本書看作一份提案，一份關(guān)于美好生活的提案。 這份提案回答了兩個哲學層面的基本問題： 當一個人有了一定的經(jīng)濟基礎(chǔ)之后，應(yīng)該過什么樣的生活？ 在動蕩不安的世界里，一個人如何為自己營造一個安寧的桃花源？ 03. 為了回答第一個問題，文震亨在《長物志》里回答了一個技術(shù)性的問題：如何區(qū)分雅俗？ 在區(qū)分了雅俗之后，他的建議是，當一個人有了一定的經(jīng)濟基礎(chǔ)之后，應(yīng)該過一種雅致的生活，而不是奢華的生活。 也就是說，他提出了一套策略，以雅致，以品味，來抵御富裕了之后的奢華、張揚；以趣味、以審美，來抵御富裕了之后的庸常、無聊。 不應(yīng)該只是做一個富人，更應(yīng)該做一個有品味的人，一個與流俗不同的人； 不應(yīng)該只是做一個成功的人，更應(yīng)該做一個有趣的人，一個有意思的人。 ? 04. 對于第二個問題的回答，包含著這樣一個前提，就是在文震亨看來，最理想的生活當然是像陶淵明那樣，隱居到遠離塵世的田園、山水之間，但是，一般人很難拋開世俗，完全退隱到山林。 一般人也很難有經(jīng)濟實力，去購買一座山或一條河，當作自己的家。所以，對于絕大多數(shù)人來說，只能在世俗生活里想辦法讓自己得到山林的安寧。 有什么辦法呢？《長物志》的建議是，我們可以通過日常里的平常物，為自己營造一片桃花源。 05. 如何營造呢？ 第一，物盡其用。 要充分地去使用我們?nèi)粘Ｉ罾锏母鞣N平常的“物”，在使用中，我們才能體驗到物的便利和美。物也會在我們的使用之中，變得鮮活起來。 《長物志》非常強調(diào)物的使用。就像前面已經(jīng)說過的，物不去使用，就會成為雜物。物的意義在于使用。 在《長物志》里，一類物是實用的物，比如門，比如幾榻，一類是無用的物，比如香爐，比如佛堂；實用的物，要在使用中延伸出美學的意味，無用的物，要在使用中創(chuàng)造出新的便利和情趣。 第二，物在品味中。 物不僅僅是用的，還需要去品味。在品味中，為物確立等級次序。然后，根據(jù)這個次序，作出自己的選擇。 物的美感在于品味。 第三，物在玩味中。 物不僅僅是品味的，還需要去玩味?！堕L物志》并不認為玩物喪志，相反，玩物可以得志。 這個玩，其實是把玩、鑒賞、構(gòu)建。在玩的過程里，物的意義不斷被發(fā)掘，物與物之間，也會不斷重組一些細微的生活場景，讓人流連其中。 物的意趣在于玩味 06. 在煩惱不斷的世間，我們常常靠著觀念上的修行，來達到心態(tài)的平衡。我們常常在心里為自己造了一個桃花源。 而《長物志》告訴我們的，不只是在在心里造桃花源，也要在日常生活里，在日常事物里為自己造桃花源。 今天我們可以利用的事物，遠遠超出文震亨的時代，即使我們不是富豪，也可以盡情享用城市里的博物館、動物園、公園、圖書館、商場，甚至飛機場的候機室、高鐵車廂，等等。如果我們善于利用，那么，花很少的錢，就可以體驗到很多生活的樂趣。 即使我們每天必須上班，我們也可以用小小的物件，裝飾一下我們小小的辦公桌，營造一個很小很小的自己的園地。 任何時候，我們都可以用我們喜歡的事物，把自己安放在一個我們自己設(shè)計的生活情景里。 任何時候，我們都可以根據(jù)《長物志》的思路，為自己設(shè)計一套從“室廬”到“香茗”的生活方案，切實回答“如何生活”的問題，切實讓自己全然投入到當下生活的細節(jié)里。 在每一個獨一無二的細節(jié)里，我們的人生會穿越時光，慢慢沉淀。 07. 再回到文震亨。 文震亨在當時并不是影響很大的名人，但他的哥哥文震孟是狀元出身，是有名的人物。至于他的曾祖父文征明，就不僅僅當時有名，一直到現(xiàn)在，仍是中國家喻戶曉的人物。 文征明經(jīng)常和唐寅（伯虎）、祝允明（枝山）、徐禎卿一起，被稱為“江南四大才子”，又在繪畫史上和沈周、唐寅、仇英一起被稱為“明四家”。 文征明（1470-1559）和唐寅兩個人同一年出生，但個人性格、際遇完全不同，可以說是“才子人生”的兩種經(jīng)典版本。 唐寅少年得志，很年輕的時候名氣就很大，15歲在一次考試中得了第一名，28歲應(yīng)天府鄉(xiāng)試第一名。本來有著遠大的前程的他，卻因牽連進一個舞弊案，進了監(jiān)獄，出獄后一直潦倒，靠賣畫賣文為生，53歲那一年就去世了。 而文征明的人生，恰恰就在53歲才剛剛開始，考了7次都落榜的他，這一年終于有人推薦他當了一個翰林院待詔的小官。但做了沒有多久，就不習慣官場的風氣，辭職回了蘇州，安安靜靜地畫畫、寫字、造園，一直活到了89歲。 書畫、園林、音樂、文學，成了文家的傳統(tǒng)，從文征明到文震亨，文家的人幾乎都是畫家、詩人、設(shè)計師，用今天的話來說，都是生活家。 文征明擴建了停云館，文震亨的父親營造了衡山草堂、蘭雪齋、云敬閣、桐花院，他的哥哥文震孟建了生云墅、世綸堂，他自己建了香草堂。 08. 文征明參與了拙政園的設(shè)計與改造。1533年，根據(jù)園中的景色，畫了三十一副圖，每一副圖之后還附了一首詩，叫《拙政園圖詠》，又叫《拙政園三十一景圖》，還寫了一篇《王氏拙政園記》。 拙政園的拓建緣于一位士大夫的心灰意冷。明代弘治、正德年間，御史王獻臣因為正直而遭到誣陷，一貶再貶，到了1509年，他辭掉了小官，回到老家蘇州，買下大弘寺，開始建拙政園。 “拙政”兩字源于晉代潘岳《閑居賦》中的一段話：“庶浮云之志，筑室種樹，逍遙自得。池沼足以漁釣，春稅足以代耕。灌園鬻蔬，以供朝夕之膳；牧羊酤酪，以竣伏臘之費。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此亦拙者之政也?！?/span> 王獻臣的意思大概是：我只不過一名愚人，哪里管得了國家大事、天下盛衰，能夠種種菜，澆澆花，照顧一下家人，就算不錯了，就算是在做“政事”了。 這與陶淵明“守拙歸園田”的意思其實是一樣的。這姿態(tài)仿佛謙虛，實則清高。 09. 王獻臣的心態(tài)，文征明應(yīng)該是有共鳴的，后來的文震孟、文震亨也應(yīng)該是有共鳴的。 園林映射出明代社會的特點，一方面是富裕，是商業(yè)的覺醒，是向著海洋的遠行，另一方面是封閉，是權(quán)斗的殘酷。 殘酷到什么程度呢？ 以崇禎時期為例，崇禎在位（1611年－1644）在位17年，有人統(tǒng)計過，他換了50位內(nèi)閣大學士（相當于宰相）。殺死兩個內(nèi)閣首輔，其他殺死或關(guān)押的的省部級官員，多達一百人以上。 崇禎十四年，關(guān)押在監(jiān)獄里的具有大臣資歷的官員就多達145人。 文征明在北京期間給岳父寫過一封信，提到： “前日議禮杖死者十六人：翰林王思、王相，給事中裴紹宗、毛玉、張原，戶部申良、安璽、楊淮，禮部許瑜、藏應(yīng)奎、張深，兵部余楨、李可登，刑部胡璉、殷承敘，御史胡瓊。 充軍者十一人：翰林豐熙、楊慎、王元正，給事中張翀、劉濟，部屬黃待顯、陶滋、余寬、相世芳，御史余翱，大理寺正毋德純。為民者四人：給事張漢、張原、安監(jiān)，御史王時柯?！?/span> 10. 世道很繁華，又很亂。未來很不確定的，命運反復(fù)無常。 怎么辦呢？ 不如遠離權(quán)力，過好自己的日子。 不如遠離江湖，享受自己的生活。 像王獻臣、文征明、文震亨這樣的人，就選擇回到江南，慢慢形成了一種園林式的生活方式，文震亨在《長物志》里提到，一般人很難去深山里隱居，但可以做到在都市里把自己的居所弄得雅致、潔凈，而這個居所，最好的形式就是園林。 在《長物志》里，園林是出世入世之間的一種平衡，薄薄的一堵墻、一扇門，跨進來，就出了世間；跨出去，就到了世間。 在那里面生活，既不失世間的熱鬧，又蘊涵著世外的高逸。園林的門，似乎能把人事的風波關(guān)在門外，而將安穩(wěn)與寧靜留在里面。 在這個意義上，《長物志》構(gòu)造的不只是園林這樣一種形式，更是在精神層面，為那些熱愛生活的人，為那些厭倦爭斗和平庸的人，為那些唯美主義者，在熱鬧的塵世構(gòu)造了一個桃花源。 - End -
《長物志：做自己生活的設(shè)計師》
一份美好生活的提案
12個元素演繹生活美學的法則
260余種器物厘定生活品味的標準
如何在日常里運用身邊的美好之物
讓我們的生活擺脫庸俗
創(chuàng)造一種詩意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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