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古人補血之方，首推四物。地黃濃膩，非得歸芎辛溫運動之力，則呆滯有余，弊多利少。制方精義，即在利用氣藥。而俗人昧焉，且謂當歸、川芎即是補血之物，于古人用藥真義，未能體會，哪不可怪。況在瘍患，明是氣滯不行為病，茍不振動其氣機，何能有濟。此固治瘍者始終利賴之捷訣，而凡通達經(jīng)隧，宣絡(luò)脈之法，因無一不在行氣二字之中者矣。 第五節(jié) 論外瘍治痰之劑 痰者，本非吾人體中應有之物質(zhì)，而以觀近人病狀，則挾痰之證甚多。豈丹溪所謂東南地土卑濕，由濕生熱，濕熱生痰，果得之于土薄水淺，而非人力之所能為耶。毋亦體質(zhì)素弱，脾運失司，大氣之斡旋無權(quán)，飲食之消化不力，坐令水谷之精，不為津液，以灑陳于五臟，和調(diào)于六腑，而徒釀為頑痰濁飲，有以助長病魔耳。古人恒謂肺為生痰之源、胃為貯痰之器者，以肺為呼吸之道路，氣機不利，則氣化為水，而水飲停留；胃為水谷之淵藪，運化不靈，則食即生痰，而濁涎盤踞。此痰飲之潛滋暗長于肺胃中者，尤其淺而易知，顯而可據(jù)。 若夫經(jīng)絡(luò)肌肉之間，而亦多痰病，則非其肺胃之痰，可以隨氣血流行，以入經(jīng)隧。蓋亦其人之營運不健，營衛(wèi)周流，有時偶滯。遂令絡(luò)脈中固有之津液，留頓于不知不覺之中。譬彼源泉，本是澄清之故道，而下流既阻，污朽積焉；有如山蹊，初亦行人之快捷方式，而為閑不用，茅草塞焉。此四肢百骸皮里膜外，所以停痰積飲之淵源；而外發(fā)癰瘍，亦往往而多痰證。則治瘍者，可不于此加之意乎。惟痰能為瘍，其基礎(chǔ)則本于氣機之阻滯，其成就亦別有感觸之原因。有因外風時熱以激動其痰者，則風性升騰，上行而迅疾，其證多在頸項腮頤，如發(fā)頤、腮、項前頜下諸癰，皆本于結(jié)痰，而動于外風，成于血熱。則化痰也，而必泄熱疏風。 有因肝膽內(nèi)熱以熬煉其痰者，則相火郁窒，入絡(luò)而貫聯(lián)，其證多在耳后項側(cè)，如瘰 馬刀連絡(luò)成串，皆本于木火而煎爍血液，馴致堅凝。則化痰也，而必舒肝清火。有胃絡(luò)之結(jié)痰，則乳房之結(jié)核是，宜兼泄胃家之實。若夫氣液久虛，痰流經(jīng)隧，歷久始發(fā)之流痰，則非培補不為功。而久郁之痰，有年痼疾，如石疽、乳巖者，則根深蒂固；且其人必滿腹牢騷，又非藥力之可以抒愁解結(jié)者，夫豈“化痰”二字所能希冀百一。此雖同是痰病，而淺深大是不侔。 果能分別源流，投機處治，當亦可以十全八九。 又凡瘍患之挾痰者，尚有部位可據(jù)，亦必見證分治。則項側(cè)耳前后多風火，亦多肝火，宜辨內(nèi)外之因；脅肋 串有實火，亦有虛火，宜求銖兩之稱。若胸腹、肩背皆是流痰，而四肢之部，則惟兩臂間有流痰發(fā)生，而自股以下無之。學人慎弗以股脛之瘍，誤作挾痰論斷，而反以貽笑方家也。 第六節(jié) 論外瘍清熱之劑 外瘍?yōu)椴?，外因有四時六淫之感觸，內(nèi)因有七情六郁之損傷，種種原由無不備具。而以最普通者言之，則熱病其多數(shù)也。蓋外感六淫，蘊積無不化熱；內(nèi)因五志，變動皆有火生。 此則內(nèi)科百病屬熱者亦必居其大半；況在外瘍，肌膚灼痛，肉腐成膿，謂非熱郁于中，有以消爍之而何。此世俗治瘍所以無不注重于清潤寒涼一途，誠不能不謂其大有適用處也。雖然瘡瘍之屬于熱者固是最多，頤必不敢偏信林屋山人陽和一湯，謂為泛應曲當，而妄加無辜者以炮烙之刑，聽其慘暴哀號，焦肌鑠骨。究之熱病情況，萬有不齊。欲求其分量咸宜，銖兩悉稱，似亦不易。固非如街頭賣藥，市上搖鈴者，記得芩、連、膏、黃、銀花、地丁數(shù)味，而可以盡瘍醫(yī)之能事者也。 試以瘍病之屬于熱，分別言之。有風熱之證，因風而生熱者，如頭面諸瘍及游風之類是也。雖宜清熱，而必先辛涼疏風，不得早用寒涼之藥。否則熱已退而堅塊猶存，久留不消終為頑證；甚者寒涼直折，反致血滯氣凝，適以助虐。有濕熱之病，因濕而生熱者，如濕癢諸瘡及 瘡流火是也。雖亦必清熱，而尤須淡滲導濕，不得恃芩連等味。否則熱勢漸解，而濕積不化，腫腐難瘳。惟有毒火之證，發(fā)為疔瘡，來勢迅疾，易散難聚，熱毒不僅直入血分，且必與心肝二臟有直接關(guān)系。所以毒散走黃（毒散而內(nèi)陷，俗謂之“走黃”。字義極不可解而婦孺皆知有“走黃”二字。以患疔毒死者，或有全體發(fā)黃如金色者，實即毒入經(jīng)絡(luò)，不能自化，郁蒸以成此變，“走黃”之名，蓋由于此）必有神志昏迷，肝火橫逆見證。則治法雖在芍均是必需之要。否則變幻異常，捷于奔馬，一擊不中，補救綦難。此瘍科中最為激烈暴戾之證，所當救焚沃焦，重劑急進，不可輕描淡寫，杯水車薪，反致頃刻燎原，不可向邇者也。 療毒之易于走黃者，頭面諸疔為甚。腫勢漫溢，堅硬異常，針之無血無水無膿，一至神思恍惚，言語模糊，宜其難療。早用犀、羚可治十九，亦是涼降以平氣火，使之不復上攻耳。所以頭面之疔，易成危候也。又手指亦多疔瘡，用藥亦同此理，但其勢較緩，可治者多。 惟紅絲疔一種，自發(fā)腫之處生出紅暈一條，現(xiàn)于肌肉之表，從臂上行，漸以及腋，相傳謂此紅暈過腋入胸即為不治。而頤治瘍?nèi)?，尚未見此壞證，或亦古人理想之辭。閬師謂此是心家之熱，藥以瀉心為主，重用芩、連、梔、翹，投之輒效?？傊郧逍母味K之熱。蓋心肝是君相二火之源，證雖在表，而源本于里，所謂病之輕者，皆在經(jīng)絡(luò)，惟重病則涉及腑臟者也。外瘍之宜于大劑寒涼，而不虞其太過者，惟此一證。足部亦有所謂水疔者，初則紅腫蔓延，大熱大痛，不一二日而腐化甚巨。此其濕火毒邪，亦必犀、羚、芩、連大劑急投，可救危難，而又以淡滲導濕輔之。此是濕火與毒火相合之病，與專治毒火者，尚宜微分門徑。 若夫外瘍潰后，有火宜清，則視其證之險夷，而辨銖兩。茍非陽發(fā)水疔（水疔亦稱陽發(fā)毒），絕量，而惟以清涼解毒四字，作為枕中鴻寶，則瘍患之不死于病而死于藥者多矣。 第七節(jié) 論外瘍理濕之劑 普通瘍患，惟濕熱二者最多。偏于熱者，灼痛成膿；偏于濕者，發(fā)癢流水。大率痛癢、膿水之分途，即熱毒濕邪之分證也。熱毒為患多發(fā)于身半以上，濕毒為患多發(fā)于身半以下，是火恒炎上，濕恒潤下之癥。且濕瘍浸淫，每在皮膚之表，四肢之末。則濕之積滯，其源由于脾土卑監(jiān)；（卑監(jiān)二字，借用《素問》之“土運不及，名曰卑監(jiān)”，是土德之卑下也。）而脾茍非濕與熱蒸，亦不四散走竄；惟與熱交并，乃始流注于肢體，外達于皮毛。所以治瘍之濕，亦必與清熱之劑相助為理。有濕而兼風熱者，如游風之上行于頸項，洋溢于肩背，則清化濕熱，而必佐之以疏風。有濕而兼血熱者，如疥癬之癢搔，則清熱化濕，而必主之以涼血。 有脾胃濕熱而旁行于肌表者，則黃水瘡等之滋水頻仍，宜醒胃快脾，而分利以通之（俗稱天泡瘡者是）。有肝腎濕熱而下流于陰股者，則陰 瘡等之濕癢不已（如前陰之腎囊風，后臀之坐板之三五日而腐爛盈尺，茍非大劑清熱解毒，急起直追，鮮不誤事。此是燎原之火，救焚手段萬不容緩帶輕裘，從容貽誤者也。若夫濕重熱輕，流入關(guān)節(jié)則為流注；寒濕互阻滯于經(jīng)絡(luò)，則為痹著；凝于筋骨則為附骨、環(huán)跳、鶴膝、委中諸證。脈必澀滯，舌必白膩，是宜于燥濕宣絡(luò)，溫經(jīng)流氣。初起之時，必以溫運入手，茍得氣血流通，投匕輒效。若至遲延淹久，濕郁于中，馴致化熱，內(nèi)欲蒸膿，已難操十全之勝算矣。 第八節(jié) 論外瘍溫養(yǎng)之劑 外瘍非無寒病也。天寒則水澤腹堅，人血凝澀留著不行，壅而為瘍，理有固然，無足怪者。然而瘍病之寒，只是陽凝之氣，襲于絡(luò)脈，非臟腑之真寒可比。故治寒之劑，溫經(jīng)宣絡(luò)，疏而通之，一舉手間無余蘊矣，固無所用其大溫大熱，九牛二虎之力者也。以頤所見外瘍之宜于溫養(yǎng)者言之，大約只有二種證候。一則腦疽、背疽，寒之在于經(jīng)絡(luò)者也。其外形且多紅腫發(fā)熱，惟病發(fā)腦后，部位屬陰，且太陽寒水之經(jīng)，外證必惡寒畏風，舌必淡白無華。其濕痰盛者，則多白膩濃膩，尖邊亦必不紅絳。脈必細澀無力，即間有混濁而大者，則毒盛腫盛之故也。然必不能洪數(shù)滑實。亦有按之有力者，則毒勢凝聚不化之征，尤為重證。治之如法，其毒得化，證勢少松，而脈即無力矣。其項背必牽強不利，皆寒邪之確證。于法必溫經(jīng)宣化，且必升舉大氣，通行經(jīng)絡(luò)（此所謂升舉大氣者，如川芎、羌活，可以透達皮毛，使毒得解者足短不伸，動則大痛，而皮膚肌肉尚未腫也。此時亦以溫經(jīng)散寒，通經(jīng)宣絡(luò)，數(shù)付必效。 迨遲至數(shù)日，內(nèi)分堅腫，而病狀始著，病根漸深，然脈尚細澀，舌尚白膩，仍用溫化，猶可及也。更逾數(shù)日，則寒邪化熱，其腫越堅，其勢越大，脈漸轉(zhuǎn)數(shù)，舌漸轉(zhuǎn)紅，而內(nèi)欲釀膿，則用藥頗費斟酌。而淺者只知是證利于溫通，至此猶用一派剛燥，則催其成潰，鮮不久延難斂，漸為瘡勞，則醫(yī)者之手續(xù)費事，而病者之性命可危矣。 此外則鶴膝、踝疽有寒濕證，有虛寒證，腰疽、腎俞疽多虛寒證，皆可溫養(yǎng)，甚者亦可溫補。流痰、流注有寒濕證，亦有虛寒證；骨槽有寒痰證，皆可相度機宜參用溫化。然熱藥必不可過度，過則寒必化熱，助其成膿，皆藥之咎，非病之變也。 若夫痰核、 串、乳疽、乳巖、失榮、石疽諸頑證，其始堅硬異常，未始非陰寒凝結(jié)之象。然此等病源，皆挾郁火，且多在陰虛之體，和血養(yǎng)陰，猶虞不濟。而論者每謂此是寒凝實證，吾以溫藥和之，則離光普照，冰雪皆消。王洪緒陽和一湯，在彼固說得幾于無病不治，而近人用之，每見其弊，未見其利。慎不可辨證不清，一味盲從。壽頤同研友潘輔臣室人，丙辰冬月，如覺左乳結(jié)核，丁巳正月，自服陽和湯十六帖，日漸長大，至三月中延頤延醫(yī)，情勢高突，周遭七八寸延至腋下，手不能挾，已不可為矣。其人性情安和，處境尚順，無郁結(jié)證，而乳巖頑病竟迅速異常，至于此極，若非陽和湯必不致此。延至七月以漸脹裂，竟爾慘死，大可憐也。 第九節(jié) 論外瘍補益之劑 俗傳瘍科諸書，鮮不謂癰疽大證，利用補托。所以舉世之治瘍者，凡見證候較巨，無不參、術(shù)、 、苓，唯補是尚，而素習景岳者無論矣。不知瘡瘍大毒，氣血壅滯，窒而不行，留而不去，一經(jīng)補托，其象何若。清夜捫心，亦當覺悟。而暑熱之互阻，寒濕之痹著者，蠻補之變，又當何若。壽頤治瘍秉承先師朱氏家學，每謂除虛損流痰、腰疽、腎俞、附骨環(huán)跳數(shù)者以外，絕少虛證。而世之習于補托者，每引《本草經(jīng)》黃 主治癰疽久敗瘡，排膿止痛之說，且謂金元以后，皆稱黃 為瘡家圣藥，宜乎一遇瘍證，無論癰腫 赤，風火暑自始至終輒以黃 從事。而腫者越托越高，潰者且補且腐。古人所謂養(yǎng)癰貽害者，真是為此等補藥寫照。而病家醫(yī)家彼此不悟，其故安在。蓋即誤讀《本草經(jīng)》黃 一條之害也。繹《本經(jīng)》之意，所謂治癰疽之久敗者，黃 是固表實表之主藥。表虛之病，獨擅勝場。凡病癰疽而至于久敗，則膿水淋漓，津液耗竭，其虛在表，惟黃 能補其耗傷，固其元氣?！侗窘?jīng)》大旨，極易明曉，非謂大毒乍發(fā)，邪勢方張者，而亦必一例用固表法也。不謂淺者讀之，只見其治癰疽云云，而置久敗瘡三字于不問，且更為之申一解曰， 是癰疽圣藥。一若凡是癰疽，不論虛實寒熱，有毒無毒，非用黃 不可者。于是立齋景岳之書盛行，而欲排膿者，越排則膿越多；欲止痛者，越止則痛越劇。教猱升木，為虎附翼。賈生所謂一脛之大幾如腰，一指之大幾如股者，于是實踐其說，而不知即其排膿止痛，有以玉成之。甚矣，古書之不易讀也。壽頤治瘍，非不知自有當補之法，如虛損流痰及腰疽、腎俞、流注等證，皆為氣血俱衰，運化不健，痹著不行。非得補益之力流動其氣機，則留者不行，著者不去。然必非專恃參、 數(shù)味，可以幸中。若腦疽、背疽即經(jīng)腐化而膿毒不暢，惡肉不脫，無非氣血不充，不能托毒外泄，亦非補劑不為功。而老人虛人，尤須溫補。更有瘍毒即潰，膿水較多，而其人頓形 瘠者，亦宜參用補法。然一二劑后，胃納既蘇，精神既振，即當撤去補藥，仍與清理。蓋余毒未清，終防死灰復燃，補而益熾。亦如治時證者，大勢乍平，必不當驟然蠻補，反以留戀余邪，釀成變幻?？傊t(yī)以治病，非以治虛，有病則惟以去病為主，補養(yǎng)二字決非通治百病之法。內(nèi)外二科，皆此一理。而舉世之習于立齋景岳者不知也，而富貴家之知有虛不知有病者，不悟也。然則補藥療病，殆專為迎合富家心理之作用乎。而醫(yī)學從此掃地盡矣。若其人果有虛證必當補養(yǎng)者，則自有內(nèi)科理法在，非瘍醫(yī)界內(nèi)之事，茲亦不贅。 第十節(jié) 論外瘍提膿托毒之劑 外瘍?yōu)椴?，血凝氣滯實證為多，泄之化之消之散之通之行之猶恐不及，初無所用其托里之法也。自淺者誤讀潔古黃 為瘡家圣藥一句，而瘍醫(yī)家竟以托里為能事，開口黃 ，動乎參、術(shù)，縱能迎合富貴家嗜好，而養(yǎng)癰貽禍之說，于以實踐。豈以其腐爛不巨，不足以顯醫(yī)者之絕技，必補之托之使痛苦既深，而痛者之呼號益切，然后托孤寄命而可以邀大功耶。壽頤治瘍，恒謂自腎俞、腰疽、虛損、流痰外無虛證。然即對此虛證，亦必以宣絡(luò)行氣為先務，初非全恃蠻補而可有消散之希望。若誤認托里為必要之訣，則外證越巨，而元氣越傷，未有不速其成膿而殞其生命。此補中托毒一層最為頤之所腐心切齒者也。惟附骨大疽膿成于里，不能透達外泄，一時未便奏刀，則不得不投透膿之劑速其外達，庶幾膿毒可泄。不然者內(nèi)攻益劇，蝕骨腐筋為害越厲。此則皂刺，甲片固亦有時而偶為借重。若漫腫無膿之時，萬萬不敢輕投此物。蓋甲片攻堅，皂刺銳利，皆有釀膿速潰之能力。茍其證尚可消，而輕率用之，則不能內(nèi)消而令外潰，則無堅不破無孔不穿矣。至如腦疽、背疽兩證，以有膿外達為順，無膿內(nèi)陷為危，非用透膿之法不可。然不過宣通氣機，疏達腠理而已。川芎歸斷足以了之，非皂刺、穿山之任也。又疔毒為瘍家大證，毒聚膿流，雖困無害；毒敗無膿，雖小必險。則以解毒清熱大劑，消其余腫而膿毒自回；必不可雜以透膿之藥，而膿自無不透者。凡此皆以透膿為主義，而所以使之得膿者，又各有其理。以此知一證自有一證之治法，必不能執(zhí)一板方而謂某方可有若何之妙用者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