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第六四回
讀紅品詩詞-188
《五美吟》賞析之一
文/墨吟 筱蕊
寶玉去瀟湘館看望黛玉時，二人因傷感無言對泣。紫鵑端了茶來，打量他二人又為何事角口，因說道：“姑娘才身上好些，寶二爺又來慪來了，到底是怎么樣？”寶玉一面拭淚，笑道：“誰敢來慪妹妹了！”一面搭訕著起來閑步，只見硯臺底下微露一紙角，不禁伸手拿起。黛玉忙要起身來奪，已被寶玉揣在懷內(nèi)，笑央道：“好妹妹，賞我看看罷！”黛玉道：“不管什么，來了就混翻。”一語未了，只見寶釵走來笑道：“寶兄弟要看什么？”寶玉因未見上面是何言詞，又不知黛玉心中如何，未敢造次回答，卻望著黛玉笑。黛玉一面讓寶釵坐，一面笑說道：“我曾見古史中有才色的女子，終身遭際，令人可欣、可羨、可悲、可嘆者甚多。今日飯后無事，因欲擇出數(shù)人，胡亂湊幾首詩，以寄感慨，可巧探丫頭來會我瞧風姐姐去，我因身上懶懶的，沒同她去，適才將作了五首，一時困倦起來，撂在那里，不想二爺來了，就瞧見了。其實給他看倒也沒有什么，只嫌他是不是寫了給人看去。”寶釵笑向黛玉道：“拿出來給我看看無妨，只不叫寶兄弟拿出去就是了?！睂氂衤犃耍阶詰褍?nèi)取出，湊至寶釵身旁一同細看。只見黛玉所作《五美吟》第一首《西施》寫道是：
一代傾城逐浪花，吳宮空自憶兒家。
效顰莫笑東村女，頭白溪邊尚浣紗。
在欣賞這首詩之前，有必要先說說西施故事，以便加深對這首詩的理解。
西施，名施夷光，原是越國若耶溪邊的浣紗女，因住在西村，故稱西施。西施長得漂亮，舉手投足之間，都讓人覺得很美，甚至患病時皺眉的樣子，也是楚楚惹人憐愛。林黛玉因病蹙眉，在賈寶玉看來，其美賽過西施。而東村女欲仿效西施，卻是裝模作樣，弄巧成拙，給人留下笑柄，于是有了“東施效顰”的成語。
若非戰(zhàn)亂，西施也許可以一直在田園溪邊浣紗，安度人生。也許是美貌惹的禍，使她身不由己卷入了政治斗爭的漩渦之中。
公元前494年，越王勾踐率兵伐吳而敗北，吳王夫差率大軍反攻至越國都城紹興，勾踐被迫求和，俯首稱臣。夫差將勾踐帶回吳國作人質(zhì)，勾踐忍辱負重，盡心侍奉吳王。三年后，夫差不聽大臣伍子胥等勸諫，將勾踐放回越國。
從此勾踐采納大臣范蠡、文種“十年生聚，十年教訓”之策，決心復(fù)仇雪恥。他主要采取兩大策略：
一是臥薪嘗膽，刻苦自勵，奮發(fā)圖強。他每晚睡在柴垛上，在房門口掛一個苦膽，每天都要舔一舔，不聽音樂，不近女色，念念不忘復(fù)仇。在國內(nèi)休養(yǎng)生息，富國強兵，鼓勵增加人口，以增強國力，並和群臣一起謀劃攻吳之計。
二是收斂鋒芒，繼續(xù)討好吳王。他不斷送禮，給吳王送去大量木材，以至這些木材堆積在靈巖山下的河道里，將河道壅塞。這個地方因此叫木瀆，成為著名的古鎮(zhèn)。同時派遣大量間諜滲透到吳國各個部門，收集軍事情報，離間君臣關(guān)系。西施就是應(yīng)召被派往吳國的美女間諜，目標直指夫差，要將夫差迷亂得不理朝政。
為了達到這個目的，勾踐委派大臣范蠡對西施專門進行了三年嚴格的技能訓練，并由范蠡陪同前往吳國。范蠡向夫差介紹說：“這個美女在河水邊一站，即便是水中的魚兒也被她的美麗吸引，以至于發(fā)呆忘了游水，都沉入水底了。”夫差大喜，果然被西施迷住了。他專門在姑蘇建春宵宮，筑大池，池中設(shè)有龍鳳舟，每日與西施嬉戲。西施擅長跳“響屐舞”，即穿上木屐，裙子系上小鈴鐺跳舞。夫差專門為她造了“響屐廊”，廊上排著數(shù)以百計的大缸，上鋪木板。西施在木板上起舞，鈴聲和木屐的踢踏聲交織在一起，通過大缸發(fā)出回響，使夫差如癡如醉。
就這樣一方醉生夢死，一方厲兵秣馬。越國經(jīng)過二十年休養(yǎng)生息，勾踐于公元前473年率軍攻打吳國，將夫差包圍在姑蘇山上，并拒絕求和。夫差見大勢已去，嘆道：“吾無面見子胥也！”遂拔劍自刎。勾踐乘勝北渡淮水，匯合中原齊、晉等諸侯于徐州，向周元王納貢。周元王封勾踐為“侯伯”，晉伯位，終于成就了霸業(yè)。
那么，西施后來的命運究竟如何呢？
勾踐滅吳后，有關(guān)西施的結(jié)局有兩種版本：
一說范蠡看破越王勾踐是個可共患難，不能同享樂之人，遂掛印不辭而別，帶著西施泛舟五湖去了。這是比較理想化的結(jié)局。
另一說見于《墨子·親士篇》：“越滅吳，沉西施于江?！边@樣的結(jié)局雖然悲情，但比較符合實際。試想西施在夫差身邊潛伏近二十年，為了國家利益犧牲了自己的青春和愛情，其時人到中年，自然萬念俱灰，不再有任何癡情了。勾踐派遣美女間諜的計謀也實在太陰毒，不光彩，在其利用西施完了之后，為了掩蓋真相，難道會給西施發(fā)勛章而不殺人滅口？
黛玉感花而悲，感時而傷的性情，自然而然就對西施的身世抒寫了心中的一番感慨！
前二句就是按“沉江”的結(jié)局來寫的：傾城傾國的美女西施被人用作工具來達到政治目的，最后卻落得“逐浪花”的結(jié)局，只在吳宮空留下悲涼的回憶，豈不可嘆！
后二句則是為“東施效顰”鳴不平：請別笑話東村女效仿西施的舉止，誰又沒有愛美之心呢！她雖然沒有西施落雁沉魚之貌，但命運卻比西施要好得多，她嫁人之后可以與夫君白頭偕老，依然日復(fù)一日，到溪邊去悠閑地浣紗，這樣平淡、清凈的生活不正是人們所向往的嗎？
即便有傾城的美貌，終還是與浪花一起消逝；即便擁有那般離奇的遭際，還是欣羨效顰東施守拙的一生。黛玉慨嘆而心憂，心憂而傷情，是不是也在預(yù)示自己的命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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