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大奎
名著《紅樓夢》罵人的藝術(shù)可謂不拘一格，既有聰明之罵、高雅之罵、形象之罵、清醒之罵，也有無情之罵、狠極之罵、粗俗之罵、醉罵、毒罵等等。那，這些＂經(jīng)典之罵＂有何玄機？不妨說道說道。
一、薛寶釵的聰明之罵
薛寶釵一向以端莊穩(wěn)重著稱，待人又熱情，很少罵人，是博得好人緣的。只在第30回，因賈寶玉無意間說她似楊貴妃＂體豐怯熱＂，又一直向林黛玉賠不是，便在醋意中有些不高興，遂借看戲為由打擊他：
＂我看的是李逵罵了宋江，后來又賠不是。＂
賈寶玉沒想到這是寶姐姐在嘲笑他，還傻乎乎地解釋：
＂姐姐通今博古，色色都知道，怎么連這一出戲的名字都不知道，就說了這么一串子，這叫《負荊請罪》。＂
薛寶釵當(dāng)即諷刺寶黛二人：＂原來這叫做《負荊請罪》！你們通今博古，才知道｀負荊請罪｀，我不知道什么是｀負荊請罪｀?。?/p>
寶黛二人頓時反應(yīng)過來，一下羞紅了臉。
這就是薛寶釵的＂聰明之罵＂，既不露聲色地表達了自己的不滿，又巧妙地奚落了賈寶玉這個賈府寵兒，還讓林黛玉尷尬之極，顯得十分難為情。
二、林黛玉的高雅之罵
林黛玉罵人的藝術(shù)也很高雅，最有名的是以下3次：
一是戲罵賈探春。大觀園第一次開詩社，賈探春很雅致地給自己取了一個＂蕉下客＂的名號，沒想到引來林黛玉的取笑：＂你們快牽了他去，燉了脯子吃酒。＂
眾芳一下懵住了，林黛玉就笑著解釋：＂古人昔云｀蕉葉覆鹿＇，他自稱｀蕉下客｀，可不是一只鹿了？快做了鹿脯來。＂
紅樓女兒方恍然大悟，紛紛大笑起來。
二是罵賈寶玉。賈寶玉有次見著了薛寶釵的雪膚玉臂，不覺看呆了，恰巧正趕上薛寶釵正取笑林黛玉弱不禁風(fēng)，說她站在風(fēng)口上不禁吹。林黛玉當(dāng)即借題發(fā)揮，笑罵賈寶玉，借機回擊薛寶釵：
＂何曾不是在屋里的。只聽見天上一聲叫喚，出來瞧了瞧，原來只個呆雁。＂
三是開劉姥姥的玩笑。賈惜春奉賈母之命，作畫＂大觀園之景＂送給劉姥姥。林黛玉即打趣劉姥姥是母蝗蟲：
＂別的草蟲不畫罷了，昨兒｀母蝗蟲｀不畫上，豈不缺了典！＂
這就是林黛玉的＂高雅之罵＂，其實并不是對探春、寶玉、劉姥姥等人的不尊重，反倒是插科打諢式的生活情趣，洋溢出青蔥歲月里自己對喜歡認可之人的一種笑謔與打鬧。
三、鴛鴦的形象之罵
鴛鴦是賈母身邊最貼心的丫環(huán)，好色的賈赦想打她的主意，欲討作小妾，便派邢夫人來游說鴛鴦，被拒后，又找鴛鴦的嫂嫂勸說。鴛鴦便罵她的嫂嫂是＂專管九國販駱駝的＂，還反諷道：
＂好多著呢，什么好話？宋徽宗的鷹，趙子昂的馬，都是好畫?。?/p>
你看，鴛鴦之罵多形象！立時將她嫂嫂不顧親情，不惜將親人推往火炕的貪婪形象犀利地刻畫出來。
四、探春的清醒之罵
因＂繡春囊事件＂，王熙鳳只好率王善保家的等一眾婆子抄檢大觀園，查抄到賈探春居住的秋爽齋時，王善保家的特不知趣地埒了埒探春的衣裳，讓原本很生氣的探春當(dāng)即大怒，不僅怒打了王善保家的一耳光，還大罵道：
＂可知這樣大族人家，若從外頭殺來，一時殺不死的，這是古人曾說的｀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必須先從家里自殺自滅起來，才能一敗涂地。＂
這明面上是打罵王善保家的，其實不過是賈探春借這個由頭，對邢王夫人查抄大觀園的行為感到特別的擔(dān)憂罷了。
畢竟賈府＂盛極而衰＂已處在風(fēng)雨飄搖之中，已經(jīng)不起自家反復(fù)的內(nèi)耗爭斗了！
可見，有管家之才的賈探春很清醒，也很有遠見。只可惜，作為閨閣女兒，她對賈府存在的嚴重問題已顯衰落的跡象深感無能為力，唯有感傷與無奈而已。
五、賈寶玉的悲情之罵
喜歡年輕女孩的賈寶玉，除了他有名的＂死魚眼晴論＂外，在晴雯、芳官、四兒被攆之后，還在怡紅院悲情地嘟嘟了一句：
＂從此休提起，全當(dāng)他們?nèi)齻€死了，不過如此。況且死了的也曾有過，也沒有見我怎么樣，此一理也。＂
可見，賈寶玉雖說是安享尊榮的公子哥，面對大觀園的眾芳凋零，其實內(nèi)心也很悲痛。只不過，在＂三綱＂為本的封建時代，賈寶玉面對自己喜歡的女孩，因母親王夫人的反感，只得落荒而逃，根本保護不了。
僅有傷感而已。
這也體現(xiàn)出悲情的賈寶玉最終難以擔(dān)當(dāng)，他的多情其實是蒼白無力的，也就為他后來離家出走回歸青梗峰埋下了伏筆。
六、平兒的狠極之罵
平兒的公公賈赦看中了石呆子的古扇，賈雨村為了巴結(jié)討好賈赦，便以拖欠官銀為由治了石呆子的罪，強行索得古扇獻給了賈赦。賈赦便稱賈雨村有本事，還將說了一句公道話的兒子賈璉毒打了一頓。
心疼賈璉的通房丫頭平兒氣不過，后來借機破口大罵賈雨村是＂野雜種＂，表達出極度的反感與蔑視：
＂都是那賈雨村什么風(fēng)村，半路途中那里來的餓不死的野雜種！認了不到十年，生了多少事出來?。?/p>
可見平兒的＂狠極之罵＂，其實藏著她對賈璉的情意，從中還看出平兒的溫和善良，她對強權(quán)不公的現(xiàn)象是非常不滿的。
由此而言，有正義感的平兒在高鶚續(xù)書中被賈璉扶為正室，并不意外，屬情理之中的推測。
七、王熙鳳的粗俗之罵
手握賈府管家之權(quán)的王熙鳳，其實并沒有多少文化，從她粗俗之罵中便可看出。
如她罵賈蓉＂放你娘的屁＂、＂天雷劈腦子五鬼分尸沒良心的種子＂；罵趙姨娘＂糊涂油蒙了心爛了舌頭的下作東西＂；還哭著兩手直罵寧國府的當(dāng)家奶奶尤氏：
＂你發(fā)昏了？你的嘴里難道有茄子塞著？不然他們給你嚼子銜上了？為什么你不告訴我去？你若告訴了我……！你又沒才干，又沒口齒，鋸了嘴子的葫蘆，就只會一味瞎小心圖賢良的名兒?？偸撬麄円膊慌履?，也不聽你。＂
可見，王熙鳳＂鳳辣子＂之稱的確不是浪得虛名。她這個＂脂粉堆里的英雄＂對人之狠毒因此可見一斑。
不過，這也為她悲劇性的人生命運植入了必然的誘因。畢竟，不講公道人心，一味仗著一時手里大權(quán)在握，便對身邊之人哪怕是主子序列照樣狠毒無情地打擊挖苦，甚而置人于死地。
這顯然是跋扈囂張的＂潑婦＂行為，不給自己引來禍端都難。后來賈府沒落她也力詘失人心成為眾矢之的，凄涼的結(jié)局也就不言而喻了。
八、焦大醉罵
焦大是寧國府的老奴，他在第7回中因賴二派他夜間送蓉大奶奶的弟弟秦鐘回家，心生不忿，當(dāng)即說了很多氣憤傷感的話，賈蓉便要小廝們捆他，拖去馬圈。
焦大由此更為生氣，便說出了寧國府最為齷齬的事來，這就是有名的＂焦大醉罵＂：
＂我要往祠堂里哭太爺去，那里承望到如今生下這些畜生來，每日家偷狗戲雞，爬灰的爬灰，養(yǎng)小叔子的養(yǎng)小叔子，我什么不知道？咱們｀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p>
這一番話，不僅讓寧國府蒙羞，賈母看好的第一重孫媳婦秦可卿顏面盡失，不久抱病而亡；也讓柳湘蓮不愿迎娶失足的尤三姐，使得剛烈的尤三姐當(dāng)場自刎身亡含恨而去。
由此，便有了《紅樓夢》對烏煙瘴氣的寧國府十分精辟地總結(jié)：＂東府里除了那兩對石獅子干凈外，恐怕連貓兒狗兒都不干凈了。＂
九、李嬤嬤的毒罵
李嬤嬤原來是賈寶玉小時候的奶媽，怡紅院的首席丫環(huán)襲人又是她一手提拔的，便以此居功自傲，倚老賣老。
在20回中，她拄著拐杖去怡紅院看望賈寶玉，見襲人沒有理她，當(dāng)即一頓毒罵：
＂忘了本的小娼婦！我抬舉起你來，這會子我來了，你大模大樣的躺在炕上，見我來也不理一理，一心只想妝媚子哄寶玉，哄得寶玉不理我，聽你們的話。你不過是幾兩臭銀子買來的毛丫頭，還屋里你就作耗，如何使得！好不好拉出去配一個小子，看你還妖精似的哄寶玉不哄?。?/p>
李嬤嬤這番話確實夠狠毒的，自然也讓寶玉和丫環(huán)們很不喜歡她。不過，李嬤嬤的毒罵卻是事實，并沒有虛構(gòu)，藏著玄機呢：
賈寶玉的確愛廝混于內(nèi)帷，還與襲人＂偷試云雨情＂，有著不太光明正大的暖昧情愫。
襲人當(dāng)姨娘的想法，最終卻也沒有當(dāng)成，后來無奈只得嫁給了伶人琪官。她的姨娘之夢不過是鏡花水月，如同朝露罷了。
綜上所述：《紅樓夢》這些經(jīng)典之罵，不僅體現(xiàn)出諸多紅樓人物典型的性格特點，抑或影射其悲涼的人生命運，還道出赫赫賈府歷經(jīng)三代過后不過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樹倒猢猻散＂之下，自然是落個＂飛鳥各投林＂的悲慘結(jié)局了！
作者：李大奎，七0后，法學(xué)學(xué)士，貴州湄潭人，文學(xué)愛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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