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音也叫知己,人生在世,最難得的不是自己,而是知己。正是因為難得,所以有幸者能偶遇知己者,一般都能傳出一段“士為知己者死”的佳話,伯牙是也,豫讓是也,可惜唯缺你我他。所以知音吶喊從《詩經(jīng)》誕生,便開始困擾著我們,不僅構(gòu)成了中國詩學(xué)情本論的宣泄,也是我們存在中一大難以擺脫的苦悶:什么自古大才皆寂寞!什么伯樂難尋……一句話,世界偌大,知己難尋。
不由想起《斷橋》一折,連白娘子這樣的神仙都不能例外其知音困惑,何況你我凡人乎?那就寫吧,希望能有更多的人看到或聽到自己涌動的種種內(nèi)在。所以不管對方是誰,只要愿意傾聽自己的敘說,機(jī)關(guān)槍就情不自禁地開火,一梭子一梭子地打出來……
打完了,也后悔了!
若不幸再碰到翻嘴調(diào)舌的家伙,或碰到小人,日后拿以要挾,那更是一個悔不當(dāng)初,方能大悟通透,垃圾桶好找,知音真不好碰。
可以說,面對自我和他人、自我和世界等一系列主體間的尷尬,自我永遠(yuǎn)都是孤獨的、不可被理解的??衫硇哉J(rèn)知并無法左右我們的感情欲望,所以無論明白不明白,人人都在傾其一生企圖尋找知音,正是這種不可能,又想去可能的企圖,讓我們孤獨地尋找,找到最后更顯孤獨。
比如當(dāng)下的婚外戀者,可能很多并不是真的作風(fēng)糜亂,而是想在越活越孤獨的生活里,尋找一個可以懂得自己的人,彌補(bǔ)缺失的理解和溫暖。可事實上,像伯牙的故事并不多,所謂企圖尋找知音的結(jié)果,大都逃不脫透心涼加涼透心,不但沒有找到知音來理解,不管是閨密還是情人,短暫的熱乎勁過后,最后的結(jié)局多半是不歡而散,于是乎,又不由大嘆:人生若只如初見。
所以中國人把六十歲叫做耳順之年,言外之義就是經(jīng)驗明白了,想讓別人來“知音”自己,那是不可能的,所以不爭不辯加不說,因為說了不如不說,憋著,可能還天下太平,說不好,鬧得天翻地覆,于是乎,只得在無奈中投降,來個“糊涂難得”、“難得糊涂”,糊涂看萬事,糊涂對萬人,不求人知,只要自知。
其實活到耳順之年,能超脫到不求人得智者并不多,比如蘇軾在海南埋頭苦作的“今生得意唯三傳”時,也是60歲的人了,可面對知音召喚,依然無法超然于不理。他以《東坡易傳》為首的“三傳”,曾是他流放海南時的精神支柱,事實上卻遠(yuǎn)遠(yuǎn)不及從朝廷方面八百里加急發(fā)來的知音召喚,這才是三起三落的蘇老期盼已久的“真知音”……可以說,對知音的吶喊和渴盼,是中國文人人格矛盾的根源,這個知音不止是生活中的知音,更多的是直指朝廷。所以,從這個意義上,不論是生活中的知音,還是藝術(shù)知音或仕途知音,擁有的時候,歡天喜地,不知不覺,失去了,便是此恨綿綿無絕期:
薄風(fēng)撫弦向天語,伯牙斷弦絕琴音。余音空繞不見人,不曾朝陽近黃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