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其弟
今年4月，接待香港教育代表團(tuán)，他們點(diǎn)名要去寒山寺看看，因?yàn)楹剿旅曉谕?，因?yàn)橐皇滋圃姟獜埨^的《楓橋夜泊》。
來到寒山寺，進(jìn)門看到被稱為“和合二仙”的寒山、拾得像，有位香港同胞很友好地向我咨詢，這寺廟為什么叫寒山寺而不叫拾得寺？這樣的問題還真沒聽人問過。我勉強(qiáng)答復(fù)，大概與寒山的關(guān)系比較大吧。
事后，我補(bǔ)做“功課”，試圖比較圓滿地回答那位香港同胞的問題。
寺因僧名
經(jīng)查，寒山（生卒年不詳），長安（今陜西西安）人，出身于官宦人家，三十歲后隱居于浙東天臺山寒巖，自號“寒山”，被人尊稱為“寒山子”。他常至天臺國清寺，與寺僧豐干、拾得為友。拾得，本是孤兒，由豐干攜入天臺山國清寺為僧，故取名為“拾得”。
寒山是唐代著名詩僧?！端膸烊珪偰刻嵋ず皆娂嵋分兄赋觯骸捌湓娪泄ふZ，有率語，有莊語，有諧語?！弊畲筇卣骶褪墙咏谡Z。胡適在其《白話文學(xué)史》中認(rèn)為，寒山、拾得是七世紀(jì)中期以后出現(xiàn)的“三五個(gè)白話大詩人”之一，是繼王梵志之后“佛教中的白話詩人”。
其實(shí)，寒山?jīng)]有正式進(jìn)入哪所寺廟剃度，在寒山來到蘇州之前，蘇州城外就存在了一座始建于南朝蕭梁天監(jiān)年間（502-519），初名妙利普明塔院的寺廟，即寒山寺的前身。
可是奇怪的是，即使在宋、明志書中，寒山寺還仍稱普明禪院?！秴强ぶ尽份d：“普明禪院即楓橋寺也，在吳縣西十里，舊楓橋妙利普明塔院也。”
到《姑蘇志》即正德年間才稱寒山禪寺，“寒山禪寺，在閶門西十里楓橋下，舊名妙利普明塔院，宋太平興國初，節(jié)度使孫承祐建浮圖七成。嘉祐中，改普明禪院。然唐人已稱寒山寺矣。相傳寒山、拾得嘗止此，故名，然不可考也?！?/p>
當(dāng)時(shí)《姑蘇志》的編者顯然看到了張繼的《楓橋夜泊》詩，所以稱“唐人已稱寒山寺矣”，在最后還是用了“然不可考也”作了否定。
唐朝蘇州城外的一座寺廟以寒山和尚的號命名之事，即使是葉昌熾的《寒山寺志》里也慎重引用了《姑蘇志》的說法。
寺因詩名
明代“緇衣宰相”姚廣孝《寒山寺重興記》稱：“出閶門西行不十里即楓橋，橋之南去尋丈地，寒山寺在焉。寺臨運(yùn)河塘，其塘北抵京口，南通武林，為沖要之所，舟行履馳，蟬聯(lián)蟻接，晝夜靡間。唐元和中，有寒山子者，不測人也，冠樺、衣冠、著木履，被藍(lán)縷衣，掣風(fēng)掣顛，笑歌自若，來此縛茆以居，暑暍則設(shè)茗飲，濟(jì)行旅之渴，挽舟之人施以草屩……尋游天臺寒巖，與拾得、豐干為友，終隱入巖石而去。希遷禪師于此創(chuàng)建伽藍(lán)，遂額曰寒山寺。寺當(dāng)山水之間，不甚幽邃，來游者無虛日，唐詩人張懿孫賦《楓橋夜泊》有'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之句，天下傳誦，于是黃童白叟皆知有寒山寺也?！?/p>
姚廣孝乃協(xié)助朱棣發(fā)動(dòng)靖難之役之人，是明朝初年的長洲人，他的說法是希遷禪師創(chuàng)建伽藍(lán)時(shí)命名為寒山寺的，原因是之前寒山子曾經(jīng)在此居住過。由于該寺地處運(yùn)河邊上，為交通要道，本來就行旅眾多，加之《楓橋夜泊》詩的“天下傳誦”，成就了其知名度?？梢哉f是“寺因僧名，更因詩名”。
寒山詩歌的最早傳播者是道士，唐人的志怪小說就把他編作成仙的道士下凡。到了宋朝他卻被佛家公認(rèn)為文殊菩薩再世。元代他的詩流傳到朝鮮和日本。明代他的詩篇收入《唐音統(tǒng)簽》的《全唐詩》中，被正統(tǒng)文化認(rèn)可。清朝皇帝雍正甚至把他與他的好友拾得封為“和合二圣”，居然成了老百姓禮拜的婚姻神和愛神。到了20世紀(jì)60年代，美國的嬉皮士運(yùn)動(dòng)中他被封為祖師爺。這樣一個(gè)傳奇人物，卻連真實(shí)姓名也沒有留下，只是以號行世——寒山子。
寒山得名
寒山這座山與寒山和尚、寒山寺有無關(guān)系？答曰：既有關(guān)又無關(guān)。
《寒山寺志》中有一段按語，可以作答：“又按：吳城之西有寒山，實(shí)天平山之陰，上為法螺禪院，明趙凡夫別業(yè)也。其地去金閶不遠(yuǎn)，或疑寒山寺得名以此。余家藏有《寒山志》寫本，據(jù)凡夫自述云：山本無名，郡志：涅槃嶺在其左。又見寒山詩有'時(shí)陟涅槃山’句，而寒泉?jiǎng)t支朗品題，因命之曰寒山焉。其下詳紀(jì)山中勝跡而末系寒山二語'云溪回難記，曲山疊不知重’，亦寒山先我矣。是此山之以寒名自凡夫始，寺之得名在先，山之得名在后，不可以后加先也明矣?！?/p>
寒山這座山的得名肯定晚于寺廟得名，相反山之命名興許是趙凡夫受到寒山子詩的影響而來。
說到寒山，是在蘇州天平山西北，一處不起眼的小山。在明朝萬歷年之前，還是個(gè)無名小山包。一個(gè)偶然的機(jī)會，被一個(gè)叫趙宧光的人看中，選為趙氏墳塋之地。為了守墓，趙宧光便在山中隱居。經(jīng)過四五年時(shí)間的經(jīng)營，這山儼然成為一方名勝之地，甚至乾隆皇帝六次南巡，一次不落地光顧，至今山上還有所謂的乾隆御道的遺跡可循。
寒山別業(yè)
在蘇州，寒山是個(gè)和尚名，又是一座寺廟名，還有一座叫寒山的小山，山上有一處寒山別業(yè)。
蘇州有大小山丘100余座，主要分布在吳中、虎丘兩區(qū)及常熟、張家港兩市。要了解這些山的情況，權(quán)威的記載可以看蘇州市地方志辦公室編的《蘇州山水志》。據(jù)該專志記載：“寒山位于虎丘區(qū)楓橋街道，在天平山西北麓和支硎山間，屬支硎山向西南延伸的小山，海拔99米，山體由花崗巖構(gòu)成。明萬歷二十二年（1594），趙宧光為父卜葬，隱居寒山，建寒山別業(yè)，有千尺雪、云中廬、彈冠室、驚虹渡、綠云樓、飛魚峽、馳煙驛、澄懷堂、清暉樓諸勝，今皆廢。清乾隆十六年（1751），乾隆帝南巡游覽寒山。山中明趙宧光篆書'千尺雪’、清乾隆題詩等10余處明清摩崖石刻，為市級文物保護(hù)單位?！庇衷疲骸昂綆X（也稱皇宮嶺）南面山塢原有空空庵，面對天平山，清順治十八年（1661），建平云閣。千尺雪周圍，原有趙宧光住處改建成的化城庵。寒山嶺北山坡上有法螺庵，曾為中峰下院，清咸豐十年（1860）毀，光緒八年（1882）重修，屋僅3楹，五六十年代全部拆除。上述空空庵、平云閣、化城庵、法螺庵及寒山別業(yè)遺址總稱皇宮遺址。90年代，香客重建法螺庵，有大雄寶殿和庵門?！?/p>
趙宋王室之后
據(jù)史志記載，趙宧光（1559—1625），字凡夫，一字水臣。趙宋王室之后，世居太倉璜涇。趙姓在蘇州不是什么大姓，可它卻是宋朝皇室之后。應(yīng)該是隨“宋室南遷”而來到江南，到趙宧光父親趙樞生（1533-1593）這代開始移家吳市，與王稚登隔河而居。趙樞生“為人厚重簡默，博學(xué)著書，屢征不仕”，最后遁跡空門。趙宧光是趙樞生的第三個(gè)兒子，從小風(fēng)流倜儻，泛覽經(jīng)史，貫串百家，尤其精于篆書，著有《說文長箋》《寒山帚談》《寒山蔓草》《篆學(xué)指南》等書，雖然策名上庠，卻終生不仕。他娶了書畫家陸師道的女兒陸卿子為妻，夫婦倆皆以詩文名世。卿子工于詞章，翰墨流布，一時(shí)名聲籍甚，著有《考槃集》《云臥閣稿》《玄芝集》等書，與蘇州留園主人徐泰時(shí)之女、范仲淹十七世孫范允臨之妻徐媛并稱為“吳門二大家”。趙宧光的兒子趙均，字靈均，從小跟其父親學(xué)習(xí)“六書”，娶文徵明的孫女文淑為妻。文淑字端容，性明慧，自幼得到家學(xué)真?zhèn)?，但凡見到的幽花異卉、小蟲怪蝶，信筆渲染，皆能摹寫。于是，趙氏父子篆學(xué)，姑詩婦畫，被人稱為“吳門三秀”。清兵入關(guān)后，文淑的父親文從簡亦隱寒山，與趙家一起居住在山中。
寒山勝景
山中有這么多文士高人隱居，也吸引了騷人墨客的眼球，不斷前往造訪，還有吟詠詩篇傳頌，這小山便漸漸地有了名氣，地方志書中也頻有記載。崇禎《吳縣志》云：“寒山，即支硎右一支。此山先未有名，萬歷中士人趙宧光為父卜葬，遂隱居于此。宧光胸中富有丘壑，其力亦能副之。鑿石為澗，飲泉為池，疏松深竹，可以忘世。王志堅(jiān)云：昔宋真宗命人圖寫魏野山居，若此例果行，當(dāng)首及此山?！薄赌緸^小志》云：“寒山，在天平西北章山西，石壁峭立。明趙宧光廬墓隱此，筑寒山別業(yè)，因名。山中有千尺雪最勝。后改化城庵。清高宗賜名聽雪閣及法螺、空空諸庵，皆宧光三徑也，今亦廢。由此循御道西行過龍池，通華山?！鄙鲜雒麆僦?，最有名的千尺雪，其實(shí)是個(gè)人造瀑布，經(jīng)過趙宧光的鑿山引泉，讓泉水沿著石壁飛流而下，飛瀑如雪，故名。山中的人文景觀主要是趙宧光在此修建的房屋，稱寒山別業(yè)?！赌緸^小志》記載：“寒山別業(yè)，在支硎南，高士趙宧光葬父于此，自辟巖壑如仙源異境，與其妻陸卿子偕隱，構(gòu)小宛堂讀書其中，所置茗碗幾坐偕翛然絕俗。又有千尺雪、云中廬、彈冠室、驚虹渡、綠云樓、飛魚峽、馳煙驛、澄懷堂、清暉樓諸勝。子均與婦文俶（淑）亦居此。后改僧廬。清高宗南巡，六次臨幸，賜詩至三十余首?！逼渲校恍┙ㄖ?，亦屢有興廢，屢改其名，聽雪閣之名還是乾隆皇帝欽賜的呢。法螺庵是趙宧光的清修之地，因其從修篁叢中百折而上，勢如旋螺，故名。
當(dāng)然，隨著歲月的流逝，山中的一些勝景已經(jīng)湮沒在時(shí)光隧道之中了。這些所謂的勝景本來就是沒有的，是歲月的積淀結(jié)果。既然經(jīng)歷了從無到有、從有到無的輪回，我們同樣可以創(chuàng)建、再造。所幸這座小山竟然還有志書傳世，也出自趙宧光之手。《寒山志》1卷，趙宧光撰，《江蘇舊方志提要》未著錄，《江蘇藝文志·蘇州卷》著錄上海圖書館藏清抄本，與“《變記》1卷《歸復(fù)華山記》1卷”合為一種。民國30年江蘇省立蘇州圖書館刊印的《吳中文獻(xiàn)小叢書》之十一《寒山留緒》，乃趙宧光裔孫趙耀所輯，其中亦有《寒山志》并趙耀跋。全志約4000字，跋文1700字，沒有序，也沒有篇目，專門記述作者于萬歷甲午年（1594）春奉先父遺言，披蓁歷莽，慨然任修五世祖墓，“營筑三四年，而荊蓁瓦礫之場皆成名勝”的歷程。此志是名勝重輝的文化支撐，已經(jīng)收入蘇州市地方志辦公室編的《蘇州地方歷史文化讀物》之《吳中小志叢刊》中了。
2019.7.14 姑蘇晚報(bà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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