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小家一葉飄
文/孫克戰(zhàn)
小時候記憶中的生日禮物,就是姥姥煮的紅雞蛋。每一年都是如此。中午放學回家,姥姥都會用一張紅紙將滾燙的雞蛋裹住在飯桌上來回滾上幾滾,剝開紅紙,一個喜慶的紅雞蛋就出現(xiàn)在面前。
不過雞蛋最終會被分成四瓣,弟弟妹妹分著吃了,留給我的只有那喜慶破碎了的雞蛋皮和些許遺憾以及無限的憧憬……
酷夏早早就來到了大爺?shù)募?。見到齊胸高的水缸里快沒水了,操起扁擔將水甕挑得滿滿的。那時的水井離大爺家有小半里路,每挑上百斤的水一氣呵成,七擔水挑完渾身上下直淌汗。
少不更事的我不僅脫了上衣,還灌了一肚的涼水,躺在窯洞的土炕上四仰八叉歇息。夏天井水格外的陰寒,再加上窯洞里的涼氣,一會功夫鼻涕淚水流淌,渾身滾燙滾燙開始高燒,出氣象拉風箱似的。這一下可把大爺嚇得不輕,翻箱倒柜找藥,又是沖紅糖水。那粗糙如同鐵刷般的手掌撫摸我額頭都有些微微發(fā)顫。
待我喝了藥躺下,大爺立馬下炕立柱。
只見大爺舀了半碗清水放在神龕下的案板上,雙手捏了三根筷子在清水中蘸了一下,恭恭敬敬仰著頭一臉虔誠:紙送鬼香敬神!東海的龍王南海的觀音西天的如來……過往的各路神仙,您們看看這娃兒好心好意來看我這老不死的,有哪位老家照顧不到的值得您們這樣?娃一來又是點心又是紙煙的,我那一次都孝敬您們了啊。娃小體質弱,值不得您們這樣……是您們老家您們就立柱……
三根筷子豎立在清水中。大爺一松手,嘩啦筷子倒了。大爺趕忙拈起筷子,雙手合十:我就知道不是各位老家。那是下院他二爺吧?您看你這老不正經的,娃那次來不是給你敬煙敬糖的。你吃娃的喝娃的娃那一點對不起你,你嚇唬他干什么……!咦,不是你,我想也不是你。那是誰呢?我知道了,一定就是你個瞎眼的老東西!你活著糟蹋了我一輩子還不夠,現(xiàn)在娃過來陪我說說話你又不受了,臟心眼的就是見不得我半點好……是你你就立柱,別再嚇唬娃了,娃拿的東西那一回沒有你的,立柱,立柱……
說來也真是神奇,那三根竹筷就那樣直直的矗立在清水里,幾個小時都微絲不動。
到現(xiàn)在我都不甚明白,三根普普通通的木質筷子(一頭還是尖頭)沒有任何依靠在碗里矗立幾個小時。不管是萬有引力定律還是木質自身的結構似乎都有些解釋不通。也許在冥冥世界里還真的另有一種另外的世界在主宰著人類?
也許是心理作用,在大爺絮絮叨叨的話語里我仿佛置身于飄游的白云中間,化身一股清氣飄飄蕩蕩飛向混沌世界,直到大爺將我推醒。
嘴里噙的糖塊還沒有化完,滿嘴酸溜溜的,涎水掛在嘴邊流的枕頭上濕了一大片,一股怪味。
中午飯大爺搟的面條。面條又厚又粗。兩盤菜:一盤腌韭菜,一盤小蒜炒雞蛋。
小蒜又叫野蒜,山蒜或是小蔥,早以先村里農家的蔬菜少,逮住什么都往嘴里塞。后來生活好了,有時候人們還挖些小蒜換換口味,但基本上沒有人會想起這種東西來。而大爺在我入睡時大中午一個人在山坡爬上跳下的挖了一大捆小蒜。很明顯本來他中午就是一盤韭菜,為了我才特地加了一個菜。
大爺將那一盤小蒜炒雞蛋全部倒進我的碗里。菜比面條還多。可惜了老人一片苦心,我勉強吃了幾口,還全部吐掉了……
……
大爺不是我的親大爺,他是我姑夫的父親我姑姑的公公。由于爺爺奶奶早早去世,十六歲的姑姑帶著三歲的父親一同“嫁”到姑父家。十五歲的姑父性子野,被小日本鬼子抓到炮樓后沒多長時間就被炮樓里的地下黨策反,兩個人在一個晚上將敵諜報組長——一個罪大惡極的漢奸用繩子勒死,一不做二不休姑父拋棄新婚的妻子和父母就上山打游擊去了。大爺只好帶著瞎眼的婆婆、姑姑和三歲的父親到處跑反,一家四口顛沛流離受不完的苦遭不盡的罪,一直到解放后才安頓下來。不久姑姑隨軍到了山西的大同,父親一直就和大爺大奶生活在一起,直到進了縣劇團這一個特殊的家庭才徹底分開。
每年逢年過節(jié),父母總會帶著我們去大爺家走親戚。蒸的餛飩白饃,煮的油餅,割吊肉打塊豆腐,四樣重禮一點也不少。在大爺家里,大爺和瞎眼奶奶會將家里所有的零食取出分給我們:核桃、紅棗、蘋果、花生、一包已剝不掉玻璃包裝紙且散發(fā)著一股濃烈樟腦味的糖塊……,那時我們真如過年般的開心。大爺慈祥溫和的笑容也印在我的心里,他那只盛放零食簡陋陳舊的木箱也成為我們的潘多拉魔瓶。
每每那一天里,那座半地陰建在溝邊的小土院(其實院里只有兩間小土窯,一棵蘋果樹和一棵核桃樹)都充滿歡樂笑語,
隨著時間的流逝時代的發(fā)展,我們的生活到了“開壇十里香,隔壁十里醉”的時代。不管是“咸鮮純正華貴大氣”的魯菜,還是“調味多變清鮮醇厚”的川菜,無論是“一長于紅糖調味,二長于制藥,三長于糖醋”的閩菜,還是“小巧玲瓏,清俊秀逸,清秀雅麗,精巧細膩”的浙菜;不管是“庭前八月梨棗熟,一日能上樹八回”“銀地無塵金菊開,紫梨紅棗墮莓苔”的紅棗,還是“錯認如花樹上艷,不知英子綴猩紅”的蘋果,無論是“西風梨棗山園,兒童偷把長竿”的梨子,還是“梅子金黃杏子肥,麥地雪白菜花稀”“單衫杏子紅,雙鬢鴉雛色”的杏子……我就是忘不了那碗小蒜炒雞蛋拌面條。雖然那是有點發(fā)黃的九五面,大爺?shù)氖炙囈膊徽Φ?,炒的小蒜雞蛋缺油少料,但那是我這一生最難忘的一碗面條,最好吃的一頓飯。
每一次離開大爺家,老人總會把我送到崖頭,一直走到老遠老遠,大爺還孤單的佇立著,不停地揮著手,一下又一下……
漸漸的隨著時間的消逝,那個孤單的身影化作一座雕像,越來越模糊。只是不經意間從心底泛上來,帶著一種酸澀的痛楚……
很久很久……
“一葉落鍋一葉飄,一葉離面又出刀。銀魚落水翻白浪,柳葉乘風下樹梢”。
我的大爺!
我的姥姥!
作者簡介:
孫克戰(zhàn),山西省平陸縣人,中國散文學會會員,運城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山西省平陸縣作家協(xié)會秘書長。從本世紀初開始發(fā)表作品,在中央人民廣播電臺和省臺、《半月談》《都市文學》《黃河文學》《女友》《情感文學》《中國散文家》《北極光》《關東美文》《自強文苑》《百合花》等雜志以及《中國作家網》《中國作家在線》《中國散文網》《今日頭條》等網絡媒體發(fā)表作品一百多篇八十余萬字;先后榮獲各類獎項三十余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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