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我們內(nèi)心的湖,怎么也得讀上千百回,才知情深意濃。----柳藏
學(xué)生時代,讀過梭羅的《瓦爾登湖》,這本書在譯本序問了:“你能把你的心安靜下來嗎?如果你的心并沒有安靜下來,我說,你也許最好是先把你的心安靜下來,然后你再打開這本書,否則你也許會讀不下去,認(rèn)為它太濃縮,難讀,艱深,甚至?xí)X得它莫名其妙?!?/p>
確如序里說,那時的我,正是李清照《點絳唇 蹴罷秋千》的年紀(jì)“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青澀得很,赤橙黃綠青藍(lán)紫的魅惑,常常將安靜擾得支離破碎。雖然將書從頭看到尾,卻只看了個熱鬧,連湖風(fēng)的清新都沒有感覺到。反而有點傻愣愣的同情梭羅:獨自居住在遠(yuǎn)離人群的地方,不害怕嗎?
幾年之后,因一個朋友的提起,又曾拾書重讀過,那時,剛能初賞李商隱的《錦瑟》:“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這個年紀(jì),是容易沉醉的,沉醉于想象,沉醉于自我心中的描繪,沉醉于一種無法抵達(dá)的虛幻的渴望。沉醉的對象或是一個無法抵達(dá)的遠(yuǎn)方,或是,一種不能擁有的愛情。
揀不眠的深夜,城市喧嘩已然落幕,只萬點燈火如星,寂寞而執(zhí)著靜守夜空。煮一壺月色,秉一盞清燈,靠了床頭,尋一個舒適的姿勢,捧書閱讀。沉進(jìn)去,似也身在一清碧的湖邊,耕犁種豆,與鼴鼠為鄰,與夜鷹畫眉為伴,聽樵夫無心的禪語,在“溫和的黃昏中,坐在船里弄笛,看到鱸魚游泳在我的四周,好似我的笛音迷住了它們一樣,而月光旅行在肋骨似的的水波上,那上面還凌亂地散步著破碎的森林?!摈|魚和銀魚“是不愿意沾染紅塵,才到這里來生存的?!?/p>
是了,也在梭羅的描述里深深地沉醉,不能自拔。而梭羅有一章字寫的是《寂寞》。說:“我居住的地方,寂寞得跟生活在大草原上一樣,在這里離新英格蘭也像離亞洲和非洲一樣遙遠(yuǎn)??梢哉f,我有自己的太陽,月亮和星星,我有一個完全屬于我自己的小世界。”那時,梭羅的寂寞,是我喜歡的李清照的《如夢令·誤入藕花深處》:“云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初知寂寞,初償離愁。但對《瓦爾登湖》,依舊是一知半解,單純的沉迷于某些字句的契合,
多年后的今天,已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負(fù)重前行的歲月里,瓦爾登湖,早已不是一本書。而是那首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開》,僅僅是詩。
再次翻開,看到當(dāng)年在書中畫下的波浪線:“這種花了一個人的生命最寶貴的一部分來賺錢,為了在最不寶貴的一部分時間里享受一點可疑自由,使我想起了那個英國人,為了他可以回到英國去過一個詩人般的生活,他首先跑到印度去發(fā)財。他應(yīng)該立即住進(jìn)破舊的閣樓去才對?!鞭r(nóng)夫與富翁的故事言猶在耳,而我和大多數(shù)的我們,依然在自由與金錢的矛盾里打滾掙扎。
“很久以前我丟失了一頭獵犬,一匹栗色馬和一只斑鳩,至今我還在追蹤它們。”序言里說:艾默生的弟弟曾問過梭羅這是什么意思,梭羅只輕描淡寫地反問:“你沒有失去嗎?”我居然在這句上面有注解:獵犬(勇氣),栗色馬(遠(yuǎn)方),斑鳩(夢想)。彼時何故有此注解,已未可知,唯一知道的是,我早已經(jīng)失去了我的獵犬、栗色馬和斑鳩。雖然,每每當(dāng)白日沉入落日的背后,月色輕扣梅影西窗,于瓦爾登湖的渴望,會如春草恣肆叢生。
但活著,從來就不是單單為了自己,而是為了許多你愛或者愛你的人。一生中,能夠真正活在自己世界里的,怕是只有少不更事時和晚霞將近時。少不更事卻又平白多了一份無知。倒是晚霞將近時的歷盡滄桑,四季景致,歲月風(fēng)情都已盡收眼底,那時僅為自己的淡定從容,才是華美豐盈。尋一安寧所在,細(xì)數(shù)往年花紅柳青的光陰,或筆蘸丹青,將浮光流云一筆一畫收盡白宣淡墨。別是一番盈然沉靜的寧馨。
屬于梭羅的小世界是瓦爾登湖,屬于蘇東坡的瓦爾登湖是雪廬。屬于白居易的瓦爾登湖是西湖白堤……喜歡畫畫的人,瓦爾登湖就是幾幅淡墨山水,喜歡寫字的人,它就是幾箋素紙,喜歡音樂的人,它就是一首《月光曲》。
我的內(nèi)心深處,也有一個瓦爾登湖:當(dāng)歲月落定塵埃,于江南某個民風(fēng)淳樸的小鎮(zhèn)尋一蝸居。最好,有一古樸小院,種點花草,再種些青菜,蔬果。藤蘿青青,淺花密密層層。日出勞作,日落攜書,豈不樂焉?深山林澗我是不敢去的,沒有梭羅拎斧鑿屋的勇氣,怕黑怕狼,到那時,如再讀《瓦爾登湖》,不知是否會感慨今日之言。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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