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子自有才子的瀟灑風格和灑脫人生。——一介草民
在清代的學界流行著兩句話,叫“千家注杜,百家注韓”,足見杜詩、韓文地位之高,影響之甚。
在現(xiàn)代人眼里,李白與杜甫自然是一對雙子星座,代表著唐詩的兩座高峰,任何優(yōu)劣、褒貶之論都要受到口誅筆伐的,可自宋至清,尊杜而抑李卻成為司空見慣的現(xiàn)象。在長達近千年的時期里,李白詩文集不僅注家廖廖,尊李學李者亦很少,而且批評之聲不絕于耳。這讓許多李白崇拜者甚感不平。然而李白之詩自宋以后地位不高,影響有限卻是不爭的事實。個中原因,甚為復雜。
李白詩歌受到批評的最大原因是他有背自孔子以來的詩教傳統(tǒng),其作品不能起到“經(jīng)夫婦,成孝敬,厚人倫,美教化,移風俗”的教化作用。白居易也承認李白是“詩之豪者”,論其詩歌才華是“奇矣,人不逮矣”,可是李白之詩都是些“嘲風雪,弄花草”之類的東西,“索其風雅比興,十無一焉”。盡管還有韓愈“李杜文章在,光焰萬丈長”的說法,但李白“詩仙”的光環(huán)已經(jīng)慢慢消退,揚杜抑李的傾向已逐漸顯現(xiàn)。
這種批評發(fā)展到宋代可謂越來越嚴厲。如王安石說(李白):“其識低下,詩詞十句九句言婦人酒耳”。不僅如此,宋人往往把李杜放在對比的角度來論其高下。如趙次公說:“至李杜,號詩人之雄,而白之詩,多在于風月草木之間,神仙虛無之說,正何補于教化哉!惟杜陵野老,負王佐之才,有意當世,而骯臟不偶,胸中所蘊,一切寫之于詩?!?br>
后人稱李白為“詩仙”,稱杜甫為“詩圣”,看似不分軒輊,但就詩品而言,高下之分已經(jīng)昭然:仙者,多就其才華與風度而言,李白被時人稱為“謫仙人”,其詩歌才華與神仙風度的確無人可比,然而其狂歌縱飲,追求現(xiàn)時享樂的思想與作風,正表明他缺少應有的社會責任感,而太白詩多寫風花雪月、神仙虛無,也的確無補于時政。這與“窮年憂黎元,嘆息腸內(nèi)熱”的“詩圣” 杜甫相比,其境界相差簡直不可以道里計。
李白之詩至中唐后不大受人推崇,其中原因還有一個詩體流變的問題。
古典詩歌發(fā)展至盛唐,詩體已開始發(fā)生變化,那就是近體興起,古體漸衰。盛唐時,律詩、絕句逐漸成為詩歌主流,然而李白卻有點不合時宜,仍在大量寫作古樂府和五古、七古。
作為詩壇上的天縱奇才,按說李白是最具創(chuàng)造性的,可就詩體而言恰恰相反,李白卻是最保守的。在盛唐詩人中,李白是創(chuàng)作古體最多的詩人,尤其是在樂府詩方面。李白更顯得保守。至盛唐時,樂府雖然仍為詩歌大類,但不少詩人都與杜甫一樣,在創(chuàng)作樂府詩時不再因襲舊題,而是“因事立題,無復依傍”,使樂府詩面目一新,唯獨只有李白還在大量創(chuàng)作古題樂府。從初唐到盛唐,古題樂府總共才四百首左右,李白一個人就寫了一百二十二首,占三分之一。正因為這樣,所以明人李東陽和楊慎都對李白的樂府詩提出了嚴厲的批評。
在近體詩蓬勃發(fā)展,逐漸成為詩歌主流的情況下,李白還大量創(chuàng)作古體,甚至還大量因襲舊題,寫作漢魏古樂府,自然不合潮流。這也就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太白詩逐漸被人冷落的命運。
李白作詩多少有些恃才逞氣,有時還喜歡通過模擬前人來顯示自己的才氣。在太白集中,標注為“效古”、“擬古”、“學古”、“古意”、“感遇”、“感興”等字樣的作品不少,有時則仿照鮑照用“代”字體,如《代美人愁鏡》、《自代內(nèi)贈》。粗略統(tǒng)計,李白的這類詩竟有四十首之多。盛唐是個意氣風發(fā)的時代,也是文學藝術(shù)領(lǐng)域最富創(chuàng)造性的時代,而李白卻把精力放在模仿前人方面,這自然也不合時宜。
在近體大興,人們普遍注重錘煉,講究屬對精切,字句工穩(wěn)的情況下,詩人們不僅在字句上下功夫,也在格律上用氣力,因而對一氣呵成,一揮而就的天生才氣倒不十分看重,似乎更看重詩法,講究嚴謹、細密,而李白正相反,他的審美思想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全憑才氣寫詩。因而李白寫詩多隨意為之,快者快矣,卻缺少錘煉與變化。正因為這樣,所以后世學杜者多,學李者少。
當然,李白在詩壇的地位與影響不及杜甫,還有一個重要原因,那就是李白是天縱奇才,人不可學。有人說太白詩是天才之詩,杜陵詩是學者之詩,天才是學不來的,而學者之詩則可以通過“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積累而成。明人徐增說:“詩總不離乎才也,有天才,有地才,有人才。吾于天才得李太白,于地才得杜子美,于人才得王摩詰。太白以氣韻勝,子美以格律勝,摩詰以理趣勝。太白千秋逸調(diào),子美一代規(guī)模。摩詰精大雄氏之學,句句皆合圣教。”李白以天才的資質(zhì)寫出來的“千秋逸調(diào)”,自然沒幾個人學得來。
明人李東陽說:“太白天才絕出,真所謂‘秋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今所傳石刻‘處世若大夢’一詩,序稱:‘大醉中作,賀生為我讀之?!说仍娊孕攀挚v筆而就,他可知已?!泵魅硕寄乱舱f李白“負天仙之才,日試萬言,倚馬可待”,他甚至說后人“鮮師李白”正是由于“太白才高難及的緣故”。
天才受人崇拜,地才受人尊敬。天才是高處不勝寒,凡人不可學;地才扎根實地,人皆可學。對于天才與地才,人們都應遵從與維護,不應加以厚薄、抑揚,所以清人王琦說:“二公之詩,一以天分勝,一以學力勝,……名相齊,才亦相埒,無少遜也。”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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