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傳奇,被贊“一代畫魂”,畫作獨具匠心,被歐洲國家博物館視作珍寶;
她又富爭議,擅畫裸體,遭諷“妓女對嫖客的贊歌”。
一路成長,卻被命運貼上不同標簽:孤兒、雛妓、小妾……
但她倔強、不服輸,跟命運卯上了勁,最終成為與徐悲鴻、張大千齊名的藝術(shù)家。
潘玉良,一個從青樓走出來的油畫大師,用自己的人生逆襲說著:“人生除了生死,其他都是擦傷。”
1
如果用一個詞來描述潘玉良的童年,
“凄慘”似乎都不夠格。
1895年,
她出生于江蘇揚州的一個貧窮家庭,
父母為她取名為陳秀清。
一歲喪父、兩歲喪姐。
但不幸并沒有就此放過她。
在她八歲那年,
死神奪走了她唯一可以依靠的母親。
失去了生存支柱,
孤苦伶仃,
舅舅收養(yǎng)了她。
這個男人是個賭棍,
養(yǎng)了陳秀清六年后,
就開始收割韭菜了。
陳秀清被他騙到蕪湖學刺繡,
轉(zhuǎn)眼就被賣掉成為一名雛妓,
更名張玉良。
虎口之中,
張玉良拒絕接客,
逃跑,抓回來,前后10次。
毀容,上吊,均未成功,
反遭毒打無數(shù)。
那時,張玉良還不明白,
忍并不是屈辱,而是技能。
十七歲時,
她被派去為新任海關(guān)監(jiān)督潘贊化接風洗塵,
當哀婉的小曲響起,
潘贊化立刻被吸引了,
兩人因此結(jié)識。
相熟的姐妹告訴過張玉良,
脫離苦海唯一的辦法就是找一個好男人。
眼前的潘贊化是不是好男人呢?
張玉良吃不準。
大她12歲的潘贊化英氣逼人,
早年加入同盟會,
為推翻清廷立下功勛。
他人品正直,
不為利益所動,
這次張玉良被選中,
是商人下的魚餌。
這一切,
張玉良哭著告訴了潘贊化。
接著講了自己凄苦的身世,
潘贊化大為心疼。
令他驚喜的是,
張玉良很有才氣,
不僅小曲唱得動人,
還勾勒出一幅好畫。
一股憐香惜玉的情懷沖上頭腦,
潘贊化同意暫時把張玉良留在住處。
潘贊化給她找來了小學語文課本,
教她讀書認字。
張玉良再次給他驚喜,
短時間內(nèi)竟然學得有模有樣。
年輕的潘玉良
一個是海關(guān)監(jiān)督,
一個是青樓女子,
二人在府上你儂我儂,
很快就被人做了文章詆毀。
為了保護張玉良,
潘贊化毅然娶她做了小妾。
在低調(diào)的婚禮上,
陳獨秀成為了證婚人。
為了報答潘贊化的知遇之恩,
也為表明自己的愛慕,
張玉良選擇了隨夫姓,
改名為潘玉良。
2
接下來,
潘贊化便正式開啟“改造”潘玉良的工程。
與其說“改造”,
不如說“尋找”。
潘玉良天資聰明,
對新知識和技能興趣盎然,
很快就能入門。
對此,
潘贊化特意為她請了一位老師,
幫助她學習。
在學習過程中,
潘玉良發(fā)現(xiàn)自己很喜歡繪畫,
并拜鄰居洪野先生為美術(shù)老師。
洪野先生原本以為她只是小畫怡情,
未料其天賦過人,
慨嘆:“
潘玉良乃荊山之璞,
一經(jīng)雕琢,
定成光彩奪目之器。”
潘玉良舊照
1918年,
在陳獨秀的建議下,
潘玉良決定報考上海美術(shù)專門學校接受正規(guī)教育。
考試成績出來后,
名列前茅,
錄取榜單上卻沒有她的名字。
到底怎么一回事?
青樓出身讓學校覺得有傷風化,
決定不予錄用,
甚至有女學生放言:“誓不與妓女同?!薄?/p>
當時的校長是大畫家劉海粟,
他看過潘玉良的應(yīng)試作品后,
認為錯過實在可惜,
拿起毛筆在榜單上寫下“潘玉良”三字,
推著潘玉良進入了藝術(shù)之門。
來之不易的機會,
讓潘玉良更加刻苦學畫。
恰好此刻,
上海美術(shù)專門學校引入西方繪畫課程,
其中包括遭到保守派詬病的人體素描。
在戰(zhàn)勝了最初的羞澀后,
潘玉良發(fā)現(xiàn)人體模特奇缺,
功課無從開展。
她只好去澡堂偷偷尋找,
結(jié)果被罵得狗血淋頭。
沒辦法,
她回到家里拉上窗簾,
脫掉衣服,
描摹鏡子中的自己。
就這樣,
潘玉良做了他人不敢想的事情,
經(jīng)常受到老師的表揚,
以優(yōu)異的成績從學校畢業(yè)。
有了潘贊化,
為何還要堅持學畫?
潘玉良說,
“我必須畫畫,就像溺水的人必須掙扎!”
在上海美術(shù)??茖W校求學的時光,
對渴望知識和藝術(shù)的潘玉良來說是極為難忘且快樂的。
用她自己的話來說就是:
“不止一次地從夢中笑醒。”
是啊,
生命中沒有什么比掌握自己腳步這件事,
更讓人愜意的了。
畢業(yè)后,
由于其在西畫方面的優(yōu)異成績,
劉海粟建議她赴法國留學,
去到世界藝術(shù)的中心去學習提升。
在與潘贊化商議后,
潘玉良欣然踏上了法國求學的旅程。
又是陳獨秀,
幫忙牽線搭橋,
為潘玉良爭取到留法公費津貼。
潘贊化尊重她,
賦詩一首:
“原是冰肌潔白身,玲瓏心曲本天生。
漫言埋沒無顏色,一出污泥便可人。”
3
潘玉良以優(yōu)秀的素描成績
考進了國立里昂美術(shù)??茖W校。
之后,
她又陸續(xù)到巴黎,羅馬等地深造,
并在此期間與徐悲鴻等人結(jié)識。
由于當時國內(nèi)的政局動蕩,
潘贊化丟掉了工作,
無力給潘玉良郵寄費用,
國家的留學津貼也是時斷時續(xù),
潘玉良經(jīng)常連基本的一日三餐都無法保證,
其他的生活開支更是想都不要想。
在如此艱難的情況下,
她強忍饑餓,
堅持學習知識,
甚至一度在課堂上暈倒。
但她從未放棄,
比面包更重要的,
是對繪畫事業(yè)的熱愛和改變命運的決心。
而她的努力也得到了回報,
習作斬獲意大利美術(shù)展覽會金獎,
闖入了西方美術(shù)界的視野。
最終,
她以優(yōu)異的成績從羅馬美術(shù)??频挠彤媽I(yè)畢業(yè),
考入了雕塑班。
畢業(yè)后,
她接受劉海粟的邀請,
擔任上海美專繪畫研究室主任兼導師。
回國后,
她舉辦了一系列的“中國第一個女西畫家”展覽,
轟動了中國畫壇,
極大地推動了中國西畫文化的發(fā)展。
正當事業(yè)順風順水之際,
沒想到第五次個人美術(shù)展上的一次意外
揭開了她早年的傷疤。
其中有一幅作品,
名為《人力壯士》,
以搬開巨石,
保護花朵的男性之軀來體現(xiàn)中華民族對待外敵入侵時的不屈精神。
這幅畫受到當時教育部部長的青睞,
甚至當場就支付了一千大洋定金。
但在收展時,
畫展突然受到襲擊,
很多作品或被偷走,或干脆毀于一旦。
而她的《人力壯士》不僅被撕毀,
還被人在上面貼上了一張紙條。
上面寫著:“妓女對嫖客的頌歌。”
這句話給了潘玉良極大的打擊,
展覽成功的喜悅瞬間化為烏有。
二十多年過去,
她本以為自己的努力可以涂抹掉過去的污點,
但在那個舊的時代,
無論她的名字前面加上多少美好偉大的標簽,
人們提起她總是會指指點點:
'這幅畫是妓女畫的'。
她的過去卻無法被人們遺忘,
始終如陰影般在她頭頂盤旋,
揮之不去。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在畫展結(jié)束后不久,
潘贊化的大夫人突然到訪。
由于潘玉良這些年優(yōu)秀的成績和潘贊化的寵愛,
大夫人感覺到了威脅。
她對潘玉良說: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guī),
大主小卑,千古常理,
不要以為當了教授,
就可以和我平起平坐。”
潘贊化默不作聲,
不忍的她,
在房間里給大夫人跪下來,
封建主義宣告勝利。
大夫人的排擠,
旁人的鄙夷,
都深深地刺痛著潘玉良的心。
抗戰(zhàn)爆發(fā)后,
她積極組織畫作義賣,
卻被罵“妓女不能玷污象牙之塔”。
偏見和傳統(tǒng)整日堵著她的胸口,
她再一次有了返回國外的想法,
而這一去,
竟至死也沒回來。
4
1937年,
離開了愛人和故鄉(xiāng),
潘玉良回到了巴黎。
雖然人在國外,
但她依舊期盼著潘贊化能接她回去。
所以她雖然過著獨居生活,
卻堅決保持對丈夫的忠貞。
她在巴黎郊外租著便宜的房子,
靠教學和賣畫勉強度日。
先后在法國參加了多次沙龍展覽,
并在美國、英國、比利時等國家舉辦了個人畫展,
同時,
她的繪畫作品榮獲了法國國家金質(zhì)獎?wù)拢?/p>
巴黎大學多爾烈獎等多個獎項。
她的雕塑作品也被巴黎和法國的博物館和學院收藏。
祖國遭受日寇蹂躪,
丈夫的消息遲遲沒有傳來,
讓她坐立不安。
她是有名的“三不女士”,
法國邀請她入籍,她不入;
畫廊要簽約她,她不簽,
有人介紹男友給她,她不談。
在法國,
畫家屬于自由職業(yè)者,
想要養(yǎng)活自己,
唯有靠賣畫維持生活。
但潘玉良不擅經(jīng)商,
也不懂得推銷自己,
就算已經(jīng)是享譽國際的大畫家,
但賣出的作品極少。
而巴黎又是高消費城市,
這就導致她經(jīng)常入不敷出,
生活極為清苦。
在此期間,
她遇到了生命中的第二個男人,
愛國華僑王守義。
5
王守義的出現(xiàn)給了潘玉良物質(zhì)上極大的幫助,
在彼此接觸中,也產(chǎn)生了情感。
但潘玉良始終與他以姐弟相稱,
不敢僭越一步。
思念化成的書信一封封從法國飄到中國,
終于在新中國成立后有了回音。
潘玉良熱切地讀著潘贊化的來信,
信中邀請她回來看看蓬勃發(fā)展的新中國。
盼了十幾年,
終于盼到了這一天,
潘玉良想立刻訂機票,
但冷靜下來覺得要把自己的優(yōu)秀作品帶回祖國。
正當她抓緊創(chuàng)作,
即將成行之際,
她又收到了潘贊化的信。
丈夫在安徽省文史館工作,
還是歡迎她回國,
但似乎換了一副口吻,
說著天氣轉(zhuǎn)寒不宜歸國,
待來年開春再回。
隱隱約約感受到了不同,
丈夫為何一反常態(tài),
回信越來越少?
國內(nèi)發(fā)生什么事情了?
在法國的報紙上,
她看到國內(nèi)正遭遇各種運動,
連劉海粟都被扣上了右派的帽子。
這是她萬萬沒想到,
又不敢相信的。
劉海粟
命運有時很滑稽,
要給人送來最希望的東西,
卻總是帶一些小改變,
使這件東西成為可望而不可及。
她一邊等回國的時機,
一邊操持在法國的畫展。
在王守義的幫助下,
潘玉良的畫展大獲成功,
那些相映成趣的畫作被搶購一空。
而后,
再無潘贊化的信件寄來。
直到1964年,
中法兩國建立外交關(guān)系,
才迎來轉(zhuǎn)機。
潘玉良委托王守義去中國駐法大使館
試著詢問潘贊化的消息,
很快得知一個晴天霹靂:
潘贊化早已在1959年7月便離開了人世。
如果說多年的孤獨和思念有價值,
就是為了撐到回國那一刻。
然而,
潘贊化去世的消息,
讓她內(nèi)心多年的支柱瞬間坍塌。
晚年潘玉良
她很快就病倒了,
王守義忙前忙后,
守在身邊。
年老體衰的她更無力創(chuàng)作,
失去了收入來源,
靠著微薄的補助金度日。
但她還是想回國,
回到那個闊別三十多年的土地上,
“只要回去,我的病就好了”。
國家有關(guān)部門也發(fā)出了邀請,
但她卻走不動了。
6
1977年7月22日,
她在貧病交加中,
黯然離世。
臨終之前,
她囁嚅著對王守義講:
“兄弟,多少年來,有勞你照應(yīng),
現(xiàn)在我不行了,
我還有一件事想說,
這兩樣東西,請你帶回祖國,
轉(zhuǎn)交給贊化的兒孫們……
還有那張自畫像也帶回去,
就算我回到了祖國,拜托了……”
1985年,
經(jīng)過各方人士的努力,
潘玉良的2000多件遺作被運回了她的故鄉(xiāng)。
當?shù)厝藶樗⒘恕芭擞窳技o念館”。
潘玉良生前的愿望,
她一生的心血結(jié)晶,
終于與祖國人民見面,
她也終于收獲了人們的理解。
到了這個時候,
潘玉良在人們心中終于不再是一個妓女,
而是一個優(yōu)秀的,享譽世界的女畫家。
在她去世八年后她一生的夙愿終于得到了實現(xiàn)。
從受人歧視的青樓女子,
到備受排擠的小妾,
再到享譽中外的著名中國女藝術(shù)家,
潘玉良的一生可以說是歷經(jīng)磨難。
好壞交錯,悲喜交加,
這本是生活的真諦。
但她從未被世俗,生活所打倒,
一直頑強的堅持著。
她一生遇到幾個貴人,
拯救于水火的潘贊化、
領(lǐng)進藝術(shù)之門的劉海粟、
無私幫助的王守義……
我們常說,
別人可以把飯喂給你,
但永遠不能替你吃飽。
沒有對命運的不斷抗爭,
她就此沉淪,無
法與這些高貴的靈魂相遇,
世界上就此少了一位藝術(shù)傳奇。
她對愛情的忠貞、
對藝術(shù)的忠實、
對祖國的忠誠,
都令人感動。
她不說硬話,不做軟事,
勇于抗爭,完善自我,
實乃舊時代女性的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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