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遇到的問題是:
以八句格律詩中之頷聯(lián)與頸聯(lián)四句對仗的標準是什么?
律詩有四句、八句、八句以上三種。分別是絕句、五律七律、排律。分為五言和七言,六言極少,一般不算入其中。
五律和七律中,八個句子兩兩一組,分別為首聯(lián)、頷聯(lián)、頸聯(lián)、尾聯(lián)。標準的五七律中間二聯(lián)(頷聯(lián)、頸聯(lián) )要求對仗。至于偷春體等變化,這里不探討。
嚴格的標準很好記,注意平仄相對,詞性此類相對。
但是要寫好中間的兩個對聯(lián)不容易,要記住兩個字:變化。
看老街閑聊的人,很多都會作詩,所以先不必說對仗的標準,先說說要對仗要注意的變化。
1、避免雷同
我們先看一首早期的五言律詩:《登板橋詠洲中獨鶴詩》:
遠霧旦氛氳,單飛才可分。仄仄仄平平 平平平仄平
孤驚宿嶼浦,羈唳下江濆。平平仄仄仄 平仄仄平平
意惑東西水,心迷四面云。仄仄平平仄 平平仄仄平
誰知獨辛苦,江上念離群。平平仄平仄 平仄仄平平
這首五律大部分人沒有注意過,作者不是唐朝人,甚至不是隋朝人,而是南朝梁的皇帝梁簡文帝蕭綱(503―551)。
這首五律,是老街見過的最早的五律。但是這個皇帝詩人很早就注意了中間二聯(lián)的變化,我們看看中間的二聯(lián):
孤驚--宿--嶼浦,羈唳--下--江濆。
意惑--東西水,心迷--四面云。
頷聯(lián)是2-1-2結(jié)構(gòu),頸聯(lián)是2-3結(jié)構(gòu)。
我們可以那一首唐詩來比較一下,如王維的《送趙都督赴代州得青字》
天官動將星,漢上柳條青。萬里鳴刁斗,三軍出井陘。忘身辭鳳闕,報國取龍庭。豈學書生輩,窗間老一經(jīng)。
王維的這首詩中間二聯(lián)都是212結(jié)構(gòu)。
萬里--鳴--刁斗,三軍--出--井陘。
忘身--辭--鳳闕,報國--取--龍庭。
中間二聯(lián)要注意句法結(jié)構(gòu)的不同,盡量不要雷同。王維的很多五律都規(guī)避了這一點,例如王維的《從岐王過楊氏別業(yè)應教》
楊子談經(jīng)所,淮王載酒過。興闌啼鳥換,坐久落花多。
徑轉(zhuǎn)回銀燭,林開散玉珂。嚴城時未啟,前路擁笙歌。
中間二聯(lián)分別是2-2-1和2-1-2結(jié)構(gòu):
興闌--啼鳥--換,坐久--落花--多。
徑轉(zhuǎn)--回--銀燭,林開--散--玉珂。
不過這種頷聯(lián)與頸聯(lián)的雷同,并不算大的詩病,并不違反五律的標準。
另外,五律字數(shù)少,這種雷同比較難以避免,但是七言律詩就要盡量避免雷同了。
1、四平頭
四平頭是指前面兩個字結(jié)構(gòu)雷同。例如柳宗元的七律《登柳州城樓寄漳汀封連四州》中間二聯(lián):
【驚風】-亂飐芙蓉水,【密雨】-斜侵薜荔墻。【嶺樹】-重遮千里目,【江流】-曲似九回腸。
前面2個字都是名詞,這種也是一個小毛病。其根本的原理還是”變化“二字。
四平頭不僅僅指中間二句,有的詩八句都犯此病。作詩的時候,只需要注意中間二聯(lián)避免,整首詩就不會犯此病了。
2、合掌與意義重復
詩歌短小,因此盡量在形式和內(nèi)容上都是避免雷同,多一些變化。例如在上下聯(lián)中的內(nèi)容上,還有”合掌“的毛病要避免。
宋之問《初到黃梅》詩寫到:
馬上逢寒食,途中屬暮春。可憐江浦望,不見洛橋人。北極懷明主,南溟作逐臣。故園腸斷處,日夜柳條新。
紀昀《瀛奎律髓刊誤》評論說:“途中、馬上、暮春、寒食,未免合掌?!彪m然這個例子不在中間二聯(lián),但是整首詩都要注意避免。
合掌是意義重復的一種表現(xiàn),出現(xiàn)在上下聯(lián)中。有的意義重復,不見得出現(xiàn)在上下聯(lián),也要避免。例如李白《贈孟浩然》:
吾愛孟夫子,風流天下聞。紅顏棄軒冕,白首臥松云。
醉月頻中圣,迷花不事君。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
紅顏棄軒冕, 迷花不事君。這兩句意義重復了,也要注意。
剛才說的合掌與詩意重復,其實也是指詩意的變化,不過與這一段的內(nèi)容不同。
這一段是指情景的安排
1、只寫景
我們欣賞一下杜甫的《重題鄭氏東亭》:
華亭入翠微,秋日亂清暉。崩石欹山樹,清漣曳水衣。紫鱗沖岸躍,蒼隼護巢歸。向晚尋征路,殘云傍馬飛。
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中間二聯(lián)都是純粹寫景的句子:
崩石欹山樹,清漣曳水衣?!?/p>
紫鱗沖岸躍,蒼隼護巢歸。
中二聯(lián)單純寫景的律詩很多,但是通篇寫景的詩就要注意景中含情的寫法。如“向晚尋征路”中,一個“尋”字,寫出了行人心情。
2、只議論
李商隱的《籌筆驛》中間二聯(lián)都不寫景,而是寫了4句典故:
猿鳥猶疑畏簡書,風云常為護儲胥。徒令上將揮神筆,終見降王走傳車。管樂有才終不忝,關(guān)張無命欲何如。他年錦里經(jīng)祠廟,梁父吟成恨有馀。
中間二聯(lián)通過四個典故發(fā)表議論:
徒令上將揮神筆,終見降王走傳車。單純議論
管樂有才終不忝,關(guān)張無命欲何如。單純議論
單純寫議論的詩,比單純寫景的詩更難寫好。
不是難寫,是難以寫好。很多人所說的老干體,常常會有通篇議論的現(xiàn)象,這種寫法非常難。
李商隱利用幾個典故豐富了這種議論詩的思想內(nèi)容,這是解決的辦法之一。
3、一景一情
再來看看杜甫的這首五律,《李監(jiān)宅》:
尚覺王孫貴,豪家意頗濃。屏開金孔雀,褥隱繡芙蓉。且食雙魚美,誰看異味重。門闌多喜色,女婿近乘龍。
中間二聯(lián)有個變化
屏開金孔雀,褥隱繡芙蓉。單純的寫景。
且食雙魚美,誰看異味重。展開了議論,議論也是抒情。
這是比較規(guī)矩的安排,兩聯(lián)各負其職,一個寫景、一個寫情,通常頷聯(lián)寫景后,頸聯(lián)開始寫情。
4、情景的相融
雖有一切景語即情語之說,但是中間二聯(lián)盡量有所變化,一般以一聯(lián)寫景一聯(lián)抒情為好。
更常見的,也有一句中情景都寫的現(xiàn)象,例如柳宗元《登柳州城樓寄漳汀封連四州》
城上高樓接大荒,海天愁思正茫茫。驚風亂飐芙蓉水,密雨斜侵薜荔墻。
嶺樹重遮千里目,江流曲似九回腸。共來百越文身地,猶自音書滯一鄉(xiāng)。
第二聯(lián)單純寫景:
驚風亂飐芙蓉水,密雨斜侵薜荔墻。
第三聯(lián)情景都寫:
嶺樹重遮千里目,江流曲似九回腸。
嶺樹、江流是寫景,重遮千里目、曲似九回腸,是抒情。
例如梁簡文帝的《登板橋詠洲中獨鶴詩》中:
意惑--東西水,心迷--四面云。
東西水、四面云,是寫景,加上意惑、心迷就是抒情。
一首詩寫景,未必有固定的位置。
但是在中間二聯(lián)時,如果都有景,一定要注意兩聯(lián)的景物變化,最好有遠近、高低、大小、疏密等等變化。
5、景中含情
前面舉例杜甫的《重題鄭氏東亭》時,說了景中含情。我們再看一首更加明顯的例子。許渾的七律《金陵懷古》:
玉樹歌殘王氣終,景陽兵合戍樓空。松楸遠近千官冢,禾黍高低六代宮。
石燕拂云晴亦雨,江豚吹浪夜還風。英雄一去豪華盡,惟有青山似洛中。
王國維說過,一切景語即情語也。這首詩可以看看中間二聯(lián)是如何做到的:
松楸遠近千官冢,禾黍高低六代宮。
石燕拂云晴亦雨,江豚吹浪夜還風。
千官冢、六代宮,一個表示多,一個表示古。
晴亦雨,夜還風,一個表示變化,一個表示不變。
結(jié)合其他的句子,變化的是:玉樹歌殘王氣終,景陽兵合戍樓空。英雄一去豪華盡。不變的是:惟有青山似洛中。
因為”玉樹歌殘王氣終,景陽兵合戍樓空“。所以今天看到的是:松楸遠近千官冢,禾黍高低六代宮。
環(huán)環(huán)相扣,中間二聯(lián)每一個意象(景物)選擇與組合方式,其背后都有詩人的情感。
對仗的標準其實并不復雜,主要是平仄相對、詞性相對。
1、平仄相對
南北朝詩人特別喜歡對仗,大家看一下大詩人謝靈運的作品會發(fā)現(xiàn),他恨不能整首詩全部對仗。但是那個時代的對仗,平仄往往是不相對 。例如他的名句:
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
平平平平仄,平仄仄平平。
從齊梁永明體以后,詩人有了四聲的概念 ,對仗開始講究平仄相對了。
以五律為例, 中間二聯(lián)的對仗有兩種形式:
a、中平平仄仄,中仄仄平平
b、中仄平平仄,平平中仄平
注意平仄相對,并不是所有字的平仄都相對
包括兩種,一種是個別位置平仄不拘,中平平仄仄,中仄仄平平。中,就表示平仄不拘。
另外一種是律句的兩個變格。
錦鯉翻波:平平仄平仄 ,第3、4字的平仄顛倒 ,但是下聯(lián)平仄沒有變化,還是中仄仄平平。如宋丞相趙鼎的七律《奔昌國用韓叔夏韻呈覺民參政》:
身世--從今寄云海,親朋--何在渺風埃。中仄--平平仄平仄 中平--平仄仄平平 。寄,對渺。
三仄尾:平平仄仄仄,第3字和下聯(lián)中仄仄平平,是仄仄相對了。
孤驚宿嶼浦,羈唳下江濆。平平仄仄仄 平仄仄平平 。宿,對下。
其實還有所謂的拗句,中仄仄仄仄,仄仄平仄仄,等等。就不說了。
2、詞性相對
簡單說,動詞對動詞、名詞對名詞,形容詞對形容詞,數(shù)量對數(shù)量、副詞對副詞,例如
徒-令-上-將-揮-神-筆,終-見-降-王-走-傳-車。
另外,在名詞中,又有細分的門類,如時令、宮殿、人物、植物等等細分的詞語,同一門類就是所謂的工對。
不過也有借對、鄰對、寬對等手法,例如;
叢菊兩開他日淚,孤舟一系故園心
菊對舟,不是一類;他日對故園,也不是一類。一般來說,只要名詞對名詞,就可以了。
還有不同詞性的對仗 ,例如:
匡衡抗疏功名薄,劉向傳經(jīng)心事違。
薄,形容詞;違,動詞。
也要注意,中心語對仗即可,修飾語要求不嚴:
花萼【夾】城通御氣,芙蓉【小】苑入邊愁。
夾對小,這兩個字分別修飾城、苑。
頷聯(lián)與頸聯(lián)對仗的標準很簡單,詞性對仗、平仄對仗。但是在實際創(chuàng)作中,不能太過拘束。
從平仄相對來說,有些位置的字,不必對仗。剛才說的變格,也常見于中間二聯(lián)。
從詞性和門類的對仗來說,不要掉入工對的陷阱,仔細觀察古人的名作,會發(fā)現(xiàn)很多優(yōu)秀的對仗都是寬對 。
對于律詩的創(chuàng)作者來說,只有學明白了如何使用寬對,才算真正的入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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