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的春秋時期是個很講規(guī)矩的時代。
從小受的教育都是“周禮”,人又講信用又仗義,豪放起來連自個兒命都可以不要,卻不能壞規(guī)矩。要不后世很多人都崇拜“周禮”,夢想回到那個年月。
但春秋也是一個亂世,國家特別多,大大小小100多個。中原就那么大地方,這么多國家實力肯定不均衡,胳膊粗力氣大的就說了算,話語權(quán)都掌握在他們手里。
解決問題最直接最有效的辦法就是——戰(zhàn)爭。打唄,打服一個是一個。
所以那會兒的仗非常頻,所謂“春秋無義戰(zhàn)”,吃不合適了都興許拉兵削你一頓。
那年代開始時打仗特仁義。兩國“約架”,定好日子定好地點,分別排好隊形,齊齊整整的方塊隊,不像打架倒像閱兵。后來過老多年了歐洲還那么干,奏著音樂敲著小鼓無視槍林彈雨旁若無人地往前走。
春秋時很講“儀式感”的兩軍對陣
“結(jié)日定地,各居一面,鳴鼓而戰(zhàn),不相詐”,一聲令下后雙方撲做一團,憑實力造。兩頭兒都沒有陰謀詭計,說實話,也不懂。
春秋時期的第一場大戰(zhàn)叫“城濮之戰(zhàn)”,主戰(zhàn)方為中原新霸主晉國與“南方新勢力”楚國。雙方還各自掛著幾個兄弟,號稱聯(lián)軍。后世的美國出去欺負誰,無師自通也是這路數(shù)。
這場戰(zhàn)爭打出了新花樣,令人大開眼界,從此開拓了后世名家名將們的腦回路。
就因為晉國有一個堪稱天才的主帥,他叫先軫,本文的主人公。
先軫
先簡單說一下先軫的歷史。
我們都知道晉國老大晉文公的名字叫重耳。重耳年輕時有5個鐵哥們,一塊兒吹牛打屁喝酒泡妞聊大天的那種,先軫是其中的一個。
重耳的老爸晉獻公有一堆老婆,自然生了一大堆小孩。晉獻公最喜歡他的小媳婦驪姬,整天被驪姬洗腦的結(jié)果就是最喜歡她生的兒子奚齊。
晉獻公當(dāng)時已經(jīng)立了世子,根紅苗正的申生。驪姬非要立自己的兒子奚齊為世子,老實孩子申生就含冤自殺了。
晉獻公在小媳婦的蠱惑下,腦子里基本都是屎了。他下令追殺自己其他的兒子,有威脅的全都干掉。
在自己的封地蒲城(現(xiàn)陜西省渭南市)待得挺老實的重耳,一看事情不妙也趕緊扯呼,逃出晉國。
他的5個哥們這會兒特夠意思,說有福同享有難同當(dāng)咱們一起浪跡天涯。當(dāng)時重耳34歲,先軫才22歲。
晉文公和他的鐵哥們
隨著重耳出走的還不僅是這5個人,其實他們是一個精英組成的團隊。重耳為人厚道,彼此都不想分開。
他們自己也沒想到,這一走,竟是整整19年。
19年都經(jīng)過了什么就不說了,好歹是最后成了正果。重耳成為晉文公當(dāng)了晉國的老大,他這些同甘共苦的兄弟們,自然成了他的左膀右臂。
當(dāng)時各國的政務(wù)結(jié)構(gòu)都是以軍隊為主體,分上、中、下三軍,先軫被任命為下軍佐。簡單的說,就是“晉國軍委”的“六把手”。
晉文公回國即位
以前中原的霸主是齊國,后來老大齊桓公死了齊國也就落套了。沒有老大的局勢是很容易亂的,作為大國的晉國這時逐漸上位,說話越來越算數(shù)。
也是這個時候,地處江淮一帶的楚國迅速崛起。
當(dāng)時以中原文化為尊的諸國根本看不起這幫“蠻夷”,認為那就是一群不識字的文盲。楚國當(dāng)然不服說老子才不是“蠻夷”,我們最有文化的高級干部屈原都說了:“帝高陽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我家老祖那是“三皇五帝”的孫子。而且俺有錢有兵有實力,要不是騾子是馬牽出來溜溜。
你只要從國君的封號上就能看得出來,中原國家的國君都稱“公”,而人家楚國的,自稱“王”。
所以,這兩大勢力的相爭已經(jīng)不可避免。勝則進,不勝則退。
晉楚相爭的形勢
公元前633年,楚國帶著鄭、陳、蔡、許組成聯(lián)軍去找宋國的麻煩。宋國當(dāng)年對晉文公有恩啊,便緊急請求支援。
這時晉文公非常為難。一來楚國不是個善茬兒,二是宋國離晉國較遠,中間還夾著楚國的兩個小兄弟曹和衛(wèi),打不打、怎么打都令人頭疼。
這時先軫站出來說,這一仗是必須得打的。
首先可以報答宋國當(dāng)年的恩惠,為晉國贏得口碑;其次可以樹立我們在諸侯中的威信,為稱霸中原奠定基礎(chǔ)。
先軫的分析得到了大家的贊同,并隨即制定了先攻曹、魏,逼楚國分兵,解宋國燃眉之急的計策。
都知道戰(zhàn)國時孫臏“圍魏救趙”,但誰又知道人家早就開始了。
正在這時,公元前632年2月,“晉國軍委”一把手、中軍帥郤縠突然得暴病死了,腦溢血心梗什么的。晉文公當(dāng)機立斷,立刻越級提拔先軫坐了中軍元帥的位置。
這可不是老大的“任人唯親”,后面可以證明,這是一個極為英明、知人善任的舉措。
從此,一代名將走上歷史舞臺。
3月,晉國軍隊攻入曹國都城。這時宋國被圍得已經(jīng)受不了了,再次求晉國速速拉兄弟一把。
但晉國又有了新的難題:如果出兵,相鄰的齊、秦是什么態(tài)度呢?這倆野心同樣不小的老小子會不會乘機咬我們一口?
這時又是先軫提出建議:讓宋國賄賂齊和秦,請齊、秦代為向楚國求情;同時,把已占領(lǐng)的曹、衛(wèi)的領(lǐng)土私自分給宋國,激怒楚國使楚國拒絕齊、秦。這時丟了面子的齊、秦一定會非常憤怒,而成為晉國的同盟。
構(gòu)織一個于己有利的“利益鏈”,把“心理戰(zhàn)”和“縱橫術(shù)”玩得如此嫻熟,不能說不是一個奇才。
一切都按著先軫的設(shè)計進行。
也是一代雄主的楚成王可不是傻子。發(fā)生了這些之后,他左右琢磨好像自己已經(jīng)失去了先機。就和楚國的統(tǒng)帥子玉商量,說重耳先軫都不是簡單的人,這仗,咱們先不打了。
子玉也是個心高氣傲的主兒,還從沒打過敗仗,所以非要打不可。楚成王擰不過他,只得分給他部分軍隊說那你就試試吧。
子玉給楚莊王送行
子玉先想出了一個損招。
他派使者來到晉國。說只要能放過曹、衛(wèi),宋國我們就退兵。當(dāng)時晉國的首席智囊狐偃氣壞了,說子玉你真拿自個兒當(dāng)根蔥了我這就削你你信不。
先軫勸住了狐偃。
他說大哥且慢,這是子玉那貨的離間之計不能上當(dāng),咱不能同時得罪三個國家。我們可以私下跟曹、衛(wèi)許諾,允許他們復(fù)國,但要加入我們的陣營。同時扣留楚國使者,激怒子玉,把戰(zhàn)火挑起來。
晉文公邊上一聽說我兄弟這計策高啊,立刻允諾,就這么干。
子玉果然急了,立刻率兵攻打晉軍。
文公當(dāng)年逃難時到過楚國,楚成王對他不錯。哥倆喝酒喝高了楚成王問,你以后要是做了國君咋報答我呀?文公說如果以后兩國必須打仗的話,我將“退避三舍”,就是先后退90里。
這次兩軍對陣之后,晉國果然信守了承諾,主動后退90里。
記住,這就是成語“退避三舍”的來歷。
表面上看是哥講信用,實際上按先軫的說法,先主動“示怯”培養(yǎng)子玉的驕氣,其次多讓丫走點路,累累這幫孫子。
晉文公承諾“退避三舍”
四月六日,兩軍在城濮(今山東省鄄城西南)正式對壘。
楚國加上它兩個小哥們陳、蔡有戰(zhàn)車1200乘(約12萬人),晉國加上拉來的三個幫手齊、宋、秦有戰(zhàn)車1000乘(約10萬人),這規(guī)模應(yīng)該算可以了。
開始當(dāng)然也是遵守道上兒的規(guī)矩,按上、中、下三軍左、中、右分別排好方塊隊,準備一聲令下?lián)涞揭黄鹁烷_始招呼。按子玉信心滿滿的說法:“日必?zé)o晉矣?!本褪墙裉爝^后就沒你們毬的了。
子玉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約架倒還是約架,但打法完全改變了,因為對方是先軫。
晉軍先動的手。
和楚國右軍相對的是晉國下軍副將(下軍佐)胥臣的部隊,他把自己戰(zhàn)車的馬的身上全裹了一層虎皮,烏泱泱成千上萬的“花斑豹”沖向?qū)Ψ健?/strong>對面的一大部分是陳國和蔡國的“附庸軍”,來給“楚老大”站腳助威的,哪承想沖過來這么一群怪物,人倒沒啥馬毛了,嘩啦,右軍就潰了。
與此同時,晉右翼主將(上軍帥)狐毛和楚軍的左翼剛交手沒兩下就假裝打不過,讓插著自己和副手狐偃(上軍佐)兩桿大旗的戰(zhàn)車帶頭往后跑。狐毛這么整,晉軍左翼主將(下軍帥)欒枝也這么整,不但后退,還把馬匹和戰(zhàn)車綁上樹枝子,攉騰得滿天塵土,好像已經(jīng)完蛋了似的。
本來子玉就驕傲,這會兒一看對方的左翼也不行啊,自己右翼雖然陳、蔡這倆貨慫點兒但似乎也沒出什么問題。
于是他下令楚軍左翼“乘勝”追擊。
這會兒先軫在干什么?他在等。就等子玉的這個命令。
當(dāng)楚軍的左翼完全“伸出”后,先軫率領(lǐng)自己的中軍主力迅速出擊,立刻切斷了敵方與其中軍的聯(lián)系。
這時假裝逃跑的狐毛也不跑了,反回身配合中軍一同夾擊這股敵人。左翼的欒枝當(dāng)然也停止了攉騰土,與胥臣一起將開始就崩潰的楚軍右翼繼續(xù)收拾之。
陰謀,完全是陰謀。這根本不是平時的路數(shù),以后沒法一起玩耍了。
子玉雖然覺得自個特牛逼,但知道止損。一看左右兩條“胳膊”全斷了,就知道這仗不能打了。
他立刻命令中軍停止進攻,并迅速退出戰(zhàn)場。我是輸了,但不能全撂在這兒。
不過楚成王這糟老頭子不夠意思。子玉帶著敗軍回到楚國邊境時,回答是大王不許你進城。子玉頓時明白了咋回事兒,嘆了口氣,自個把自個給“裁”了。
子玉的大名叫成得臣,同時也是楚國的令尹(首相),一個打仗治國都行的牛人,就這么崴在了先軫的手里。
子玉也是一個“牛人”
別看“城濮之戰(zhàn)”打了還不到一天,它卻是中國戰(zhàn)爭史上第一次“行詭計、出詭兵”的大型戰(zhàn)役。
打這之后,沒有傻子再用“方塊隊”互撕了。帶兵的家伙們一看我靠仗原來可以這么打,從此腦洞大開,一個比一個狡猾。
其實,最后的決戰(zhàn)在這整個戰(zhàn)役中不過是一個環(huán)節(jié)。
從最初宋國的求救起,先軫不但知己,而且知彼。他巧妙地制造和利用了各種有利于自己的因素,把主觀能動性發(fā)揮到了極致,制敵、誘敵、驕敵、殲敵,一系列精思妙計如“請君入甕”,直到最后實現(xiàn)自己的目的。
在他之前無一人做到這些,是不是可稱“千古第一將”?
先軫“一戰(zhàn)封神”
“城濮之戰(zhàn)”5年之后的公元前628年。
只做了8年國君的晉文公重耳走了,終年69歲,但給子孫們留下了一個在中原一跺腳可以亂顫的霸業(yè)。
崛起于西北的秦國,國君秦穆公也是當(dāng)時一個非常牛的牛人,經(jīng)過多年埋頭苦干,覺得自己相當(dāng)可以了,已經(jīng)有了走向中原的實力和資本。
可他上下的鄰居,一個晉國一個楚國,踢哪個腳都得受傷。但早晚得出啊,趁著晉文公和鄭國的國君都剛駕崩,他選擇了好欺負的鄭國。
打鄭國,不但得繞過“名譽元首”周天子所在的周國,還得偷偷的越過晉國國境,全程1500余里,那隔山邁嶺的他也干。
春秋列國形勢圖
老大尸骨未寒還沒下葬,秦國就敢整這種事兒,可把晉國高層氣壞了。伐鄭是假,這明顯是對著我們來的??!
可打不打秦國嚷嚷了半天卻定不下來。因為當(dāng)年重耳逃亡時秦穆公對他有恩,不但回國即位人家派了兵,連媳婦都一炮兒送了5個,領(lǐng)頭的文嬴還是親閨女。
先軫卻認為這些一碼是一碼,堅決主張收拾秦國這幫孫子。國君新喪不來吊唁,胃口貪婪膽大妄為,邊境借道屁都不放,伐我同姓唇亡齒寒?!耙蝗湛v敵,數(shù)世之患也”,不打?不打以后后悔!
剛接了老爹位置的晉襄公一聽,覺得先軫叔叔的話實在是有理。立刻拍板,管他有沒有親戚揍他丫的。
秦國的遠征軍也不太順利。先是被鄭國一個牛販子(弦高)半道給忽悠了,弄得鄭國有了防備。偷襲眼見不成了,只好順路收拾了一個小城邦滑國,搶了不少東西回國了。
他們不知道,回去的路途,竟是一條永遠的不歸之路。
“崤之戰(zhàn)”示意圖
公元前627年4月。由先軫作主帥,拉了晉國邊境的少數(shù)民族姜戎當(dāng)幫手,身著喪服的晉襄公親自督戰(zhàn),在晉國的崤(音:肖)山(今河南省洛寧縣東宋鄉(xiāng))隘道設(shè)下了埋伏圈,準備全殲這些千里而來的秦軍。
根本從來沒想過還有這種事情,腦子里全然沒有任何“挨打”概念的秦國人,就這樣悠哉悠哉的走進了“死亡之谷”。
這就是一場屠殺。數(shù)萬人幾乎無一幸免,領(lǐng)軍的三個將領(lǐng)孟明視、西乞術(shù)、白乙丙被活捉。
不是他們蠢,只因為,這是歷史記載上的第一場伏擊戰(zhàn)。
從這以后,戰(zhàn)爭,才有了“藝術(shù)”可言。
從此,“崤之戰(zhàn)”被永遠銘記在史冊之上。中國的戰(zhàn)爭史上,也不得不再一次寫下“先軫”這個名字。
中國戰(zhàn)爭史上第一場“伏擊戰(zhàn)”
剛才咱們說過,晉文公的夫人文嬴是秦穆公的閨女。雖然不是晉襄公的親媽,小媽也是長輩,看到自己娘家的三個將軍當(dāng)了俘虜,她就到襄公那兒去求情。
晉襄公也不是六親不認的主兒,想想仗已經(jīng)打勝了,要這仨貨還有啥用,就順水人情放他們走了。
正好先軫來提審這三個俘虜,一聽已經(jīng)讓晉襄公給放了,立時急了。
他說將士們豁出命來打仗,費多大勁抓住的敵軍主將,就憑一個婦人的幾句話就給放了,這晉國得亡啊!......
光說不算,臨走前還“呸”地唾了晉襄公一口,一點不慣著這新領(lǐng)導(dǎo)。“不顧而唾”,急了真能看出來。
晉襄公雖然年輕,卻有他爹的胸懷度量。他并沒有因為先軫的態(tài)度而憤怒,而是立刻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火速派人追趕那三個“逃犯”。哪知道這仨小子知道自己僥幸,跑得比那鹿都快,等追兵追上的時候他們已經(jīng)過了江了。
晉襄公
氣消了之后,先軫對自己的行為非常自責(zé)。
他想這不是倚老賣老壞規(guī)矩嗎?別人也這么干怎么辦?國君雖然沒怪罪我還跟我賠禮道歉,可我自己就能原諒自己嗎?(“匹夫逞志于君而無討,敢不自討乎?)......
這事兒埋在他的心里,竟成了一塊化不開的痛。
也在這一年的8月,一個少數(shù)民族部落狄跑到晉國的邊境來搗亂。
晉軍在箕(今山西蒲縣東北)擊敗狄軍,還抓住了他們的領(lǐng)頭的。
按說這仗就打完了,誰料作為主帥的先軫摘掉頭盔鎧甲,穿著家常衣服又沖進敵陣,自個來了一通拼殺。
后果可想而知,肯定掛了。后來狄人把他的首級送回了晉國,據(jù)說面帶微笑,雖死猶生。
這是他在用生命表達對國君的愧疚;用這種悲壯的結(jié)局,彰顯一個軍人獨有的風(fēng)骨。
可尊可敬的春秋人,部下真有好部下,領(lǐng)導(dǎo)也真有好領(lǐng)導(dǎo)。
“一代戰(zhàn)神”先軫,57歲的人生活得可圈可點,走得也是那么磊落豁達,余韻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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