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個世紀50年代的中國，空軍英雄趙寶桐的名字可謂家喻戶曉。在世界上第一次使用噴氣式飛機的朝鮮戰(zhàn)場，在打掉5架飛機就可被稱作“王牌飛行員”的時代，他駕駛著破舊不堪的米格-15戰(zhàn)斗機，擊落敵機7架、擊傷敵機2架，其中還不乏當時最先進的F-86“佩刀”式戰(zhàn)斗機，是至今無人超越的“空中之王”。
驕人的戰(zhàn)績成就了戰(zhàn)場上的英雄，也成就了趙寶桐與報日人民社女記者金鳳的愛情傳奇。然而在那個政治高于一切的年代，他們的人生經(jīng)歷了難以想象的波折和痛苦。英雄面對長空無私無畏、壯志凌云，卻在命運和時代面前顯得那樣的渺小與無奈。
首次入朝空戰(zhàn)
1928年7月，趙寶桐出生于遼寧撫順一個貧苦的農(nóng)民家庭。父母親去世早，6、7歲時趙寶桐就開始獨立謀生。他給地主放豬放牛，到日本人開的工廠做童工，受盡了當亡國奴的屈辱。年幼的生命就像水中的浮萍，又如一棵被踐踏的小草，多次面臨生命的危險。
1945年9月，17歲的趙寶桐參加了東北民主聯(lián)軍，當過警衛(wèi)員、武工隊員。在解放戰(zhàn)爭中，他參加了臨江、本溪、馬場等戰(zhàn)斗。1949年，趙寶桐從陸軍調(diào)到剛成立的航校學習，成為我國第一代飛行員。只念過一年小學的趙寶桐，硬是靠著自己的刻苦努力，在全班第一個放單飛。
1951年的朝鮮戰(zhàn)場，美國人一邊籌劃著停戰(zhàn)談判，一邊制定“空中封鎖鐵路線”的計劃，企圖通過轟炸朝鮮北部鐵路干線和重要橋梁，卡斷我方后勤補給線。
10月20日，我軍空4師結(jié)束第3輪參戰(zhàn)，奉命調(diào)回二線休整。同一天，趙寶桐所在的空3師共50名飛行員開赴安東前線。等待他們的，是人均空中飛行時間超過2000小時（中國飛行員僅為60小時）、剛剛裝備了F-86型新式戰(zhàn)斗機的美國空軍。一場殊死較量即將拉開帷幕！
11月4日，天空浮動著朵朵白云。上午10點至11點，我方雷達情報顯示：敵機6批共128架齊頭并進，北犯清川江、定州、博川等地區(qū)。其中有兩批50余架在價川、寧邊方向策應。
“砰！砰！”兩發(fā)綠色信號彈劃過天空。10點26分，隨著飛機發(fā)動機一陣轟鳴，空3師7團22架米格-15飛機由副團長孟進率領(lǐng)，在友空軍的掩護下升空迎敵。這是趙寶桐第一次入朝空戰(zhàn)，他從座艙里俯瞰大地，曾經(jīng)優(yōu)美如畫的三千里江山，如今已是一片焦土，四處狼煙，目力所及看不到一幢完整的房屋。
R20;大家注意，前面是敵機！”耳機里傳來大隊長牟敦康的聲音。所有飛行員都投掉了副油箱，加大速度向前飛。大家仔細向前觀察，只見大約6000米外有10余架F-84戰(zhàn)斗轟炸機，高度4000米，分為上下兩層。近了，趙寶桐看到這些像“油挑子”的敵機正向海上竄去。
“2中隊掩護，1中隊攻擊！”牟敦康下達命令后率先攻了過去。3號機趙寶桐率僚機范萬章緊隨長機組也跟了上去。敵機越來越靠近了，但由于角度過大，趙寶桐沒來得及開炮。僚機范萬章首先對敵機開炮了。
敵人被這突如其來的攻擊打了個措手不及，本來整齊的隊形一下子就被沖散了。但敵人畢竟人多勢眾！
趙寶桐由于向下俯沖速度過大，一下掉進了20多架敵機中間。瞬時，幾個“油挑子”都把機頭對準了他。
“不妙！”趙寶桐腦子里幾乎未經(jīng)思考，就猛地一拉操縱桿，飛機“忽”地向斜上方?jīng)_了出去，此時，一道道彈光從他機翼下掠過。等他再回過頭來，僚機范萬章和其他米格飛機都不見了蹤影。只有十幾架敵機在低處盤旋，在陸軍打仗時從來沒有過的一種孤獨感突然襲上心頭。
“我看不到你啦！”趙寶桐連忙向領(lǐng)隊長機報告?！氨３挚沼颍^續(xù)戰(zhàn)斗！”原來戰(zhàn)友就在身邊！
趙寶桐一下冷靜了許多，看到有4架美機正左轉(zhuǎn)彎，露出一個空檔。他一個半滾就沖了下去，順勢咬住一架緊追不放。敵機左轉(zhuǎn)，他也左轉(zhuǎn)，終于慢慢把敵機套進了瞄準具的光環(huán)。
這時，趙寶桐忽然想起了空4師飛行員傳授給他的“經(jīng)驗”：當你向敵人進攻的時候，首先要看看是否有敵人正在向你進攻！他回頭一望，果然不出所料：4架敵機從尾后攻來，機頭已對準了他！
趙寶桐搶先按下炮鈕，米格-15的3門航炮射出3道火光。隨即他一個躍升，敵人的炮彈從他機尾下飛了過去。由于失速，趙寶桐的飛機一下進入了螺旋。
天旋地轉(zhuǎn)，瞬時跌落了幾千米！
同一時間，牟敦康大隊長也擊傷了一架敵機。敵機看到形勢不利，掉轉(zhuǎn)機頭向永柔西南方向逃去。趙寶桐怎肯放棄，盯住一架就跟了上去。
500米、400米、300米，他緊盯著瞄準鏡，敵機的尾部幾乎充滿了整個光環(huán)?！斑耍∵?！咚！”一串炮彈正打中敵機機翼。又一架F-84機身一歪，向下栽去。最終摔在小山坡上，爆炸了！
首次空戰(zhàn)擊落兩架敵機！趙寶桐給空3師開了個好頭，也給自己開了個好頭！不久后的11月23日，趙寶桐又憑借著自己的機智和勇敢，擊落、擊傷F-84飛機各一架。
首殲F-86“佩刀”式戰(zhàn)斗機
12月2日下午，志愿軍空軍與美國空軍第一次進行了大規(guī)模空戰(zhàn)，雙方參戰(zhàn)飛朵達300架。空3師首次與F-86戰(zhàn)斗機大機群作戰(zhàn)。
與F-80、F-84戰(zhàn)斗轟炸機作戰(zhàn)，米格-15殲擊機都有一定優(yōu)勢。而F-86戰(zhàn)斗機與米格戰(zhàn)斗機在性能上旗鼓相當，各有所長，勝負就看空中飛行員技戰(zhàn)術(shù)水平發(fā)揮了。這是真正硬碰硬的較量！
那天下午14點33分，空3師第一次全師起飛作戰(zhàn)，共出動米格-15殲擊機42架，配合友軍4個團的兵力進行反擊作戰(zhàn)。當時，美機8批120余架正準備襲擊泰川、博川、順川等地區(qū)的交通運輸線，對志愿軍后勤補給進行空中打擊。
空中指揮員命令：第7團22機為攻擊隊，第9團20機為掩護隊，從8000－9000米高度進入戰(zhàn)區(qū)！全師42機搜索前進。
當飛至順川、清川江口上空時，美軍20架F-86戰(zhàn)斗機迎面飛來。空中指揮員命令：“7團攻擊，9團爬高掩護！”即刻，雙方飛機絞殺在一起。
這天起飛之前，趙寶桐心里就燃燒著一團復仇的烈火。因為在一次掩護兄弟部隊執(zhí)行轟炸的任務中，大隊長牟敦康與F-86空戰(zhàn)時，不幸犧牲了。F-86究竟是怎樣的戰(zhàn)機？接替大隊長職務的趙寶桐說：“我一定要會一會這種戰(zhàn)斗機，為牟大隊長報仇?！逼鋵?，這一天趙寶桐身體不太舒服：頭有些暈，肚子也一陣陣疼痛。但他沒有向領(lǐng)導講，檢查完飛機，就躺在飛機后面的蒙布上休息，等待起飛。
隨著一等值班命令的下達，趙寶桐等迅速地跳進飛機座艙，緊接著就起飛了。到達清川江上空，便發(fā)現(xiàn)了敵機--F-86，這正是趙寶桐想“會一會”的仇敵。
“敵機就在下面，把隊編好！”大隊長趙寶桐一面下達命令，一面率領(lǐng)全大隊投入攻擊。忽然，前面的敵機被我另一隊機群打散，四處逃之夭夭了。
巧得很，此時又從另一空域鉆出兩架敵機，穿過清川江向海邊飛去。趙寶桐馬上咬住敵機的尾巴，瞄準了敵長機狠狠地開了炮。這架美國空軍的“王牌”F-86當即中彈，掉進了大海。
趙寶桐攻擊完后，來不及觀察就立即上升追趕敵僚機。見敵僚機做半轉(zhuǎn)彎逃跑，趙寶桐哪里肯放過它。他一推機頭，一會兒就追上了敵僚機。見敵僚機的高度比自己高，便稍稍帶點機頭，用瞄準具的光環(huán)套住敵僚機，炮鈕一按，射出的炮彈就像幾條火柱一樣，直接奔向敵機。只見敵機冒著濃煙，搖搖晃晃地飛著，緊接著一個翻滾，一直栽了下去。
“打'佩刀'式確實比打'油挑子'費力多了！”趙寶桐心里不得不承認。但他的機智與勇敢也發(fā)揮得淋漓盡致，接連擊落了兩架“佩刀”式，其中一架栽進了大海。
此時，前面又突然冒出幾架敵機，正使用“左右亂晃”的老辦法逃跑。趙寶桐駕機緊跟上去，敵機晃到左邊他跟到左邊打，晃到右邊則跟到右邊打?！斑耍∵?！咚！”一連發(fā)射幾次炮彈，最后“咚”的一聲令趙寶桐愣住了：原來炮彈打光了，前面兩架敵機趁機逃脫了。
從技術(shù)和裝備上講，我們肯定不如美軍，但我們的機智和勇敢遠遠超過了敵人。實戰(zhàn)中趙寶桐發(fā)現(xiàn)，我們的活動光圈轉(zhuǎn)得特別慢，等把它對準了，敵機早就沒影了。所以趙寶桐就采取土辦法，活動光圈、固定光圈都用，特別要用炮彈，他摁著炮鈕不松開，即使炮彈開始時沒有打到敵機，但它越過機身的時候，肯定有幾發(fā)落到機身上了。因此，他每次出去，炮彈基本上都打光。
已成單機的趙寶桐在返航途中，突然遭遇到從右后上方4架敵機的偷襲，由于飛機沒有炮彈了，令趙寶桐失去了反擊的能力。當他正要推頭向左脫離時，左后方海上又有兩架敵機對他攻擊，趙寶桐飛機的機翼和升降舵先后中彈，飛機失去操縱，飄飄搖搖向地面下墜。
“跳傘！”趙寶桐最后降落到朝鮮一個積雪的小山坡上，完好無損，連皮也沒擦破一塊。
落地后不久，志愿軍陸軍部隊就尋找到了這位空軍戰(zhàn)友，同志們的歡迎場面是難以形容的。到了部隊營地，陸軍老大哥把從祖國運來的最好食品送給他吃，有的戰(zhàn)友還把戰(zhàn)場繳獲的撲克牌送給他玩。志愿軍同志們還興奮地介紹他們親眼目睹的空戰(zhàn)情況：“剛才的空戰(zhàn)我們看到了，正是因為有了你們，我們在地面才不受氣了！”
趙寶桐回國后繼續(xù)投入了空戰(zhàn)。1952年1月11日，趙寶桐駕機再次擊落、擊傷兩架F-80敵機。同時，趙寶桐駕駛的飛機也再次被敵機擊中，又一次安全跳傘歸來。
約法三章 盟定終身
1952年8月1日，是中國人民解放軍建軍25周年。屆時，將召開全軍第一屆運動會，志愿軍組成代表團回國觀禮。《報日人民》確定采訪志愿軍空軍的記者因為牙疼去不了，臨時改由王金鳳承擔。誰能想到，正是這一偶然因素，成就了一段美好的姻緣。
王金鳳原名蔣勵君。她出生在一個地主家庭，從小受母親的影響，心性極高。解放前曾先后就讀于上海交大和北平清華大學。在解放戰(zhàn)爭時期多次參加愛國學生運動，是頗有傳奇色彩的中共地下黨員。1949年，王金鳳成為報日人民社最年輕的記者，1952年成為報日人民社抗美援朝報道組的一員。
為了能有機會提前采訪到志愿軍代表團，7月下旬，金鳳趕到天津火車站。在天津開往北京的火車上，她第一次見到了張積慧（打了美國王牌飛行員戴維斯）、趙寶桐、劉玉堤三位空軍英雄。金鳳在《自述》中是這樣描述的：“他們見了我都很局促。解放軍都是這樣，見了女同志便拘謹。我想盡量讓他們放松些，便和他們同坐一個車廂，隨便聊起來。劉玉堤最老練，很快不拘禮。張積慧是中學生出身，說話有點咬文嚼字。趙寶桐最靦腆，很少說話，臉上紅撲撲的，顯得非常年輕。漆黑的雙眉下，一雙眼睛很有神采，熱情中透著憨厚，嚴肅而又英俊?！?/p>
火車到了北京。歡迎的群眾把張積慧、趙寶桐、劉玉堤都抬起來了；學生們又追到他們下榻的西單旅社，把心目中崇拜的英雄團團圍住。幸虧金鳳先趕到天津，在火車上完成了采訪。結(jié)合歡迎的現(xiàn)場情景，她趕寫了一篇《首都人民熱愛志愿軍空軍英雄》的通訊。
幾天后，趙寶桐把電話打到報日人民社，原來北京各機關(guān)、學校要求他們作報告，由于事先沒有準備，情急的趙寶桐想到了那位作風干練的女記者。
在西單旅社，金鳳看到了悶悶不樂的趙寶桐，原來他以為參加了全軍運動會開幕式，便可立即回前方?，F(xiàn)在要他們向首都人民作報告，看來幾天內(nèi)是回不去了。他說：“前方正在激烈戰(zhàn)斗，我怎能留在北京作什么報告？！”
一瞬間，他那純潔質(zhì)樸的品格，在金鳳的心中扎下了根。
幾個小時的時間，金鳳了解了趙寶桐的身世，他悲慘苦難的童年深深感動了金鳳，而他在如此艱難的困境中頑強拼搏、奮不顧身地英勇戰(zhàn)斗，又是那么令人敬佩和震撼。他擁有無私獻身的崇高心靈，剛強中又透著一種動人的柔情。
以后幾天，他常打電話，一有空便來找金鳳。晚上下班后，金鳳也常到他們那里去。天氣很熱，他常常買了西瓜。看著金鳳吃西瓜的樣子，他忍不住開懷大笑。金鳳從東單市場買的一輛日本舊車沒有磨電燈，他就常去小鋪買紙燈籠，騎著騎著，紙燈籠燒掉了，第二晚他就再買一個。那些天，他共買了有上十個紙燈籠，以至于那個小雜貨店的老板一見到他們進去，便主動遞給他一個紙燈籠。
一個星期天，趙寶桐和金鳳去紅星電影院看了朝鮮電影《少年游擊隊》?？赐觌娪俺鰜恚轮鴿鳚骷氂?。金鳳穿著一件米黃色的雨衣，他卻不在意地任細雨飄灑在他身上、頭上。趙寶桐說，想在北京照相留念。他們便去了東單的一家照相館?？此竞?，金鳳正想走開，卻被一把拉住。毫無思想準備的金鳳，就這樣措手不及地穿著雨衣，和他在一起照了第一張相。
又是一個周末的晚上。趙寶桐和金鳳相聚在天安門。他們相倚坐在觀禮臺最下一層的臺階上。
金鳳提出，有三個條件，不知他肯不肯答應。
他笑著說，提吧，30個也行。
金鳳說：“第一，我要堅持獨立工作?！彼πφf：“這沒問題，看中你的就是獨立工作的能力強啊！”
“第二，不當隨軍家屬。跟著你調(diào)來調(diào)去，獨立工作便成一句空話。”他笑笑說：“一定支持你的工作，決不要你當隨軍家屬?！?/p>
“第三點也許更難一些。我當記者，采訪的對象90%是男同志，有時談話會談到深夜，便如這次采訪你似的。希望你不要有封建思想或大男子主義，要理解、尊重和充分信任我。”
“約法三章”他全接受，還有什么話說？ 就這樣，趙寶桐和金鳳在天安門前，金水橋畔，盟訂了終身。
一個多月飛快地過去了，趙寶桐要回部隊了。他應邀赴朝鮮平壤訪問并榮獲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授予的“自由獨立勛章?！彼换氐讲筷?，就馬上參加戰(zhàn)斗值班。1952年11月21日，在英雄趙寶桐的戰(zhàn)鷹上，又光榮地涂上了第9顆閃亮的紅星（1951年12月12日，空軍劉亞樓司令員在安東前線致電空軍黨委，指出可以仿效蘇聯(lián)的辦法，每擊落敵機1架即在擊落敵機的我機上涂上一個紅五星，以示鼓勵。）創(chuàng)造了至今無人打破的、成為中國空軍之最的光榮紀錄！
金鳳的三大內(nèi)參惹惱江青
由于家庭生活貧困，從小營養(yǎng)不良，趙寶桐的體質(zhì)本來不強，超負荷的緊張戰(zhàn)斗，使他得了肺病。1953年4月，趙寶桐到北京治療，住在協(xié)和醫(yī)院。后又轉(zhuǎn)青島療養(yǎng)。這時，他已擔任團長。
趙寶桐與金鳳在青島度過了難忘的10天。回北京后，要南下廣州采訪的金鳳，忽然接到趙寶桐的長途電話。空軍司令劉亞樓已批準他和張積慧等6名飛行干部去蘇聯(lián)空軍學院學習。
1953年8月5日，一個細雨霏霏的黃昏，趙寶桐與金鳳在北京東城區(qū)蘇州胡同的空軍高干招待所結(jié)婚了。沈陽軍區(qū)空軍司令劉震參加了婚禮，報日人民總編輯鄧拓寫了一封熱情洋溢的賀信。
結(jié)婚不到1個月，趙寶桐辭別了新婚妻子，和張積慧等6位同志一起到莫斯科空軍學院學習。
他非常聰明，也非?？炭?。憑著一年小學、一年東北軍政大學、10個月航校學習的文化底子，一個俄文字母不認識，就上了正規(guī)的蘇聯(lián)空軍學院，用俄文學高等數(shù)學、空氣動力學、聯(lián)共黨史等大學課程，學習成績還得了優(yōu)秀。
學習負擔過重，他的肺病復發(fā)。1955年4月，他不得不中止學習，回到北京。1956年初，由國內(nèi)著名胸外科專家吳英愷主刀，給他動了肺部手術(shù)，割去雞蛋大一個充滿結(jié)核菌的肺瘤。由于吳英愷的高明手術(shù)，加上他頑強的事業(yè)心和堅強的意志，手術(shù)后又重返藍天。
盡管婚后兩個人聚少離多，但他們相互體諒，時時處于幸福之中。1958年金鳳過30歲生日時，趙寶桐還用他那雙操縱飛機駕駛桿的巧手，給妻子雕刻了一個老壽星像，他親手制作的生日禮物，令金鳳十分珍惜和感動。
更難得的是兩人之間那份理解和支持。文革中，金鳳被派到北京大學采訪鼎鼎大名的聶元梓。仔細觀察聶元梓的言論和行動，結(jié)果是一個字也寫不出來。她又被指派寫一篇歌頌紅衛(wèi)兵的通訊。采訪了當時紅極一時的北京紅衛(wèi)兵“五大領(lǐng)袖”聶元梓、蒯大富、譚厚蘭、韓愛晶、王大賓，寫了兩個月，文章還是難以完成。
趙寶桐知道金鳳的難處，更了解她的脾氣。對她說：“文章寫不出來不要硬寫，不要寫以后自己看了臉紅的文章，不要趕潮流，趕時髦?！?/p>
作風潑辣、為人耿直的金鳳，還接連寫了三篇內(nèi)參，并因此得罪了江青，為日后的苦難埋下了伏筆。
一次，金鳳到北京郊區(qū)懷柔縣采訪。主管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的一位副縣長說，春耕生產(chǎn)即將開始，“造反派”只忙著奪權(quán)，無人管生產(chǎn)。金鳳立即寫了一個“內(nèi)部情況”。周總理看到了，立即送呈毛主席。毛主席讓全文發(fā)《報日人民》頭版頭條。周總理為這事很高興，而江青卻很惱怒。
1967年1月，金鳳到了湖北漢口。只見馬路上一批批“走資派”、“?；逝伞鳖^戴紙糊的高帽子在游街。其中許多是工人、勞動模范。一些外國人在照相。金鳳提筆寫了第二個“情況”，提出這樣做丑化了“文化大革命”，傷害了工人群眾。不久，“中央文革”下令，禁止“高帽子”游街，提出要保護工人群眾和勞動模范。
1967年9月金鳳到上海采訪。駐上?？哲姷囊晃恍麄魈庨L說，他們學習毛主席著作有創(chuàng)新，“要用毛澤東思想占領(lǐng)天空！”地面指揮與飛行員對話前要先說一句毛主席語錄！金鳳聽了大為吃驚。她深知飛行指揮有一套術(shù)語，非常簡明扼要?，F(xiàn)代飛機速度極高，飛行員必須反應迅速。如改用語錄指揮，飛行員反應不過來，會出現(xiàn)機毀人亡的重大事故！ 金鳳忍不住了，就提筆寫了第三個“情況”。這個“情況”觸怒了空軍司令吳法憲。
1968年5月14日晚上10時，在宿舍奮筆疾書的金鳳，接到了丈夫的電話。他的聲音很低、很急，要金鳳趕快到永定門火車站去。
晚上10點多，在昏黃的燈光下，趙寶桐像一個幽靈似地閃了出來。他滿面胡子拉碴，雙眼浮腫，像是大病一場，老了10歲似的！ 他低聲對妻子說：“有人說你是中統(tǒng)特務！”
原來，5天前，他接到通知，讓他和政治部主任立即來北京。當時的空軍負責人在一個會議上嚴肅地說，吳司令員(即吳法憲)委托他宣布：趙寶桐家屬王金鳳是中統(tǒng)戰(zhàn)略情報特務。因此，北空黨委決定：一，趙寶桐立即和她劃清界限，寫揭發(fā)材料，字要寫得大而清楚，吳司令員要親自看；二，趙寶桐立即和她離婚；三，組織上負責為他找一位政治上可靠的“造反派”做家屬？？
趙寶桐心亂如麻，5天5夜沒有合眼。他的電話已被掐斷，門外還站著兩名哨兵。他已遭監(jiān)視、軟禁！大禍已經(jīng)臨頭，但金鳳還一無所知。趙寶桐必須見到自己的妻子！他把電燈熄了，拉上窗簾，裝作已經(jīng)睡下。趁哨兵戒備放松時，他從后窗跳出，飛身越過兩米多高的圍墻，直奔火車站。
金鳳想起去年寫的空軍“內(nèi)部情況”，定然得罪了吳法憲?？吹节w寶桐如此痛苦，她說：“你趕快回去。你這樣做，犯了很大錯誤，組織上會說你包庇我，劃不清界限。明天一早我找報社領(lǐng)導談。你快走吧！”
第二天凌晨，金鳳被捕了。從此恩愛夫妻生死不知，整整五年。
婚姻保衛(wèi)戰(zhàn)
1973年6月22日，報日人民社的兩位同志把金鳳接出監(jiān)獄。公安部干部當場宣布了審查結(jié)論：“王金鳳同志無政治歷史問題。經(jīng)黨中央批準，1973年6月22日回報日人民社，妥善安置?！?/p>
在車上，金鳳問報社同志：“林彪是不是死了？”他們說：“1971年9月13日摔死在蒙古！”她馬上又問：“趙寶桐現(xiàn)在何處？他怎樣了？”金鳳原以為，他一定受到牽連，下放到什么邊遠山區(qū)勞動了。
回答是沉默。過了好大一會兒，同事才說：“他現(xiàn)在錦州工作，已和你離婚，聽說又結(jié)婚了，還有了孩子！”
一陣天旋地轉(zhuǎn)，金鳳幾乎要昏厥過去。牢中5年多，她反復想過，離婚是必然的，寶桐是現(xiàn)役軍人，他必須和有政治問題的妻子“劃清界限”；但重新結(jié)婚，卻是金鳳從未想到的！
報社給了金鳳一張法院離婚判決書，是1969年單方面判決，趙寶桐和金鳳均未到場，這樣的離婚判決書，是沒有任何法律效力的。但問題的關(guān)鍵不在于法律形式，而在于趙寶桐對此事的態(tài)度。
趙寶桐無數(shù)次想象過兩人再次相見的場景，卻無論如何也無法想到會是這樣尷尬的局面。他手里拿著空軍組織部的介紹信，來到報日人民社，經(jīng)組織批準，終于見到了金鳳。兩個人縱有千言萬語，卻只有像久別重逢的戰(zhàn)友般握握手。因為站在金鳳面前的這個讓她朝思暮想的男人，已經(jīng)是別人的丈夫。
兩個人冷靜地訴說著各自的遭遇。金鳳入獄后，趙寶桐先入空軍辦的學習班幾個月，實為“隔離審查”。對他的祖宗三代和參軍后所到之處都細細調(diào)查，政治上沒抓到任何“小辮子”，唯一的罪狀是“與妻子劃不清界限”，強令他離婚。他怎么也不去法院。被“包辦離婚”后，他帶著三個孩子搬出北京，先去河北涿縣，后到遼寧錦州，請了一位老太太照料生活。組織上又出面給他介紹“對象”，醫(yī)生、護士、教師、工程師，還有響當當?shù)摹霸旆磁伞?，他都以各種理由拒絕了。
離婚3年，趙寶桐決意不再結(jié)婚，被認為是“對王金鳳還有幻想”。這是階級立場問題，萬一弄不好進了班房，三個孩子怎么辦？他到北京開會，悄悄找人打聽金鳳的消息。結(jié)果石沉大海。
絕望之下，為了三個年幼的孩子不再失去父親，趙寶桐迫不得已選擇了再婚。
分隔5年，音信全無，但只一夕深談，彼此便深知對方的痛苦。他們一定要重新結(jié)合！不僅因為他們依舊相愛，更因為他們深深相知。
一場長達3年半的艱苦斗爭開始了。趙寶桐有一顆異常善良忠厚的心，他不忍心傷害另一個無辜的人，因為他們都是時代的受害者。在多次和現(xiàn)任妻子做工作未果后，他搬到了辦公室，不再回家。
趙寶桐向航校黨委遞了請求離婚的報告，這次是他真正自愿離婚。報告一層層轉(zhuǎn)送，又一次次原封退回。
他們找到北京法院。法院的審判員承認當初判決不合法律手續(xù)，但如果承認那次離婚是錯判，趙寶桐就是“重婚”，是要坐牢的。趙寶桐毫不猶豫地說，他愿意承認“重婚”。
在1973年到1976年這段痛苦的日子里，趙寶桐不停地給金鳳寫信。金鳳給它們編了號，最后一封是334號。三年中，他們在十三、四個機關(guān)之間頻繁奔走，耗費了多少心血、精力和時間！嘗盡了多少甜酸苦辣。尤其是趙寶桐，他的身體因此受到很大損害，不過40多歲，已兩鬢見白。金鳳每天也只睡4小時，每天只吃4兩飯，一年里體重從73公斤下降到43公斤，整整瘦了60斤！兩人相見，不禁凄然淚下。
1976年夏天，事情終于有了轉(zhuǎn)機，正當錦州法院準備判決時，趙寶桐的現(xiàn)任妻子情急之下竟上書江青，將王金鳳與趙寶桐的復婚與右傾翻案風掛在一起。江青的一個“慎重處理”又使事情陷入了僵局。
1976年10月6日，“四人幫”垮臺了！金鳳欣喜若狂，讓兒子排了7個鐘頭的隊，買來4個大螃蟹，和兒子、女兒一起把盞慶賀。
兩個多月后，即1976年12月26日，錦州法院判決趙寶桐的離婚案。同一天，北京法院撤銷原錯判的趙寶桐和金鳳的“離婚”，兩個人終于恢復了夫妻關(guān)系。歷經(jīng)人間難以言喻的悲歡離合，一家人終于團聚了。金鳳說：“這不是一個女人從另一個女人手里奪回一個男人的戰(zhàn)爭，而是一個女人對一個錯誤年代的艱難控訴?！边@樁因政治命運而導致的離婚、復婚案件，后來作為典型案例寫進了法律教材。
共渡金婚
1978年，趙寶桐調(diào)北京軍區(qū)空軍司令部工作。結(jié)婚25年，這對恩愛夫妻才徹底結(jié)束兩地分居，真正生活在一起。這一年，他們正好50歲，已達“知命”之年。
金鳳還是常出差，趙寶桐仍常下部隊。但他每次出差回來，都有深愛他的家人在等著他。
1983年，55歲的趙寶桐離休了。戎馬一生，突然從繁忙的軍務中閑下來，老英雄是多么不習慣，他翻出一堆還是在西山值班時撿回來的樹根，開始琢磨起來。他從小喜歡美術(shù)，喜歡看小人書、看美展、看畫冊，這時，所有的藝術(shù)細胞竟被激活了。趙寶桐，這個當年駕駛著雄鷹叱咤朝鮮天空的老英雄，竟然安安靜靜地拿起了雕刻刀，從事起根雕藝術(shù)：“黛玉葬花”、“北京猿人”、“飛行員之歌”、“雄鷹展翅”？？幾十件作品神韻俱備，栩栩如生。那雙當年掌握戰(zhàn)斗機操縱桿的手，如今拿起雕刻刀竟是那么靈巧自如。
趙寶桐無微不至地關(guān)愛著家人，為妻子修鬧鐘、為兒女做飯、給外孫制作形象逼真的金箍棒、“佐羅”寶劍、“希瑞”公主，為他畫卡通人物，制作和修理玩具。而一向獨立、自強的金鳳，也沒有停下手中的筆。她在離休后出版了70萬字的《鄧穎超傳》，并參與發(fā)起、組織了首都女新聞工作者協(xié)會。
2003年12月12日，剛剛度過了金婚紀念的趙寶桐安詳?shù)仉x開了人世，享年75歲。生與死的訣別沒有鋪張，也沒有悼詞。他的軍裝上沒有軍銜，他的遺像前沒有“英雄”牌匾，沒有誰來給他評價功過，只有他的親人在身邊。
一直到今天，金鳳每天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親手擦拭一個小木箱，那里面裝有趙寶桐寫給她的400多封信。五十年代健康向上的時代風尚，促成了他們的相識相愛；六七十年代荒謬慘痛的政治災難，制造了他們的悲歡離合；嶄新的時代又帶給他們平靜幸福的晚年。半世紀的榮辱與共，一輩子的相知相守，唯有愛難忘。（本文參考：《命運：金鳳自述》，金鳳，報日人民出版社；《飛殲空中敵--尋訪空軍飛行員戰(zhàn)斗英雄》，肖邦振，解放軍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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