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

吳宏萍

今天下午去看望老母親，還沒進母親的家門，遠(yuǎn)遠(yuǎn)地就被眼前一幅畫面感動著：　　

在暖暖的陽光里，我那頭發(fā)已經(jīng)花白、六十歲的大哥，帶著老花鏡，把我那頭發(fā)全白、八十二歲的老母親的雙腳抱著，放在自己的膝蓋上，正在吃力地為老母親修剪著指甲?！　?nbsp;

我靜靜地站著，默默地看著他們，大哥是那么地認(rèn)真，母親慈愛的目光一直盯著大哥的臉?！　?nbsp;

只聽見母親輕輕地說：“兒子，你辛苦了，你的頭發(fā)也白了不少。”母親用手溫柔地輕輕地?fù)崦蟾绲念^。　　

大哥輕輕地說：“媽，看你說的，我都六十了，頭發(fā)能不白嗎？”　　

我看著這個溫馨的畫面，感動得滿眼含淚?！　?nbsp;

我就這么慢慢地看著,看著……　　大哥為母親剪完了腳指甲，又往腳盆里放了點熱水，輕輕地說：“媽，再用熱水泡泡腳吧，泡泡舒服?！闭f著大哥把身邊暖瓶里的熱水倒進了腳盆里?！　?nbsp;

老母親聽話地把腳重新放回?zé)崴铮€對大哥說：“這么多熱水呢，你也泡泡吧?！薄　?nbsp;

大哥也聽話地脫去鞋襪，把腳放進熱水里。　　

他們邊泡腳邊聊家常，我站在門外半天他們也沒注意?！　?nbsp;

母親看見我進來，好像有點不好意思，連說：“我自己能洗腳，你大哥一定要幫我洗腳，還幫我修剪指甲?！薄　?nbsp;

大哥笑了笑說：“我?guī)湍阆茨_還不是應(yīng)該的嗎？”　　

聽著他們的對話，我的心里暖暖的?！　?nbsp;

我父親是個裁縫，很小就挑起家庭的重?fù)?dān)，一生辛苦勞作。大哥十三歲就放下書包，跟著父親學(xué)手藝，堅持幫父親養(yǎng)家?！　?nbsp;

十三歲的大哥，和成年人一起下地勞動。那時候上河工，工分掙得最多，大哥就跟大人們一起上河工。河工上的活太重，隊長不同意，大哥就纏著隊長，最后隊長只好讓他去了。在工地上，人們見他小都照顧他?！　?nbsp;

大哥也知道工地上的活自己干肯定吃不消，但當(dāng)他知道上河工的人每天會有五斤大米飯，就堅持要去了。因為他知道，父親的胃不好，不能吃大麥面，如果他每天堅持上河工，這樣在這一個冬天里父親天天都有米飯吃了。為了這每天的米飯，大哥是豁出去了。在河工工地上，大哥每天總是吃得很少，把米飯省下大半帶給父親吃。每每看見大哥帶回來的米飯，父親總是含著眼淚?？粗菪〉拇蟾缡悄敲吹囟?，父親總是感到很欣慰。許多年來，父親常常提起這件事，就在父親生命倒計時的日子里，父親還提起這事。在父親的腦海里，大哥帶回了的米飯就是大哥對父親的真情回報！　　

說起掙工分，不得不說起生產(chǎn)隊糧食入倉的事。那時候生產(chǎn)隊里總是要把收下來的糧食從很遠(yuǎn)的地里運到隊部的倉庫。運糧食工分也都是很大的。大哥讓父親給他買了一輛舊自行車，他一次就能運三百多斤，得到的工分總是最多?！　?nbsp;

大哥是個很勤勞的人，白天去生產(chǎn)隊里勞動，晚上跟父親學(xué)手藝，他成了遠(yuǎn)近有名的能干的小伙子?！　?nbsp;

那時候在生產(chǎn)隊里表現(xiàn)好的人會被推薦去部隊參軍。家長當(dāng)“軍屬”是很受人尊重的。大哥十九歲的時候，生產(chǎn)隊里的社員一致推薦大哥去部隊當(dāng)兵。不久大哥當(dāng)了一名解放軍戰(zhàn)士。　　

在部隊的大熔爐里，大哥更是嚴(yán)格要求自己，到部隊才一個多月就做了班長。在部隊里他對戰(zhàn)士，總會像對待我們兄弟姐妹一樣，給予無微不至的關(guān)懷，因此他得到了戰(zhàn)士們的一致?lián)碜o和愛戴。大哥退伍回來，還有很多戰(zhàn)友經(jīng)常寫信給大哥。甚至大哥六十歲的時候，還有許多退伍的戰(zhàn)友來為他過生日?！　?nbsp;

從部隊上退伍回來以后，大哥繼續(xù)跟著父親做手藝。為了一家人的生活，大哥總是吃苦在前，什么重活累活都是他在干?！　?nbsp;

文化大革命中，父親因為寫大字報時把毛主席語錄“領(lǐng)導(dǎo)我們事業(yè)的核心力量是中國共產(chǎn)黨”一句中“核心”寫成了“黑心”，被打成了現(xiàn)行反革命。當(dāng)時才十多歲的大哥和造反派據(jù)理力爭。父親被關(guān)押，家里斷了炊，大哥拉上我，拿著口袋去造反派頭頭的家里要糧食，要求釋放我的父親。我清楚記得大哥被人推倒又爬起來，推倒又爬起來的的情形。很多大人都做不到的事情大哥做到了，為了我們這個家，為了我的父親，大哥小小年紀(jì)不顧一切保護著父親?！　?nbsp;

記得我很小的時候下巴上長了一個很大的血管瘤，一直拖在右下巴上，很是嚇人。我上學(xué)的時候，都是大哥帶著。因為大哥年級比我高，放學(xué)總比我遲。我一個人走在放學(xué)的路上，一些社會上的小混混就把我當(dāng)著怪物，追著我，還對我扔磚頭塊。大哥知道以后，一定要去找小混混算賬，結(jié)果很多時候都被人家打的鼻青臉腫，為這事大哥吃了很多苦頭?！　?nbsp;

我和弟弟妹妹們都在讀書，大哥總是要求我們認(rèn)真學(xué)習(xí)，大哥總對我們說：“你們要好好讀書，家里的事情有大哥。當(dāng)年我受家庭生活條件的限制，沒能好好讀書，沒能考大學(xué)。你們現(xiàn)在一定要珍惜學(xué)習(xí)的機會，個個都要上大學(xué)，為我們吳家爭光?！薄　?nbsp;

那時我很聽大哥的話，在學(xué)校里認(rèn)真讀書。我記得，我高三那一年，大哥騎著自行車來到離家六十多里路的學(xué)?？次?，帶了糧食和生活費。在他臨走的時候又從口袋里掏出十塊錢給我，那時候十塊錢是個大數(shù)目了。我知道，這是大哥身上所有的錢了，他自己舍不得用，卻給了我。大哥走后，我感動地?zé)釡I盈眶。　　

那年我結(jié)婚，我大哥要給我送親。按照我丈夫家那里的風(fēng)俗，一般送親的人到了妹妹的新家大多數(shù)要給婆家出難題的，我丈夫家也做好了充分準(zhǔn)備，特地請了幾個人準(zhǔn)備應(yīng)付我大哥出難題?？晌掖蟾缡裁匆矝]計較，他只是在臨離開的時候懇切地對我公公婆婆說：“伯父伯母，我妹妹就交給你們了，請你們善待她，好好過日子。”大哥走后，我公婆家的人都說我大哥是好人，沒有給他們出難題，讓他們高高興興地辦完了我們的婚事?！　?nbsp;

多少年來，我一直都記得大哥的好?！　?nbsp;

由于大哥做事勤奮認(rèn)真，為人處世非常得體，大哥被鄉(xiāng)里推薦去做了“漁政員”。大哥工作勤勤懇懇，做事一絲不茍，連年被評為先進個人。大哥從一個臨工轉(zhuǎn)正為國家干部，受到工作單位的一致好評。　　大哥是個孝子，兩年前父親生病期間，大哥放下手頭的工作，第一個在南京服侍生病的父親二十多天，處處給我們樹立好榜樣。　　

父親生病期間，大小便不能自理，大哥從不嫌臟，盡心盡力地服侍老父親。有時候連父親自己都過意不去，可大哥從沒有怨言。每個星期大哥都從百里之外的單位回家看望生病中的父親，只要他在家，晚上都頭挨著頭睡在父親身邊，和父親談心，父親總是把自己的心里話告訴大哥。父親臨終前對他說：“大兒子，我對不起你，你十三歲就不讀書幫助我一起掙錢養(yǎng)家，你還幫助弟弟妹妹們上了大學(xué)。他們都記住了你的好，以后我不在了，你要好好地把兄弟姐妹們團聚在一起，好好孝敬你媽媽，我在九泉之下都會保佑你們的。”　　

大哥向父親保證，一定會遵照父親的話去做。　　

父親去世了，大哥把父親的喪事辦得非常體面，讓我們大家都感到很安慰?！　?nbsp;

父親去世以后，大哥確實是按照父親的意愿去做的，他把我們兄弟姐妹們一直團聚在身邊，哪家有什么事情大哥都能想到，我們都覺得，兄弟姐妹們比父親在世的時候更加的親密，這都是大哥在周旋操持著?！　?nbsp;

我的父親母親一輩子恩愛，他們攜手走過六十年，從沒分離過。父親去世以后，母親常常思念父親而哭泣，大哥就天天讓我們守著母親，他自己只要從單位回家，肯定先去看母親，帶好吃的東西給母親。母親總是笑著說：“你大哥總把我當(dāng)小孩子?！蹦赣H嘴上這樣說，但從母親的臉上可以看出她的喜悅，她是真的喜歡大哥這樣做。　　

大哥常常對我們說：“老人就和孩子一樣，哄哄她就高興了。什么是孝順？順就是孝，順著老人的意思讓她高興，這就是孝順。老人不在乎吃什么，她高興了，日子就舒服了。父親在世什么都無所謂，現(xiàn)在父親走了，我們都哄她高興，不能讓她覺得孤單?！薄　?nbsp;

在大哥的影響下，我們都更加孝敬我們的母親。平時我們常常帶著母親喜歡吃的東西在母親家相聚，母親常常嗔怪地說：“你們個個都買東西來，我都吃不了。”我知道，母親嘴上雖然是這么說，但是心里還是樂滋滋的。　　

大哥自己不但這樣地孝敬老人，同時嚴(yán)格地教育他的兒子。我的侄兒，小小年紀(jì)家庭興旺，事業(yè)有成——先后做過多家星級酒店的老總，都能把生意做得紅紅火火。無論哪位跟他相處，都能感到他的隨和、親切、真誠。對待老人特別對奶奶更是孝敬有加。他遠(yuǎn)在浙江工作，可無論多忙，幾乎每天都要給奶奶打個電話，向奶奶問好。天天如此，有多少人能做到？每次回家都要先去看奶奶，給奶奶買吃的穿的。還去爺爺?shù)哪沟?，燒點紙錢給爺爺，給爺爺匯報浙江的工作情況。這個年輕人能這樣做人做事，離不開大哥的教育?！　?nbsp;

我的兄弟姐妹都說，有這樣一個長兄真好，我也覺得此生有此大哥真的很幸運！

吳宏萍，女，江蘇射陽人，大學(xué)本科學(xué)歷，畢業(yè)于徐州師范學(xué)院中文系漢語言文學(xué)專業(yè)，中學(xué)高級教師。任教高中語文三十多年。愛好文學(xué)創(chuàng)作，多年來，利用業(yè)余時間，先后創(chuàng)作了數(shù)萬字的小說、詩歌、散文、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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