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俄羅斯] 瓦西里·格羅斯曼
出版社: 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
出品方: 理想國
原作名: Жизнь и Судьба
譯者: 力岡
在所有文體里,我最鐘情長篇小說,具體地說,是那類俄國氣息的長篇。每當精神因現(xiàn)實崩裂而惶惑,它給予我堅定的力量,它讓人明白,生活中還有人和事值得熱愛,存在一種不屈的品質(zhì),令我們堅守和相信。長篇小說猶如信徒寫給命運的交響曲,是文學對人世間的總體性闡釋,它令人安定,叫人重新燃起堅持一項長期事業(yè)的動力(長篇寫作本身就是馬拉松式的)。
三月份,讀到這樣一部作品,是前蘇聯(lián)作家瓦西里·格羅斯曼的代表作《生活與命運》。此書被譽為前蘇聯(lián)版本的《戰(zhàn)爭與和平》,記錄了納粹德國與前蘇聯(lián)對抗時期,人民在戰(zhàn)爭前方和后方的生活。作家在敘事結(jié)構(gòu)上模仿了列夫·托爾斯泰長篇小說的布局,從家族入手,以戰(zhàn)爭開啟故事沖突,用平易近人的筆調(diào)描寫一幅社會長卷。但作者并非托爾斯泰的簡單模仿者,而是在繼承托翁的基礎(chǔ)上,有自己的思考。
比如:作者在當時前蘇聯(lián)輿論基調(diào)把戰(zhàn)爭勝利主要歸功于領(lǐng)袖斯大林的背景下,堅持“歷史屬于人民”的認識,把平民百姓作為故事的主角,而非英雄領(lǐng)袖。因此,小說并沒有一個光芒萬丈的主人公,而是類似如今家喻戶曉的《冰與火之歌》一樣,采用的是一種群像式寫作。作者的敘事并非純粹的全知敘事或者第三人稱限知敘事,而是靈活地在二者間切換,雖然偶有拖沓,但在整體上積蓄了一股渾厚的力量,只要讀者能耐心讀下去,在后半程就能體驗到那種力量感,就像一個人登上山頂,視野頓時開闊,卻也感受到個人的渺小。
作者生前是前蘇聯(lián)體制內(nèi)作家,此前入圍過斯大林獎名單,他過去寫的幾部小說,多少仍受意識形態(tài)影響,有頌圣的意味,但《生活與命運》是一本大膽的、甚至讓前蘇聯(lián)審查員脊背發(fā)涼的小說,因為它一方面歌頌了前蘇聯(lián)衛(wèi)國戰(zhàn)爭的偉業(yè),另一方面卻提出了一個危險的問題——我們眼中的正義,真的是正義嗎?如果納粹德國和前蘇聯(lián)的士兵們,都在為他們心中的正義而戰(zhàn),那么這場戰(zhàn)爭還有什么意義?
格羅斯曼不是哲學家,他不提供生活的答案,面對這些問題,他和讀者一樣也是焦灼的、矛盾的。他熱愛前蘇聯(lián),忠于這個國家和政黨,但他無法對斯大林時期國民生活的問題熟視無睹,無法對那些以正義之名,對國民生活無孔不入的滲透與威脅視而不見。然而,作者又并非索爾仁尼琴那樣斷然決裂的人,也不是要做烈士的英雄,他到晚年仍期盼著小說有重見天日的一天,甚至一度樂觀于赫魯曉夫執(zhí)政時期的未來。然而,對于這本書的價值和出版前景,作家的敵人看得更明白。當時,前蘇聯(lián)意識形態(tài)領(lǐng)域的總指揮蘇斯洛夫?qū)Ω窳_斯曼說:“我可以直接告訴你,這本書(《生活與命運》)在兩三百年內(nèi)都不會有出版的機會。”
格羅斯曼到死也沒等到《生活與命運》出版的一天。1964年他去世時,以為小說已經(jīng)出版無望了(在此之前小說書稿已被銷毀),所幸他的一位朋友冒死保留了復本,制作成微縮膠卷偷運出國,才有了這本書的重見天日。
1980年,《生活與命運》在瑞士出版后,一度沒有得到足夠的重視。因為當時索爾仁尼琴風頭正勁,而格羅斯曼這個體制內(nèi)作家的標簽,又讓西歐媒體對他產(chǎn)生了一些偏見,誤以為他的作品不過是歌頌之作或者對索爾仁尼琴的老調(diào)重彈。然而,在文學角度上,《生活與命運》是比索爾仁尼琴那本如今不可說的書更渾厚的作品,它對前蘇聯(lián)社會各階層真實的記錄、對人世間的熱情和悲憫,讓他站在歷史的邊上,最終回到人的問題。格羅斯曼是一位謙卑的作家,他的小說也具有謙卑的品質(zhì)。
在微信讀書上,我讀到梁文道寫給《生活與命運》的序,道長縱橫江湖數(shù)十年,寫過的文章千千萬,但這篇,是我讀過里他寫得最用情的文字,那是一份寫書人、愛書人的惺惺相惜?!渡钆c命運》值得他這篇序,瓦西里·格羅斯曼不為大眾所知,但僅憑此書,他足以存世。1989年,翻譯家力綱(《日瓦戈醫(yī)生》和《靜靜的頓河》譯者)譯了這本書,譯者序言寫于當年6月10日,他在序言最后一段懇請道:“親愛的讀者,讀讀這部作品吧!它使人清醒,使人覺悟,使人知道自己是一個人!使人知道怎樣做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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