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所喜歡的中國古代文人中，幾乎沒有不愛喝酒的。
屈原愛喝酒。這個高大俊美、外表出眾的奇男子，佩長劍、戴高冠、掛香草。他青年就懷才得志，二十歲寫下名篇《橘頌》，侍讀太子，直至把太子送上國王的寶座，成了楚懷王。二十九歲當上左徒（相當于副宰相），司馬遷說他“博聞強志，明于治亂，嫻于辭令。入則與王圖議國事，以出號令；出則接遇賓客，應對諸侯，王甚任之?！?/p>
當左徒十年以后，面對日漸腐朽的楚國，屈原銳意革新。除了應對公務，他在家里一邊酌著小酒，一邊寫下了憲令草稿。但是，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削弱貴族權力的草稿還未送到懷王手里，就被貴族大臣們在朝堂外的臺階上搶走了，內(nèi)容迅速公之于眾，屈原成了眾矢之的。真是伴君如伴虎呵，何況懷王身邊還有靳尚、上官大夫、令尹子椒、寵妃鄭袖等一批心害其能、意儀其表的男男女女。貴族集團派美貌出眾的鄭袖去勾引屈原，將屈原灌醉后強行親嘴，欲以美色交換利益，屈原酒氣沖天、怒而不從。于是，流言蜚語來了，爭風吃醋來了，明槍暗箭來了，屈原招架難當，屢向惜日的學生、今日的懷王解釋，而這個被莊子稱為“其于罪也，無赦如虎”的昏君卻聽得不耐煩，后來甚至“怒而疏屈平”。從此，命運發(fā)生逆轉(zhuǎn)——屈原和楚國的命運都開始走向滅亡。
悲哀呵悲哀，喝酒吧喝酒。被流放的屈原天天都在喝悶酒，夜來觀星斗，白日看大江，時不時和唱著周朝志士的詩句：“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遠離朝廷的屈原還有什么可擔憂、還有什么可求索？他在半醉半醒、通神入巫、天地人和的狀態(tài)寫下《離騷》、《天問》、《九歌》、《九章》、《招魂》等詩篇后，五月初五，拿著酒樽，披頭散發(fā)，說著醉語：“舉世混濁而我獨清，眾人皆醉而我獨醒”，投入了滾滾波濤的汩羅江。
（二)
如果說屈原愛喝酒，是為了消解積蓄在胸的郁悶，那么李白愛喝酒，是為了釋放與生俱來的本能。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xiāng)。”這首《靜夜思》，稚童會背，老嫗能解，字字珠璣，句句動人。我相信很多人都是在小時候通過這首詩認識了李白，知道他是個大詩人。他小時候還寫過一首描寫螢火蟲的詩：“雨打燈難滅，風吹色更明。若飛天上去，定作月邊星?！痹诩儤阒型敢暢鑫磥淼睦硐耄憾ㄗ髟逻呅牵榱藢崿F(xiàn)這個理想，李白緊跟時勢，什么流行就學什么。唐朝開元盛世，城市風行幾大潮流，寫詩，醉酒，任俠，煉丹，干謁，李白樣樣皆能，佼佼其中。
不管是寫詩、任俠，還是煉丹、干謁，李白都離不開醉酒。李白的詩，大都帶有“酒”字、飄著酒香。王安石說李白寫詩，十之八九不離酒和女人。在我所讀李白的詩中，不離酒是真，不離女人卻不多見。帶“酒”詩句，隨手拈來：“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金樽美酒斗十千，玉盤珍饈值萬錢。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劍四顧心茫然”；“蘭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來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處是他鄉(xiāng)”……在酒的催化作用下，李白寫下了一首首流傳千古的好詩。對此，李白也十分得意，他自詡寫詩“興酣落筆搖五岳，詩成嘯傲凌滄?！?，杜甫也說他“敏捷詩千首，飄零酒一杯”。
李白自幼喜好劍術，崇尚俠客。史書說他：“少任俠，不事產(chǎn)業(yè)，名聞京師?！贝拮谥凇顿浝钍芬辉娭姓f他：“袖有匕首劍，懷中茂陵書。雙眸光照人，辭賦凌相如?！崩畎滓部湟约旱奈渌嚭芨邚姡骸伴e騎駿馬獵，一射兩虎穿?；匦袅鞴猓D(zhuǎn)背落雙鳶?！痹凇督Y客少年場行》一詩中，他將俠客描繪得充滿浪漫色彩：“托交從劇孟，買醉入新豐。笑盡一杯酒，殺人都市中?！边B張藝謀的電影都未能達到這種境界。講義氣的俠客性格，使李白交游甚廣，結交了數(shù)不清的人。在他現(xiàn)存九百多首詩文中，有姓名、有官職名稱的就有四百多人。其中最值得一提的是，公元744年，李白、杜甫、高適三人相遇，同游梁宋。他們“醉眠秋共被，攜手日同行”，“醉舞梁園夜，行歌泗水春”，“痛飲狂歌空度日，飛揚跋扈為誰雄”？在繁華的都市中，他們親密無間、痛飲共醉、豪情奔放、其樂融融。這次相會，各人都留下了不少傳世的詩作。在李白的朋友圈中，還有各色小人物，“李白乘舟將欲行，忽聞岸上踏歌聲。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據(jù)說一直到宋代，汪倫的后人還保存著這首詩的真跡。好酒的李白，當然少不了與釀酒老板（娘）打交道，“紀叟黃泉里，還應釀老春。夜臺無李白，沽酒與何人？”可見其真情切切、酒意濃濃。
李白還喜歡當官，當大官，一般的小官他看不上眼，于是他干謁。所謂“干謁”，就是向達官貴人寫自我推薦信。李白似乎深諳此道。首先，他得造勢和包裝。在不少自薦信中，他稱自己是皇室宗親、貴族之后，“本家隴西人，先為漢邊將，功略蓋天地，名飛青云上”；稱自己武功高強，“殺人如剪草”；稱自己作文神速、文章了得，“日試萬言，倚馬可待”，“李白之文，清雄奔放，名章俊主，絡繹間起，光明洞徹，句句動人”；稱自己具有非凡的駕馭藝術，“養(yǎng)奇禽千計，呼皆就掌取食，了無驚猜”；稱自己樂善好施，“曩昔東游維揚，不逾一年，散金三十余萬，有落魄公子，悉皆濟之。此則是白之輕財好施也”?？傊?，把自己吹得神乎其神，根正苗紅，品德優(yōu)良。
其次，攀附裙帶關系。公元727年，在孟少府的張羅下，李白與許氏結婚，許氏的祖父叫許圉師，是唐高宗時期的宰相。雖然許家的社會關系已是明日黃花，但作為名門之后，還是有一定的影響力。老婆通過關系請出一位過期的領導馬都督，馬都督出面聯(lián)系李長史?？上Ш镁频睦畎滓虼唆[出了笑話。李白請李長史到酒樓吃飯喝酒，酒過三巡，呈上自薦信和近日詩賦，李長史不斷點頭稱贊，李白暗喜，以為有戲了。然而在離開酒樓的時候，李白醉后騎馬，偏偏在大街上驚了李長史的駕。當時的地方規(guī)矩，長史的大駕所到之處，十丈以內(nèi)都是回避的范圍。官員威儀受損，輕則鞭笞，重則坐牢。老婆擔驚受怕，催李白寫下了悔過書《上安州李長史書》。這件事，在當?shù)毓賵龀闪诵υ?，，好事者還拿李白的悔過書到酒席上朗讀，佐酒取樂。
第三，走上層路線。大家都知道李白的名篇《將進酒》，還記得有一句“岑夫子，丹丘生，將進酒，杯莫?！卑?？其中的丹丘生是李白的好朋友，名叫元丹丘，是一位隱居山林的職業(yè)道士。李白二十多歲就與元丹丘相識，一起游山玩水、作詩喝酒，關系非常親密。而元丹丘與唐玄宗的妹妹玉真公主的關系更不尋常，他們都是道教中人，經(jīng)常一起參加道教活動。在一次活動中，元丹丘向玉真公主推薦了李白，并將李白多年前撰寫的一篇《玉真仙人詞》呈給公主：“玉真之仙人，時往太華峰。清晨鳴天鼓，飆欻騰雙龍。弄電不輟手，行云本無蹤。幾時入少室，王母應相逢?！睘榱私Y交權貴，李白四處干謁，創(chuàng)作了這首《玉真仙人詞》，就是想通過玉真公主的關系得到引薦，今日機會終于來了。經(jīng)過玉真公主的大力推薦，李白得到了唐玄宗的賞識，被任命為翰林供奉，當上了皇帝的“游戲文伴”，自此引出了一段家喻戶曉的“高力士為李白脫靴”的故事。李白是個通達豪放之人，和普通人能交上好朋友，但要和世間上最難相處的三種人——皇帝、太監(jiān)和美女，而后者還是皇帝的寵妃，李白能從容面對嗎？他開始寫詩贊美楊玉環(huán)，希望由翰林供奉轉(zhuǎn)任翰林學士：“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臺月下逢?！辈灰娦?，再來一首：“名花傾城兩相歡，長得君王帶笑看。解釋春風無限恨，沉香亭北倚闌干?！边€不見動靜，再寫第三首：“一枝紅艷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斷腸。借問漢宮誰得似？可憐飛燕倚新妝。”這一首卻惹出了大麻煩。在一旁密切留意、尋機報復的高力士終于抓住了把柄，向楊玉環(huán)進讒：“趙飛燕是出了名的壞女人啊，后來自殺身亡。李白拿娘娘您比飛燕，他安的是什么心？”《新唐書》上記載了這件事：“白常侍帝，醉，使高力士脫靴。力士素貴，恥之。摘其詩以激楊貴妃，帝欲官白，妃則沮止?！弊隽巳甑暮擦止┓睿畎自俅舨幌氯チ?。在三千余日里，他“日日醉如泥”，過著“長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來不上船”的日子，還“自稱臣是酒中仙”，你這個狂放不羈的酒徒，誰能容你？唐玄宗還算有點良心，于公元744年賜給李白不少金銀，送他回家，史稱“賜金放還”，結束了李白當大官的美夢。
李白當不成大官，就去做神仙，還原了他的本性，成就了詩仙的美名。他用皇帝給他的錢蓋了座酒樓，在家里辟了一間煉丹房，從此把自己托付給美酒與仙丹。他研究葛洪的煉丹秘方，從道教朋友那里要來礦石，親自生火燒煉，吃仙丹、喝美酒。據(jù)說服用前三天，天天拉肚子，不停地跑廁所。他煉丹的目的，是想成仙，成仙的目的，是想別世人。他寫詩說：“我本不棄世，世人自棄我”，又說：“吾將營丹砂，永世與人別！”政治上的失意導致情緒的巨大起伏，卻孕育著不朽的詩篇。他寫下了《行路難》，寫下了《夢游天姥吟留別》，寫下了《花間一壺酒》等等，還寫下了氣貫長空的千古名篇《將進酒》：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fā)，朝如青絲暮成雪。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將進酒，杯莫停。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鐘鼓饌玉不足貴，但愿長醉不復醒。古來圣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陳王昔時宴平樂，斗酒十千恣歡謔。主人何為言少錢，徑須沽取對君酌。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p>
博友們，請緊記李白詩仙大徹大悟之后的名言——“古來圣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
（三）
數(shù)風流倜儻人物，還看宋朝柳三變。
三變者，柳永也。三變本是柳永的原名，因排行第七，故人又稱其為柳七。柳永與蘇軾、歐陽修、王安石、晏殊等曾經(jīng)一起生活在宋仁宗時代，但卻與他們格格不入。他們都是正人君子，皇帝身邊的重臣，代表著正統(tǒng)的“雅”文化。在他們的眼里，柳永只不過是一個教坊樂工，混跡歌樓妓館的浪人，代表著下流的“俗”文化。上個世紀80年代，在流行歌曲興起、風氣初開的時候，高中課本選錄了柳永的《雨霖鈴》，使我等得以接觸這個風流才子，并永遠記住他的名字。當時課后作業(yè)要求背誦全詞，對我來說，是一件快樂的事情，很快就熟背了：
寒蟬凄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都門帳飲無緒，留戀處蘭舟催發(fā)。執(zhí)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
多情自古傷離別，更哪堪冷落清秋節(jié)。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此去經(jīng)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倍嗌倌赀^去了，這一句子我卻常掛嘴邊，在煩悶的時候引以自樂。后來，又讀了柳永其他作品，逐漸加深了對他的了解。
讀柳永的詞，總會伴隨著一種難以名狀的情緒，因為在他的詞里包含著原生態(tài)的四大元素，酒、色、情、才，一應俱備，全裸給你，毫不保留。讀柳永的詞，還使我聯(lián)想到盧梭以及他的自傳《懺悔錄》，他們都敢于向世人袒露自己不光彩的隱私和非主流的內(nèi)心世界，能做到這一點，古今中外，僅此兩人乎！？
先說說柳永的“酒”。柳永出生在官宦之家，父親官至工部侍郎，兩個哥哥都是進士，自小過著衣食無憂、當歌對酒的日子。他和李白一樣，年輕時都想入仕當官。第一次赴京趕考，落榜了，第二次又落榜。第二次落榜后，他由著性子揮筆寫了一首《鶴沖天》：
黃金榜上，偶失龍頭望。明代暫遺賢，如何向？未遂風云便，爭不恣狂蕩。何須論得喪，才子詞人，自是白衣卿相。
煙花巷陌，依約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尋訪。且恁偎紅翠，風流事，平生暢！青春都一餉。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
連續(xù)兩次落榜，是人都會痛苦。為了轉(zhuǎn)移消極情緒，暫時把功名放下，找上紅顏知己，在煙花巷陌里訴說衷腸、淺斟低唱，喝喝小酒，發(fā)發(fā)牢騷，偷偷云雨，以待三年后再考，這本來是有益心理健康的一件事。其他公子哥們都是這么干的，何況柳永老子當官，有的是錢，人之常情嘛。但人家只干不說、或者在私下里閑談而已，而你柳永不但干了，還把它寫出來，沒幾天就傳到宋仁宗那里了。他越讀越不是滋味，越讀越惱火，好一個“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公然對抗太祖的《勸學歌》：“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柳永啊柳永，我不治你，怎能制服天下讀書人？柳永第三次考試，考上了。宋仁宗臨軒放榜，劃掉了柳永的名字，并下了一道圣旨：“且去淺斟低唱，何要浮名！”
“淺斟低唱”斷送了柳永的功名，卻成就了柳永流行歌壇的霸主地位。他遵照圣旨，找到他的意中人，兩人合計，一人填詞，一人賣唱，為了提升人氣，柳永自稱“奉圣旨填詞柳三變”，意中人按慣例起了個藝名叫“蟲蟲”，于是干起了流行歌曲的偉大事業(yè)。蟲蟲先唱《鶴沖天》，不料一炮打響，唱紅了大江南北，唱成了流行歌星。柳永不停地寫，蟲蟲不停地唱，歌妓們圍著柳永轉(zhuǎn)、爭著要歌詞，上等府第、豪華歌廳、星級酒樓排著隊請蟲蟲去演唱，銀子源源不斷地滑到他們的手里。有錢了就去喝酒，喝醉了又有靈感來寫詞，這樣的日子你說累不累，連睡覺都懶得脫衣服：“昨宵里，恁和衣睡。今宵里，又恁和衣睡。小飲歸來，初更過，醺醺醉……”自此以后，歌不離詞，詞不離酒，舞榭歌臺，男才女貌，卿卿我我，年華共渡……
再說說柳永的“色”。其一，是“景色”。柳永是寫景的高手，除了朱自清，幾百年來無人能及。例如，柳永有一首描繪宋仁宗率百官游賞汴京金明池盛況的《破陣樂》：
露花倒影，煙蕪蘸碧，靈沼波暖。金柳搖風樹樹，系彩舫龍舟遙岸。千步虹橋，參差雁齒，直趨水殿。繞金堤，曼衍龍戲，簇嬌春羅綺，喧天絲管。霽色榮光，望中似睹，蓬萊清淺。
時見。鳳輦宸游，鑾觴禊飲，臨翠水、開鎬宴。兩兩輕舠飛畫輯，競奪錦標霞爛。罄歡娛，歌魚藻，徘徊宛轉(zhuǎn)。別有盈盈女，各委明珠，爭收翠羽，相將歸遠。漸覺云海沉沉，洞天日晚。
全詞由晨景始，以晚景終，敘寫了池上一天的游況，期間寫景敘事、抒情熔于一爐，前后連貫，首尾照應，充分體現(xiàn)了柳詞“層層鋪敘，情景兼融，一筆到底”和“音律諧婉，語意妥帖，承平氣象，形容曲盡”的特點。
柳永還有一首描繪杭州繁華景色的《望海潮》，不但在國內(nèi)傳唱、經(jīng)久不衰，后來還傳到鄰國金朝皇帝完顏亮那里：
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云樹繞堤沙，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市列珠璣，戶盈羅绔，競豪奢。
重湖疊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釣叟娃。千騎擁高牙。乘醉聽簫鼓，吟賞煙霞。異日圖將好景，歸去鳳池夸！
精通詞律的完顏亮一接觸這首詞，就深被杭州的美景迷住了，并暗下決心，“遂起投鞭渡江、立馬吳山之志”，最終以六十萬大軍南下攻宋。
其二，是“好色”。柳永長期生活在妓女堆里，聲色犬馬，燈紅酒綠，逢場作戲，難免會染上一些脂粉氣。其實，柳永在其詞中，也毫不隱晦，有首《西江月》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師師生得艷冶，香香于我情多。安安那更久比和，四個打成一個。
幸自倉皇未款，新詞寫處多磨。幾回扯了又重挪，訐字中間著我！
三說說柳永的“情”。在年復一年混跡青樓中，人非草木，何況柳永是位多情公子，他與歌妓們結個了真摯的感情。他以善良的同情心體察那些生活在最底層的婦女，他放下傲視權貴的“白衣卿相”的架子，以心換心，和舞女歌妓做朋友，以滿腔的真情溫暖那些冷冰冰的心、滴血的靈魂。他用他一首首的詞，深刻地表達了這種情意，不管是思念，還是離愁，“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蝶戀花
佇倚危樓風細細，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草色煙煙殘照里，無言誰會憑闌意。
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法曲獻仙音
追想秦樓心事，當年便約，于飛比翼。每恨臨歧處，正攜手、翻成云雨離拆。念倚玉儇香，前事頓輕擲。
慣憐惜。饒心性，鎮(zhèn)厭厭多病，柳腰花態(tài)嬌無力。早是乍清減，別后忍教愁寂。記取盟言，少孜煎、剩好將息。遇佳景、臨風對月，事須時恁相憶。
最后說說柳永的“才”。柳永是個“寶玉”式的人物，“無才可去補蒼天，枉入紅塵若許年”，無才補蒼天，卻有才經(jīng)營詞賦，這方面，他是個全才。柳永的一生創(chuàng)作了無數(shù)首詞，幾乎首首都被傳唱，這也是晏殊之流妒忌其才的主要原因。后世李清照對柳永有一個客觀的評價，在其《詞論》中說柳永“變舊聲作新聲，大得聲稱于世”。事實上，在柳永留存于世的二百多首詞中，所用詞調(diào)竟有一百五十個之多，并大部分為前所未見的、以舊腔改造或自制的新調(diào)，又十之七八為長調(diào)慢詞，對詞的解放與進步作出了巨大貢獻?！稑犯嗾摗氛f：“東坡、少游輩繼起，慢詞遂盛?！边@表明，像蘇東坡這樣的大詞人都在謙虛地學習和肯定柳永的漫詞創(chuàng)作。柳永還豐富了詞的表現(xiàn)手法，他的詞講究章法結構，詞風真率明朗，語言自然流暢，用民間口語寫作大量“俚詞”，具有鮮明的個性特色?！稑犯嗾摗酚终f：“耆卿失意無俚，流連坊曲，遂盡收俚俗語言，編入詞中，以便伎人傳習，一時動聽，散播四方?！备腥诵稳荩骸胺灿芯嬏帲阅芨枇~。”可見柳永的才情遠達，深得民間厚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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