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沒有這首《黃鶴樓》,在高手如云的唐代,應(yīng)該沒有多少人會注意到來自汴州的小詩人崔顥。而有了這56字的千古絕唱后,他卻一下子能與詩圣杜甫“比肩”了,至今諸多文史專家還在為《登高》和《黃鶴樓》到底誰該是七律第一,爭得不可開交。
一首詩,就讓崔顥成為詩壇最耀眼的明星之一,《黃鶴樓》的魅力可見一斑。千年來,我們看到了無數(shù)針對它的贊美:
南宋詩詞評論高手嚴羽,評詩一向謹慎,但對這首詩卻還是說了句:唐人七言律詩,當(dāng)以崔顥《黃鶴樓》為第一;
清代文人沈德潛,一向愛宋詞多過愛唐詩,讀過這首詩后卻不得不說:遂擅千古之奇;
清代文人吳昌祺甚至為崔顥鳴不平了,他覺得古人對崔顥的評價還是不夠高,于是說了句“千秋絕唱,何獨李唐”,在他看來崔顥憑此詩就能與李白、杜甫站在同一個高度。
然而不知是“杠精”太多,還是各路“高手”太多,這首火了千年、被古人捧上天的詩,傳到現(xiàn)代卻頻頻被各路網(wǎng)友質(zhì)疑。把這首詩的名字放在網(wǎng)上一搜,就能看到各種討論:質(zhì)疑它的“七律第一”之名有些虛、質(zhì)疑它被捧得太高等等。
這些網(wǎng)友到底在質(zhì)疑什么?有沒有道理?本期筆者就和大家扯一扯這個問題,先再來讀一下這首詩:
《黃鶴樓》
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余黃鶴樓。
黃鶴一去不復(fù)返,白云千載空悠悠。
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
日暮鄉(xiāng)關(guān)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
第一個質(zhì)疑點,就是被眾多網(wǎng)友揪著不放的一個問題:它的首聯(lián)犯了律詩的大忌。他們認為,這首詩前兩聯(lián),4句出現(xiàn)了3個“黃鶴”,這顯然就犯了律詩的忌諱。一般來說,一首律詩別說出現(xiàn)同樣的字,就連出現(xiàn)類似的意象,都不算是一首好詩。舉個例子,比如你首聯(lián)寫的是江水,次聯(lián)你如果還寫水、浪,就不算好詩。
其實這一要求,不只是律詩有,就連要求不是那么嚴格的七絕,都一樣有這樣的講究。當(dāng)年詩仙李白寫了首《峨眉山月歌》:
峨眉山月半輪秋,影入平羌江水流。
夜發(fā)清溪向三峽,思君不見下渝州。
這么牛的一首詩,卻因為第二句、第三句、第四句全部都是寫水,硬是被明代文人王世懋批評了,還叫后世文人不要模仿李白這首詩。
那么問題來了,古代名家在夸崔顥時,難道沒有注意到這個問題嗎?顯然不可能!他們自有自己的解釋,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清代趙臣瑗的見解。他認為這3個“黃鶴”正是此詩的妙處,因為:
由其氣足以充之,神足以運之而已矣
這話的意思是,這首詩氣韻足夠了,完全能承受得了3個黃鶴,這就叫“足以運之”。我們打一個不太恰當(dāng)?shù)谋扔?,時尚界要求穿衣不能亂搭,但真的氣質(zhì)到位了的姑娘,就是兩件衣服疊穿,也一樣是一種新潮。事實上,這樣反復(fù)詠嘆還達到了令全詩朗朗上口的藝術(shù)效果,以致李白后來寫《登金陵鳳凰臺》時,也學(xué)著連用了兩個“鳳凰”。
第二個質(zhì)疑點,就是此詩的格律問題。作為一首律詩,這首詩的格律平仄是有問題的,非但如此,就連最基本的對偶也不算工整。在他們看來,一首高水平的七律就該如杜甫的《登高》一樣,8句全對,一律到底。
對此,難道咱們古代的名家就看不出來?顯然也不可能!《刪訂唐詩解》一書認為這種寫法叫“不古不律,亦古亦律”,這是對這種詩體最好的總結(jié)。這首詩前4句走的是古風(fēng),后4句走的是律詩風(fēng),這就早期的變體律詩。
為何會出現(xiàn)這種現(xiàn)象?因為當(dāng)時律詩的寫法及規(guī)定,還沒有完全明確。大家可以翻開李白早期的律詩,其實也有很多出律之處。而事實上,正是這種不受詩體限制的寫法,才讓崔顥此詩自有一種古體詩的味道,這種創(chuàng)作方法叫:律中出古。用古法寫律詩,自崔顥開始。
綜上,如果硬要挑《黃鶴樓》的“毛病”,確實是有的。但任何詩體創(chuàng)作,都不能以詞害意。條條框框的存在,本身是為了文字更有魅力,如能跟杜甫一樣達到極致,自是詩中圣手。而另一些天才詩人,則從來不受格律所限制,在另一條登峰之路上走出了自己的風(fēng)格。
拋開《黃鶴樓》不說,只說那個站在巔峰的男人李白,若他也拘泥于形式,哪來的《將進酒》、哪來的《秋風(fēng)詞》、哪來的《蜀道難》?要知道這些作品全部都是打破了前人寫法的。詞不害意,古人都知道的道理,咱們何必又揪著不放呢?一己之見,歡迎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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