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奈保爾被授予諾貝爾文學獎,授獎詞里這樣形容他的作品:“將極具洞察力的敘述與不為世俗左右的探索融為一體?!?/span>
正如這句話所言,洞察是奈保爾的特長。在他的作品序列中,不論是以非洲為創(chuàng)作背景的《自由國度》和《大河灣》,還是“印度三部曲”《幽暗國度》《印度:受傷的文明》《印度:百萬叛變的今天》中,奈保爾都扮演著冷漠到幾近刻薄的觀察者角色。
但在《米格爾街》這本書里,奈保爾顯得溫情了很多。在這本書中,奈保爾以少年的視角,甚至參與者的身份,觀察著住在米格爾街上17個人。盡管依舊保持審視和批判,但悲憫的角度、惆悵的情緒,柔化了奈保爾的尖銳。
即使這樣,《米格爾街》的最后一個故事也是以“我”離開米格爾街作為結(jié)局。和世界保持距離,才能不為世俗左右,奈保爾選擇讓自己變成一個局外人:“我覺得自己是一個局外人,而且我很喜歡自己作為一個局外人。”
“外人開車經(jīng)過米格爾街肯定只會說:‘貧民窟’,因為他看不見別的。但是我們這些生活在這兒的人卻把它看作一個大千世界,每個人都與眾不同。”
米格爾街的人都從事一些奇奇怪怪的工作。鮑嘉假裝要開裁縫店謀生,而在我印象里,他連一件西服也沒做過。波普自稱是木匠,他在做一件沒有名字的東西。瘋子曼曼想當政客,每逢選舉必參加,每次得到的選票總是正好三張。詩人B·華茲華斯要創(chuàng)作一首世界上最偉大的詩,迄今為止,寫了五年。摩根想做花炮師,但在特立尼達很少有人使用摩根的花炮。叔叔巴庫堪稱機械天才,常常把發(fā)動機拆得一塌糊涂。
米格爾街的人活得很自在。鮑嘉是我見過最百無聊賴的人,他從早到晚總在玩紙牌游戲。波普像個哲學家,談的都是關于生死、工作之類的嚴肅話題。曼曼從不干活,可他從來沒閑著,為了寫好一個字,會花上一整天的功夫。B·華茲華斯的詩一個月寫一行,預計再花二十二年可以完成。摩根是我們的小丑,他整天都在琢磨一些新招,希望博我們一笑。巴庫算是一個藝術家,他擺弄機動車純粹是為了興趣。
慢慢的,這些人變了。鮑嘉三次離開米格爾街,又三次回來,他變得竭盡酗酒、打牌、賭博之能事,成為了這條街上最讓人害怕的人。波普開始為別人做莫利斯式的椅子、桌子和衣櫥。曼曼說他見過上帝,開始為人布道。B·華茲華斯告訴我,詩人的故事是他編造的,世界上最偉大的詩作也是假的。摩根家失火了,那是西班牙港自一九三三年國庫被燒以后最漂亮的一場火。巴庫成了一個梵學家,巴庫太太拍手稱贊道:“印度梵學家現(xiàn)在可賺錢了”。除了這些,米格爾街上還有相信自己會成為醫(yī)生但成了馬車夫的伊萊亞斯、對教書充滿興趣但被辱罵的泰特斯·霍伊特先生……
然而遺憾的是,奈保爾自己也在變化:“在這三年里我長大了,開始帶著批判的眼光審視周圍的人。我不再希望今后成為埃多斯那樣的人了。他太瘦弱,我以前一直沒有意識到他個頭是這么小。在我看來,泰特斯·霍伊特也是又笨又乏味,沒有一點意思。一切都變了。自從哈特進了監(jiān)獄,有一部分的我也隨著消亡了。”
世事如斯
這本書是半自傳性質(zhì),1932年,奈保爾出生于英屬殖民地特立尼達和多巴哥,而《米格爾街》的創(chuàng)作背景就是這里。1950年,奈保爾獲獎學金赴英國牛津大學留學,《米格爾街》最后一個故事《告別米格爾街》就是以這個事件為藍本。
離開米格爾街之前,奈保爾說:“我失望,是因為我走了,注定要永遠走了,可米格爾街上的一切都還是老樣子,并沒有因為我的離開而有絲毫變化。”這本書的書封上,還印著這樣的宣傳語:生活如此絕望,每個人卻都興高采烈地活著。相對于這句話,奈保爾借書中人物哈特說出的話讓我印象更深刻:“生活真他媽的活見鬼。你明知道麻煩要來了,可他媽的什么事也做不了。你只能坐下來,望著等著?!?/span>
“米格爾街上的一切都還是老樣子”以及“你明知道麻煩要來了,可他媽的什么事也做不了”,很容易讓人聯(lián)想到奈保爾在《大河灣》里那句著名的話:“世界如其所是。那些無足輕重的人,那些聽任自己變得無足輕重的人,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位置。”“世界如其所是”,在我看來可以翻譯為:這個世界就是這樣啊。這句話聽起來有很強的宿命感,正如米格爾街那個世界,生死輪回,既荒謬又真實。無獨有偶,奈保爾授權的唯一官方傳記,用的是《世事如斯,奈保爾傳》這個書名。
世事如斯,難逃無常。
書中之外的現(xiàn)實世界,故事的結(jié)局是,奈保爾于2018年8月11日去世,享年85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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